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嗣央被擒住肩膀,按在地上时,美人儿连忙出口呵斥同伴,叫同伴不必过于紧张,嗣央并没有伤她半分。
身后的力道缓缓减弱,嗣央再度抬起头,望着身材有些厚重的美人儿。
“怀孕的女子,也能做方士,炼丹修道吗?”嗣央不禁出声询问。
美人儿莞尔一笑,道:“不过是伪装罢了,我可没有小英雄这般勇猛,不知死活地就往这炼狱冲。”
嗣央知道她是在笑话自己莽撞,可却一点都不生气。
这般艳丽的美人儿,能看上一眼,便是她的荣幸,更何况与其攀谈。
尤甚,当她听闻美人儿并非是方士时,她完全放松了警惕,只顾傻笑地看着。
“叫什么名字,为何莽撞地跑来九霄宫杀这些方士?”美人儿缓缓蹲下身子,与她平视地说话。
嗣央受宠若惊,且将自己的事情毫无戒心地如数告知,说道伤心之处,难免也泪湿脸庞。
美人儿从怀中摸出一方巾帕,为她擦去面上的血迹,以及眼中的泪花。
“倒是个仁孝的丫头,不过方法还是蠢了些。”美人儿微蹙峨眉惋惜道。
“若不是被逼走投无路,嗣央也不想送死。”她不是蠢,是当真穷途末路了。
美人儿歪着头,美目流盼,似是在思考些什么,而后,她问道嗣央:“我瞧你还有些力气,可还能杀得动人?”
嗣央不解,可转眼望四周,见方才那些欺辱她的方士,皆已身首异处,便道:“若是杀这些恶鬼,力气永远都够。”
美人儿赞许地点了点头:“倒也是个有骨气的丫头。”
美人儿扶着肚子缓缓站起身,与她的同伴道:“百里垣壹,你掷暗器的功夫如何?”
“虽不精,但尚可。”美人儿的同伴道。
“如此,你便护着她,夜深之后,由嗣央一间一间地砍杀这些该死的方士,你在暗中保护她,必要时,可现身助她。”美人儿的话,令嗣央兴奋不已。
她以为今日必会命绝于此,含恨而终,可天神东君护佑,她终能得偿所愿,杀尽恶鬼。
“可你不与我们一同吗?”嗣央可不想这般就与面前的美人儿道别。
“倘若九霄宫动静闹腾的太大,势必会惊动都城内的护卫军,我得帮你们一把,趁着九霄宫乱起来时,将护卫军支去别的地方。”美人儿柔软的手指,温柔地捋顺了嗣央鬓角的乱发。
“那你会回来找我们吗?”嗣央急切地问道。
美人儿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你身后的大姐姐会带着你到我们约定的地点,所以,你可要留着些力气与她逃。”
“那你也要留着些力气来寻我们,不许食言。”嗣央一边说,一边伸出勾起无名指的手掌,这是晋国人盟誓的手势。
美人儿歪着头,也学嗣央一般伸出勾起无名指的手掌。
嗣央覆手盖住她的手掌。
“你与我盟誓了,若你不来,下辈子便要与我做夫妻,还我誓言一世。”嗣央信誓旦旦道。
站在身后美人儿的同伴看不过眼,出手打翻了二人的手掌,中断了盟誓。
“你这小丫头,我还没说什么,你倒是讨起来乖,便是她回来了,也是与我离开,怎地能同你回荒原,围炉烤火,喝马奶酒不成?”
嗣央气鼓鼓,却不敢做声,毕竟待会儿,美人儿离开,她还是有所求于美人儿的同伴来保护。
美人儿捂着嘴浅笑,媚眼如丝:“若是如此,你来世还得投生一户好人家,否则我可不嫁呢。”
“怎着,你这是不打算回来寻我了,你可要想好,若你死了,可是一尸两命。”美人儿的同伴玩味儿地戏谑道。
嗣央也有些害怕,便扯着美人儿的衣袂道:“嗣央不求来世,只求神明护佑你,守得今生誓言。”
美人儿无奈地耸了耸肩,笑着点点头,道:“可还有其他嘱咐的?”
嗣央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
美人儿望向同伴,见她无所应,便转身要走。
“诶”那同伴叫住她。
“活着回来,我便不去无量山了。”
晋国公痴迷丹道,继而上行下效。
奸佞小人凭着献丹荐术,从而鸡犬升天,享尽荣华。
清风峻节凭着谏言劝政,从而流放千里,家破人亡。
妫翼自九霄宫出来后,策马往牧朝城中去。
由于她依旧是方士的装扮,一路上所遇到的无论是平民官吏,还是兵卫巡守,皆对她毕恭毕敬。
牧朝都城分内城与外城外,外城乞丐流民众多,街巷冗杂脏乱。
外城进入内城设有六处关卡,仅凭手上的通关文书,妫翼并不能进入内城。
现下白日青天,并不好施展飞檐走壁,况且她本就计划,要悄无声息地潜入宫中,砍下晋国老儿的头颅,再一把火烧了他的宫殿。
于是,她寻了个临靠关卡的食肆坐了下来,等候天黑。
外城的食肆简陋,食物匮乏,好在她现下并没有什么胃口,便要了一碗汤羹。
不过多时,食肆走来二位其貌不扬之人。他们大步流星,神态张扬,身着衣裳也颇为不凡。妫翼低头饮汤,却将此二人记上心头。
他们行至妫翼身后的几案旁坐下,叫了几碟肉,二碗米浆。
饭间,二人高谈阔论晋国政事,言语之中尽显讨好权贵的奴颜媚骨。
他们在商讨,如何榨干晋国民众的每一滴血汗,献媚权贵,谋求私利。
妫翼听得心中窝火,将碎银钱放在桌上,准备离去。
那往来食肆的侍者,是个精瘦的少年,许是也听到二人夸夸其谈,厌恶至极,上前讨取二人的饭钱。
那二人登时横眉立目,道:“这牧朝城,谁人不知我二人乃是大公子门客,我等饮食何曾自行付过银钱,且记在账上积攒起来,多少银钱,自去公子府寻掌事拿。”
“贵人,公子府岂是我这等下人能去的地方?怕是我还没摸到内城关卡的门,便被巡守门兵打死了,进不得内城,我又如何能去公子府,寻掌事拿钱?且看不如就今日,你们二人带着我去内城走一趟,去寻公子府上的掌事,将前些时日欠的,和这一次的饭钱一并结了如何?”那少年肤色黝黑,笑起来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
那二人面色涨红,虽是支支吾吾,言语推脱之外还在咒骂着少年,有眼无珠。
妫翼心生一计,便起身上前,掏出身上所有的银钱,递给少年。
“这些钱应当足够支付他们的饮食费用了。”
少年瞪着清澈无瑕的双眸愣了半刻,随后笑着接下她手中的银钱。
“有人肯为他们付钱自是好事,只不过这钱收下了,便没得退回,先生可莫要后悔。”
妫翼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少年冷哼一声,转身前去拾掇她方才用过的残羹。
那二人见妫翼身着方士服制,且又身材粗壮,便猜想身上定是有油水可捞。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便请妫翼就坐身旁。
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腹中幼子胎动频繁,赤垢剑可以随妫翼心念召唤出现。
妫翼随即从手上凭空变出赤垢剑,那二人见之果真是惊叹不已,连忙称呼妫翼为仙长,且换上讨好奉承的嘴脸。
妫翼自称是丹道高人,手中这一柄奇剑,便是经由神物炼化而来的法宝,只是苦于身份,无缘将其先给晋国公。
二人闻讯后两眼发光,自说有门道可引荐妫翼入大公子府内,再由大公子引她入宫中献宝。
妫翼一听,二人招了她的道,故而眼含澎湃地与他们道谢,且盟誓,如若得晋国公青睐,必不忘二人恩惠。
那二人迫不及待地簇拥着妫翼,手持公子府的令牌,顺利通过关卡,进入内城。
内城与外城似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街巷洁净有序,来往行人身着考究,可随处见食肆酒楼,烟花柳巷,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妫翼心中不知为何徒生悲凉,为外城那些挣扎而活的民众,为整日担惊受怕的嗣央。
公子府紧靠晋国宫城,这是妫翼深觉庆幸的事情。
那二人也并不是公子府的正经门客,且不过就是公子府上掌事的跑腿,若不是妫翼当着那掌事的面又将赤垢剑召唤出来,那掌事早便将他们三个一并打发了。
妫翼跟随掌事一同入府内时,那两个人正在数着掌事给的金豆子傻笑,根本没有闲心再嘱咐妫翼,苟富贵,勿相忘这件事情。
妫翼跟在身形与她不相上下的掌事身后,横穿一汪澄澈湖泊,径直进入湖中水台。
才几日不见,在陈国淮古台将身子养得结实健壮的翩翩公子,这就开始纵情纵欲,美人在怀地白日宣吟。
掌事与她使了一个颜色,她便低下头,退于一旁乖乖等候。
掌事入内,与晋国公子禀告后,又将殿内的舞姬遣散了,这才引着她步入殿中,面见晋国大公子。
妫翼虽然身着方士衣袍,又加厚了身上衣,面容有所涂画,还带了假胡须。
可晋国公子毕竟曾见过她,便是一眼就已然认出了她。
于是,她在晋国公子欲将惊呼时,便撂倒了在场的掌事,殿内外的守卫,以及躲在房顶,监视他一举一动的暗卫。
妫翼将他们利落地捆在一处,且在他们每一个人背后的封门穴上,都刺上了一针。
“可瞧你在晋国过得,并没有陈国的淮古台舒服,至少孤叫百里垣壹礼待你,也没有安排人暗中监视你。”妫翼用他面前的帕子清理着手上的污迹。
晋国公子面若粉桃,却将大敞四开衣襟拉扯严实,放荡不羁地歪着头道:“这可比我在安阳做质子时的监视要松懈多了,不过就一个暗卫,有时候他偷懒,也顾不上看我做些什么,你不知我在安阳时,那才叫内损巨大,便是现在闻到女人的脂粉味儿,都觉得恶心。”
许是他同他的父亲一样,都十分排斥女色。
可他却又不像他父亲那样,病态地追求着长生不老的丹道。
“堂堂的晋国大公子,晋国未来的继位者,活的却像个烟花柳巷的小倌儿。”妫翼讥讽道。
“继位者的路哪是一帆风顺的?陈侯经历过,想必比我更加清楚,我姬绪风若是连如此简单的忍辱负重都做不到,怎配与陈侯共盟?”少年内敛,城府,却又过于轻视妫翼,从而将自身的狂妄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