孋修忽地叫住了她,质问道:“你与白家兄弟十分相熟吗?”
木丝言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着他,不知他这突然一句的用意。
“母亲同华容郡主说要亲上加亲,想必是要将你许给我做良妻。”孋修一本正色地说道。
木丝言紧蹙眉头,大惑不解。
“我不喜白家那两个怪人,所以你也要离他们远一些,还有,听说你喜欢驯马,从今天开始便不要再做这些危险之事,我听祖母说,女子少时身体时常颠簸,将来会无法承孕。”
木丝言垂着头暗自翻了个白眼,悄悄地扣动手腕上的机关。
早前,她赢了木老太爷的棋局,得到了梨花木,便将其打磨,分隔,组装,做成了一只精巧的手环。
手环可放十余只铜珠,按动腕上的机关,铜珠便会随之飞出,射程大约是在三里之内。
孋修捂着被击中的手臂,惊慌地吼道:“谁?”
木丝言乖巧地露出天真无邪地模样,关心地问道:“怎么了表兄,怎么不说了?”
“有,有东西打到我了。”他四处张望,寻找着重击的源头。
铜珠微小,可冲力却大,打在身上必将致人淤青。
木丝言惊讶了一番,便又按动了手腕上的机关。
再次受击的孋修气的跳脚。
看见孋修张狂地模样,木丝言神色凝重地道:“莫不是表兄惹上什么东西了吧?”
孋修吓得一哆嗦,面色惨白地吼道:“你乱说什么,我哪里会惹了什么东西?”
木丝言将信将疑地点着头,又道:“那就是这个院子的问题,我听老太爷说,曾经这宅子有个女鬼含冤吞珠而死,莫不是她瞧上了你,想做你的良妻?”
孋修渐渐地侧过脸,望向身旁的柳树,吓的鼻尖凝了汗珠。
木丝言垂着头,极力地忍着笑,而后拍了拍孋修的肩膀。
待孋修回头时,她猛地朝着他做了个鬼脸。
孋修被吓得随即飞奔出了院子。
木丝言终于能放声大笑,她捂着肚子坐在地上,笑的前仰后合。
待平静后,她揉了揉眼角笑出的泪花,便俯身拾起地上的铜珠来。
待将铜珠归为于手上的镯子中,遂而瞧见了地上的影子。
她回身望去,见到白尧坐在院子的墙头上,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有门不走,你偏爬墙?”木丝言疑惑地问道。
“我只是受了雅光公主的嘱托,前来带你入宫。”白尧道。
木丝言扯着嘴角笑道:“哦,是白素应了战帖,雅光公主邀我去观战是么?”
白尧没有说话。
“稍作等我,我同母亲讲过再和你走。”她转身朝院内走去,行至一半,忽地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头,俏皮地笑道:“你可是怕白素输给雅光,不想弄的人尽皆知,才不行正门的?”
白尧垂下头,淡然一笑,侧过身从墙上落了下去,不见了踪影。
木丝言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又继续寻华容郡主去了。
墙下的白尧,本是想走正门的,可路过墙下时,孋修的声音太大,惹了他侧耳倾听,听过之后,便想越过墙头去揍他。
可墙才爬了一半,木丝言便自己动手教训那个不识好歹的。
白尧坐于墙上,心里暗自称快,可不得不认真地思考起,他为何听到孋修的话,会如此愤怒,又是从何时起,他开始在意起木丝言这小丫头了?
木丝言入宫之后,便由章华台的宫人引入,前往雅光公主殿内的客室。
雅光公主正跪坐在海棠雕花的月门旁,她面前的案上放置这一块黑玉棋盘,离棋盘不远的鎏金香炉里正散着清冽的冷香。
看得出,雅光公主似是有些紧张。
木丝言走过去,跪坐在她身旁,拉着了她冰冷的手道:“别怕,以你的棋艺赢白素应当十分容易。”
雅光公主长吁了一口气,稳定心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少时,白家的两位少年走了进来,一位跪坐于案前,一位则坐在月门前,望着园中的落雪。
棋局开始时,雅光公主攻的相当猛烈,倒是白素,一直在退让着。可白素一味的退让不但没有让雅光公主手下留情,反而攻的更加猛烈起来。
眼瞧着棋局即将结束,雅光这才发现,自己一步一步走的棋子,竟然都步入了白素的陷阱中,片甲不留。
雅光公主急的红了眼,想要破釜沉舟,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木丝言在旁边并没有观战,而是一直在注意着白素下棋时的神情,确切来说,同雅光公主下棋的并不是白素,而是白尧。
白尧送她入宫之后,便消失了一段时间,而后再次出现,便是和白素一起。所以在他消失那一段时间,应当是与白素互换了衣服。
木丝言拿起棋子,帮助雅光走棋。
雅光愣住了,侧过头不知所措地望着木丝言。
白尧笑了笑道:“怎么,连话都不说,便直接上手指导对弈了?”
木丝言摸了摸鼻子:“彼此彼此,你不也替你弟弟出战么,既然大家都不诚心,就看哪一方的后援厉害,能赢就行了。”
雅光公主这才听出木丝言话中的意思,她愤怒地朝着坐在月门前的白素望去,喝道:“你个怂憨,自己不敢应战,便搬来了兄长,胜之不武。”
白素缓缓地回过头,平静地道:“公主得知我棋艺不佳,却偏生要同我比,那可有想过自己是胜之不武?”
雅光公主都快被白素再次气哭了,白尧连忙出声喝止了白素。
“单凭这现在的棋局,你是必输无疑,我让你三子,你若输我,雅光公主便不可再来与家弟下战书。”白尧对木丝言说道。
“不必,单凭现在这棋局,我若输了,便尊你,你若输了,白素今日要任凭雅光公主处置。”木丝言意气风发,似已稳操胜券。
雅光公主连忙拉住她,紧张地问:“你有几成把握,便开始说起了大话?”
木丝言对她支起食指。
“只有一成?”雅光公主错愕。
“不,一成没有。”木丝言说道。
雅光公主再次被木丝言气哭了。
白尧见此,点头答应了木丝言。
这棋局对于白子来说,已是残兵败将,哪里还有回转的余地。
便是白尧过于轻视了木丝言的实力,他将棋路转守为攻,想快些结束,却没想到被她用同样的方式,引白尧的棋子入了陷阱,溃不成军。
木丝言手执白子,缓缓地放入上星位,淡淡地问了一句:“还下吗,再走下去,你输的可就更加难看了。”
白尧还想再垂死挣扎一番,可发现路,都被木丝言堵死。
他长吁了一口气,到底是放弃了挣扎,缴械投了降。
雅光公主激动地抱住了木丝言,且说了许多甜言蜜语来感谢她。
木丝言笑着讨要雅光公主的赏,雅光公主便将自己的随身玉牌给了她。
有了这随身玉牌,木丝言不用诏令,也能随时来章华台。
这仿佛不像是对她的奖赏,倒像是雅光公主送给自己的奖赏。
木丝言撇撇嘴,收下时虽然不情不愿,但心中却早已乐开了花。
她身边,并没有什么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芈雅光是第一个。
虽然她贵为楚国大公主,娇贵又多事儿,可总是待木丝言颇为真诚,不似姚婉若即若离,亦不似其他贵女般假情假意。
总之,木丝言在她面前不需要藏着掖着,所示的面目永远都是最真实的自己。
她喜爱这样的雅光,更喜爱与雅光交往时,这样无拘无束的自己。
木丝言帮助雅光赢了棋局,便是要白素履行约定了。
这白素也算是个真君子,二话不说便立于雅光公主身前,一副悉听尊便的欠揍样。
木丝言以为雅光公主肯定会赏他一顿鞭子,或者来些刺激的酷刑什么的。
却没想到最后,雅光公主没出息地要白素陪她打起了雪仗。
木丝言险些被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看来雅光公主在这深宫很是寂寞啊。”白尧望着园子里的雅光公主,得意洋洋地揉搓着雪球向白素投掷,笑道。
“她有主君和君夫人,还有昭公子相伴,更何况她是公主,身边巴结她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会寂寞?”木丝言瞧着白尧杞人忧天地模样笑道。
“主君和君夫人又不像是平常人家的父母,能日日陪伴于她身侧,况且昭公子虽是她的弟弟,可身份有别,交谈不了过于私密的话来,你也知阿谀奉承那些人又有几人是真心的呢?”白尧说道。
如此看来,雅光一人在这宫里,着实无趣,怪不得偏生喜欢豢养蝴蝶。
想来她的心事,只能坐于笼中对着蝴蝶说,甚是凄凉。
不过,好在雅光公主遇见了木丝言,找到了一个可以丰盈了她半生的姑娘。
黄昏渐晚,雪仗的结尾,是以雅光公主的哭声中开始的。
本来,雅光公主是不让白素还手的,可光用雪球丢杵在一旁的白素,就如同丢一个不会说话的树一般无趣。
她便开口让白素还手。
所以,白素揉了一个巨大的雪球,把雅光公主给打哭了。
木丝言听到了雅光公主的哭声,猛地冲了出去,揉了一个雪球朝白素丢了过去,白素转身要躲,却被木丝言手镯之中的铜珠打了个正着,跪在了地上。
雪球正中白素的额头。
雅光公主止住了哭声,同木丝言一起并肩作战,将白素快打成了个雪人般,才罢了手。
木丝言在宫中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后准备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雅光公主不放心她一人出宫,便委托白尧将她送回木家。
二人共乘一骑回到了木家,木丝言落下马去,便让白尧在门前稍等。
而后她转身跑进了院子,不过多时抱着一个木匣返回到白尧跟前。
“喏。”她将木匣递给白尧。
白尧将信将疑地接过后,打了开,看见木匣之中放着一柄青玉造的短剑。
“我并没有忘记要赔你的短剑,只不过早前还没选好用什么原料去打造一个新的送你,恰巧前些日我得来一块翠眉山青玉,这青玉韧性强,又清透,且不像其他玉石那般易碎,磨锋利了,用作兵刃也算是上乘之选。”木丝言说道。
白尧心有欢喜地拿起青玉剑,剑柄触感冰凉,剑身轻盈,剑锋清透,着实为上品。
“至于剑鞘,我如今还没找到合适的,想来白府金玉无数,便是你自己想想办法。”见白尧不住地抚摸着青玉剑的剑身,甚是喜爱样子,木丝言不禁脸上滚烫,耳朵泛红。
她心满意足地转身要走,却被白尧叫住。
他从身上解下常伴身侧的玉司南佩,放在木丝言的手中。
“此佩物是阿翁留给我,具有辟邪之效,你收好。”
木丝言看着手上的司南佩,一个不小心将心声吐了出来:“这算是交换了信物?”
白尧一怔。
木丝言反应过来后,拿着玉司南佩急忙转身,逃回了院子中去。
白尧望着她的背影,第一次心有满足地笑了起来。
句芒祭祀后,木丝言的兄长们都启程回云梦城去了。
趁着家里人都去送行,木丝言跟着小姑姑两个人把老太爷的那棵柳树移栽去了门前,将院里能栽树的地方都载满了棠梨树。
老太爷回家时,险些气的背过气去,但瞧此举出自他最心尖的两个掌珠,便不忍打骂,只是偶尔会掉泪。
不久之后,木心回家时带了几坛自酿的梨花酒,老太爷喝了几爵后,便不那么难过了,并嘱咐木丝言同她的小姑姑学一学制梨花酒,待梨花落尽后,好亲自酿制给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