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翼眼见目的达到,行至宏叔身旁,悄声道:“想来她肯回来,暂时就不会想着离开,劳烦宏叔你想些法子,这些时日尽量将她留在府内,若生变动,便派人进宫来禀报。”
宏叔附身领命,低声道:“国君莫要忧心,臣会尽力安抚她,毕竟她同臣也曾有过一段师徒情缘。”百里宏效忠于百里家,曾看着百里垣壹长大,在她年少时,传授过她剑、御二术,同百里肆一般,关系亦师亦属。
妫翼放心地回到宫中,面带愉悦地在长信宫等着妘缨一同晚膳。
妘缨自德行殿回来,见妫翼心情大好地弄香。
“你的将军且离宫去,怎你如此兴奋?”妘缨嗅到殿内暖香四溢,似是燃了暖甜梨。
“骨碌这般说我,可是吃味儿了?”妫翼歪着头,一双明眸似笑非笑。
“你若再这般打趣我,我也学她一般,与你在正阳门打一架,然后回宋国去。”妘缨道。
“我怎敢打趣你,是你明知故问。”妫翼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妘缨莞尔一笑,行至案前,对她对坐。
百里垣壹昏睡这些时日,妫翼不但将她更回百里氏,还将星谷关九成军队迁回至点墨镇,将点墨镇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军事重镇。
迁兵这一事,是在妫翼与百里垣壹前往郡城关解救莘娇阳时,令百里玄下达诏令。
虽然妫翼手上掌有兵符,可星谷关的大军,大都只认百里垣壹之令,继而一拖再拖,进展并不顺利,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妫翼才借着押送晋国公子的由子,令百里垣壹携大军回到圣安城。
星谷关的副将见百里垣壹回到圣安城,这才心生动摇,迁兵往点墨镇而去。
抵达点墨镇后,才方安顿,便听闻妫翼幽禁了将军,且叫将军重归百里宗族。
星谷关军队的三名副将,皆是百里垣壹的心腹,他们知晓百里垣壹的秘事,因而不愿相信他们的将军是自愿回归百里宗族,定是妫翼逼迫。
可怜那百里玄虽是军中一名小将,根本稳不住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
于是,妫翼在几天前亲自前去点墨镇会面老将,要他们守在百里上卿府门前,亲眼见证了今日,百里垣壹自愿地走进百里府中。
妫翼今日在离开百里府时,三名副将与她请罪,痛哭流涕地告解,是他们的小人之心,误解了将军的一片赤诚,更诋毁了妫翼亲贤臣之心。
当然,这些事情,百里垣壹并不知道。自打她踏出了星谷关,妫翼便将她与星谷关彻底隔绝开来。
迁兵往点墨镇的副将亦不是未有捎信给她,只不过那些信件,皆被妘缨所派的八卦门一众拦截。
现如今副将仍旧认为百里垣壹知晓迁兵之事,百里垣壹也并不知她身处正妫翼的棋局之中。
事情的败露,是在五日后的过午,妫翼与妘缨正在德行殿商谈何时交换质子事宜。
妘缨授命貅离将陈宁侯妫燎用陈国女民交换钱帛送予晋国公做药人一事,程秉于周女王。周女王听闻后勃然大怒,招来昭明太子,怒斥其监国不力。
妘缨告诉妫翼,自昭明太子败走郡城关,回到安阳后,借着晋国公子被掳走的因由,有意联合晋国一同,兴兵攻打陈国。
周女王深知昭明太子举措意欲何为,因而协同丞相宋锦书在前朝,反对这场不义之战。
貅离状告晋国公沉迷方术,戕害国民这件事,倒也让周女王,在反对昭明太子兴兵陈国之举,有了暂缓之机。
周女王的一纸问罪送去晋国,痛斥晋国公失德,令其与陈国新君告罪,方得其子归矣。
随后,晋国便派出行使抵临圣安城,呈上晋国公的罪诏书,并请妫翼来定夺交换晋国公子与陈国女民的时日与地点。
交换人质的地点,妫翼早前便想好,就在蔡郡的雅安关。
如今蔡郡为宋国所掌有,息郡则被晋国所占。雅安关乃是蔡息二郡边界,更是打开息郡的咽喉处。
至于何时,妫翼甚想在秋尝农祀祭礼前,要她们归来。
只是,她的将军,却和她闹起了脾气。
妫翼直奔百里府,行至门前,听到宏叔的声音传了来。
“老身有幸能在你少时,指点你的剑术,哪知你后来为了能脱离百里氏,改习了双枪。”
“老身手上这柄长剑,是百里氏的家传名剑,长念,你从祖,曾祖,父亲皆用为佩剑,即使是你阿弟百里肆也用过。”
“若你想要从这出去,便用武器架上的任意一件兵器来赢老身手上的这柄长念,你若赢了老身,老身绝不阻拦。”
妫翼不曾知百里肆的佩剑,还有这般高逸之名。
她示意阿金和身后宫奴莫要做声,悄然走入府中,躲在一方石柱后面,看着二人过招。
宏叔剑术虽非天下卓绝,可在陈国却也属得一流。百里垣壹不善剑,即使少时同宏叔习以一二,却也只是皮毛。
宏叔连击如蛟龙得水,游刃有余,百里垣壹节节败退。
直至宏叔反手挑剑,将百里垣壹手中长剑击落。
百里垣壹被剑气震慑,退后几步。她即刻调准内力,气息不乱地道:“老伯善剑,便以此来欺压小辈,可是赢得光彩?”
宏叔淡然一笑,道“关起门来,谁知老身欺压小辈,你输了便是输了,若不服气,便寻个你擅长的武器来与我打。”
百里垣壹本意便是激怒宏叔,与她换一种打法。
她的双枪还在守宫禁卫处押着,激将法叫宏叔赤手空拳与她搏,未必能赢得过她。
可宏叔偏不上当,更说些无赖的话来气她。
百里垣壹瞥见武器架上放着几柄长枪,她抄起一旁锋利的匕首,将其中两炳长枪的木身削掉一半,取一块砂石将尾部磨圆。
她善枪头精小而锋利的双枪,虽然临时改造的长枪不尽她意,挥舞着几招,倒也能应付的来。
宏叔见她已然准备完毕,持剑向前。
“叔父不必动手,且让人编排说欺负小辈。”一袭戎装的百里玄走了过来。
他前去兵器架,取下一柄长枪,背对宏叔,面向百里垣壹。
“这长枪,是我与老靳学的,老靳是你的副将,也算是我半个师父,我用这柄长枪会你,若你将我打得起不来身,便叫你出府,这算不上是欺压小辈了吧?”
妫翼曾见过这位老靳,是百里垣壹三个副将其一,掌管星谷关步兵。此人为人虽老实憨厚,却只认死理,不善世故圆滑,当初怀疑妫翼囚禁百里垣壹,便是这位老靳冒死来与她对峙。
妫翼不知这位老靳的枪法有多出众,但闻百里垣壹将百里玄安排在老靳的手下做兵长,即知百里玄在他手下,吃过不少苦头。
百里垣壹心中冷笑百里玄的自不量力,双手持枪猛攻而去。
百里玄吃力接下她这重重一击,不过三招他已然败退至墙角。面对攻势强硬的百里垣壹,百里玄只能咬紧牙关,严防死守。
妫翼年少时也曾见到妘缨使过缨枪,虽然时日颇短,但妘缨的天赋使然,各种武器皆是得心应手。
不像眼前百里玄这般笨重,应对招式基本以防守为主,便是攻上的手段只有横扫,伤不到百里垣壹分毫,却耗损自身气力。
百里垣壹摸透了他的招式,长踏枪身,直刺而去。
哪知百里玄不再拘泥于招式,他扔下长枪,反身单手擒住百里垣壹的手腕,另一只手出掌重重地打在她的肩头。
百里垣壹的轻敌导致了百里玄的奇招制胜,她踉跄地前倾,喉咙犯腥,气息未稳时,猛然回刺。
眼瞧枪尖就要刺入百里玄前胸,藏在石柱后的妫翼飞速上前,拽住百里垣壹前刺的短枪。
百里垣壹并不知道身后来人是妫翼,因而转动另一只手的短枪,重击妫翼心口处。
妫翼口中涌来一股腥甜,她故意不用真气压制,向后退了几步,吐出口中献血,两眼一翻,佯装晕死过去。
宏叔惊呼一声后,奋力地向妫翼飞奔而去。
百里玄劫后余生地瘫坐在地上,若方才没有妫翼拦着,躺在地上的便是自己了。
他望着远处,地上那一滩血迹,连滚带爬地也向妫翼而去。
百里垣壹这时才发觉方才发生了什么,她击中的人是谁。
百里玄见妫翼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嘴角还挂着一缕血迹。
他面色煞白,恼羞成怒地站起身,大吼道:“妄你身为人臣,连国君也敢重击,不是犯上作乱又是什么?”
百里垣壹百口莫辩,却不肯地下高昂的头颅,她扔下手中双枪,与百里玄对峙道:“她自背后偷袭,我不过做回击而已,我怎知是不是你们安排的死士来刺杀我的?”
“我叔父向来光明正大,怎可能是如你一般的小人,你嫌我是国君派来夺你兵权的,便故意叫老靳来揉搓我,我身为兵长不叫我操兵练武,却叫我照顾他的吃喝拉撒,你这般心思狭隘,我都可忍了,可你偏偏信任那大周的昭明太子,与国君反道而行。”
“你不知国君在他手上受过的辱,也理应知道你如今回归了门楣清正的百里氏,若你不再一心忠君,我便豁出这条命,与你同归于尽。”
躺在宏叔怀里装死的妫翼,也确实没能想到,平时看上去吊儿郎当的百里玄,能说出这般铿锵发力的话来。
她浑身暖洋洋的,强忍着笑意继续装死。
“她将我更回百里氏,大抵也是如你说的这般,用着百年的门楣,将我框死至此,又操控我的副将,瞒着我,将星谷关的军队迁至点墨镇,这般卸磨杀驴的做法,我岂能坐以待毙?”妫翼并未给够百里垣壹安全感,致使她现在仍旧觉着,因为潼安之战和百里肆,妫翼会杀了她。
“若你是忠君之臣,即便国君要你死,又能如何?”百里玄道。
“那星谷关本就是陈国初立时,为抵御西部蛮夷入侵所设关隘,早在周殷王时,西部水枯,蛮夷迁至宋国北部,这关隘已是无用,迁兵本应在那时,只是先君拘泥于朝前,并未有所动作,后来无论是卫姬之乱,亦是于楚对战,皆因将兵在外,而受牵制,国君此举迁兵若是为国,你阻挠便是忤逆,若是为己,你阻挠便是造反。”
百里玄的左一句忤逆,右一句造反,咽得百里垣壹抬不起头。
她气急败坏地道:“如此甚好,我与百里氏百年的清正一同形神俱灭。”
百里玄气得浑身打颤,若不是宏叔拦着他,他大抵要使百里氏的那柄长念剑,和她拼个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