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妘缨听到陆庭薇说起,姬雪将死之时的托付,她就知道这妖女又在胡说八道了。
她当初弃子不顾,已然令姬雪对她没了母子情谊,如果不是当初妘缨对陆庭薇有所求,姬雪是绝对不会找上她的,更别提在将死前,托付心上人的安危。
妫翼亦是听出妘缨那句话中别音,这才故意站起身,佯装要杀掉楚公,令陆庭薇乱了阵脚。
楚国宫闱向来女人不得干政,虽然妫翼并不确定陆庭薇如何知道,是她亲手杀了晋公。但是这件事情,也绝不是她从楚国这路听得来的。
如今的楚国,国君身体欠安,定会扯开楚国继承人争夺的幕布,东楚姚家已失,白素已死,为能所用,只有孋家。
孋家是二公子芈亥的母家,与毫无根基的灵玉夫人相比,大公子芈苏的弱势,显而易见。陆庭薇虽非灵玉夫人,但身处高位所享受的利益,已然叫她欲罢不能。
她身后是安阳,想要寻求身后的势力,帮助灵玉夫人的儿子得到国君之位,必不能叫人看见她与妘缨,与妫翼有交道。
毕竟,她们二人,是周太子的敌对。
她这才迫不及待地要在进入周地前,与她们见上一面。
至于为何不与她们二人断交,妫翼所能猜测到的,便是月恒。
月恒的身上,有她留下的赤垢剑,或许当时陆庭薇留在她身体里的那股邪气,并非她所说的那般简单。
“非也,师父一开始助孤时,便心思不纯,导致如今,不过是孤与宋公二人都防备着罢了。”妫翼缓缓坐回原处,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的笑意,令陆庭薇头皮发麻,故而道:“既然你们二人不再信我,我也没有什么好说,将阿离交给我,我离去便是,从此各不相干。”
“陈国的主帐岂是你能来便来,能走便走的?”妫翼拔出妘缨腰间的白虹,霍地向陆庭薇刺去。
陆庭薇大惊失色,向后闪躲时笨拙地踩到裙摆,仰面倒在地上。
妫翼剑锋划过她的肩膀,登时血流如注。
陆庭薇惶恐地捂住流血处,凶神恶煞地怒吼道:“我虽为楚国君夫人,却也是天子族妹,陈侯这般待我,就不怕我与天子状告你的暴戾吗?”
妫翼提剑盯着她,目光阴冷,似是百兽园里冬日那刺人的溪水,陆庭薇浑身不住发抖,直至妘缨站起身来,夺过妫翼手里的白虹,收回剑鞘。
“且记住你说的话,从此各不相干。”妘缨道。
“往后莫再伤害陈侯身边的人,你心里清楚孤说的是谁,若叫孤抓到,定让你往后不得安生。”
妘缨唤来貅离,令她送行陆庭薇以及先前来闹的敬先生一干人等。
待喧嚣过去后,妫翼注意到地上那一滩血迹,她附身蹲下,粘指轻撵,戏谑浅笑。
“果然,她占据常人肉身后,便会失去横公族的妖力,但瞧这血还是温热的,她不再是从前的陆庭薇了。”
妘缨擦拭着白虹剑的血迹,闻声顿了一下,再度继续,即道:“所以,别让她靠近月恒,我怕她留给你那一团邪气以及赤垢剑,是储存她妖力的容器,她根本没想过你的死活,明知你身体里的涂山灵力会同她的妖力纠缠不休,还将她的妖力留在你身上。”
“我会加派暗卫,暗中保护月恒,你也要嘱咐月恒的乳娘,定要悉心照看,莫要让任何人接近她。”
陆庭薇要想变回从前一样卓绝,怕是要从月恒的体内取回那股邪气,甚至是赤垢剑。她既然当初不顾自己的死活,断然也不会顾及月恒的死活。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即使月恒会同陆庭薇一样,非人成妖,妫翼也绝不会让陆庭薇碰月恒分毫。
妘缨将白虹收回剑鞘,转身欲去歇息,却觉手臂一股力道反之,她回首望,见妫翼扯着她的衣袂,巴巴地望着她。
“你是不是有事没与我说?”妫翼目光熠熠,试探中带着渴求。
妘缨心一软,无奈地叹了一声,道:“你既然不信陆庭薇,怎还在意她说的那些事情。”
“她虽然口舌巴妄,可所说之事绝不是空穴来风,芈昭那厮何时对你施暴,可是在东楚救我时?”妫翼追问。
妫翼心中迫切想要知道,妘缨为了救她,到底吃了多少苦头。不是替她弥补,也不是为己徒增愧意,她要将妘缨曾经所受的苦头,一一讨要回来。
妘缨偏过脸,背对着她,道:“我年幼时,曾在父君的寝宫睡着,那时早春,阳光烂漫,我迷糊中隐约见有暗影于眼前来去,渐渐转醒后,见周身围绕三两只彩蝶,我缓缓起身,随着彩蝶四散而踉跄去追,追至扬浮亭,被那时随襄公来临酉宫的芈昭无故地推入浟湙池水中。”
“他就站在岸边看着我,任我被水淹没,逐浪而下,坠入净川。”
也是那个时候,姬雪将她救起,与她结缘。
“醒来后,我的头部受了伤,坠川前之事,皆然忘记,直至姬雪元神散灭前,我于他的元神之中看到了与他初见时的记忆,才又想起了那些前尘往事。”
“许是因我忘记了前尘往事,致使后来再见到芈昭时,并不惧怕他。”
妘缨的无所畏惧,使得芈昭对她另眼相看,这才觉得她特立独行,逐渐萌生征服她心思。而后面对芈昭的几番纠缠,妘缨皆淡薄自定,不为所动,这举动更令芈昭欲罢不能,他本就狂悖无道,他求之不得的人,向来没什么好结果。
“我以前,并不赞同无知者无畏,可现在切身经历,才明白,不记得曾经的暴戾,才不会害怕曾经的施暴人。”
所以,自从妘缨想起往时,心中便生了梦魇,她开始畏惧芈昭,甚至害怕再度见到他。
妫翼自妘缨身后抱住了她,她肩胛纤细,玉颈生香,明明清幽如兰,却傲如雪上梅。
“我会亲手杀了他,无论是为你,还是为素素,我要亲手将他撕碎,将伤害你的人,全都撕碎。”
妫翼已经隐约猜到了素素的身份,白素曾言素素为婳奴,那玄丹又与她交好,不惜放弃与芈昭的仇恨,成为东楚的嫔妃。留在楚宫并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能保护素素,直至世无所恋,魂魄散尽,她才再一次以孟曦的方法复仇。
玄丹是孟曦啊,这世上谁不知,孟曦的瑟艺师从广灵翁主,且与广灵翁主的小女妘婳为挚友,那些广灵的挽歌,终究是掩埋在了这场兵荒马乱中。
所以,死去的素素,是广灵翁主的小女,也是妘缨的小姑姑,姬婳。
这也就让妫翼明白了,为何后来的素素,会对她施以援手。
“翠缥大战前,我就应该带她离开东楚的,即便她不愿意,我强行将她绑回广灵就好了,如此一来,她也就不会遭受芈昭的毒手。”对待素素的愧意,是妘缨心底不能复原的伤疤。
玄丹魂散时,怀抱素素的尸身回到广灵,她凭着最后一丝执念,将她送回到广灵宫。而在宫中养病的广灵翁主,似乎感受到了小女的归来,踉跄外走,于碧玉清湖边上,找到了周身赤光尚未消散的女儿尸身。
得了幻症且完全不识人的广灵翁主,抱着她小女的尸身,于清湖一旁啼哭了一日一夜,直至泣血昏迷。
妘缨正与妫翼说着有关素素年少时与姜国公主孟曦在广灵的旧事,营帐的主门忽而被打了开。
一身形颀长,面容俊朗的男子抱着月恒走了进来。
妫翼觉着他眼熟,却想不起是何时见过。她不怕男子会伤害月恒,便没有起身。
倒是妘缨,倏地站了起来,紧张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女人的侍从里混进了刺客,于营地内四处搜寻公主所住的帐子,我起先没当回事儿,但听到你们在帐中的对话,心有不妥,便前去公主的营帐中瞧了一眼。”男子将月恒小心翼翼地递给妘缨道。
“他们击晕乳娘和宫娥,正欲携公主出逃,被我堵在帐内。”
他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这些刺客,将月恒夺回后,直奔此处来。
妘缨缓了一口气,终是虚惊一场。
月恒在她怀中渐渐转醒,笑呵呵地望着她,右眼赤瞳炎炎如宝石。
“往后你莫守我左右,暂且先护着她吧。”妘缨慈爱地望着月恒。
许是感受到妘缨的疼惜,月恒如年幼时的妫翼一般,恭维更甚,如玉琢般的小脸,像是笑开的花朵。
男子颇为黯然地应许,却叫一旁的妫翼看出言不由衷。
她故意起身,行至男子身旁,贴近他,道:“这位郎君好生面熟,可瞧曾在哪处见过?”
男子向后退了一步,默默不言,眼神却不自觉地向妘缨望去。
妘缨浅笑道:“他是素素的兄长,广灵的伽伯。”
妫翼偏过头,细思了半晌,终于想起了这张熟悉的脸,曾在哪出见过了。
“伽伯艺多不压身,可曾是暗影阁的青龙护?”妫翼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如果妘缨不提及素素,妫翼也不会想起初见素素时,在陈国圣安所发生的那些事。
安河船屋的飘香院,当时伽伯身为赵南子爪牙,前来素素的房内捉捕她。
姬伽显然也想起了与妫翼的初见,不禁勾着嘴角笑道:“不曾比陈侯多艺,还曾为秦楼楚馆中的侍女。”
妫翼面容发紧,可方才姬伽救了月恒一次,她又不好发作,便侧身与妘缨,道:“骨碌,你这小叔叔不省心,要打一顿才行。”
妘缨也听出二人曾经的渊源,故而道:“若打,我可帮不得你,毕竟族上来论,他可是长辈。”
妫翼倒也不是当真想要惩罚姬伽,毕竟当时他对自己并未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且沦为暗影阁的暗卫,也是为了寻找失散的亲人。
想是那时,他认出了素素是自己的妹妹,不久之后,便脱离了暗影阁,从此隐迹江湖。
回念起素素时,妫翼不禁又长叹一声,她终是摆摆手,踱步回原处,坐下后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许是每一家都会有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叔叔,伽伯如此,我的仲忧也如此。”
姬伽见她不再追究,便附身道:“陈侯气度不凡,伽于早先的鲁莽,向陈侯赔罪。”
妫翼道:“不必,你既是骨碌的族叔,便是孤的亲人,况且往后月恒还要受你护佑。”
姬伽目光逐渐柔情,他望着妘缨,道:“国君之令,臣万死不辞。”
妫翼见他逐渐上勾,继而道:“伽伯可有妻子?”
姬伽一怔,还未等开口,妘缨却抢了先:“怎么,绥绥可是想做我的叔母了?”
闻之妘缨这般酸意满腹,妫翼颇为雀跃地娇嗔道:“我是想了,可人家瞧不上我。”
“不如骨碌,你将他赐给我做面首,我定会好好待他。”
姬伽脸色发白,一双好看的瑞凤眼忽而变得锋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