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澹台小喜有求于他,自然是要陪着笑脸。
玉山南并不知其本意,只觉得喜医官比往日更加和蔼可亲。
“无从未来过这三坪街的食肆,所以不知有什么,不如喜医官点些店家招牌,我且尝一尝。”玉山南道。
小喜从命,与侍者说了几道菜的名字。
红西楼虽然算不上安阳城内最奢华,最大的食肆,但却是菜肴味道最佳的食肆。
无论是权贵公卿,官吏学者,国人百姓,最喜爱的便是这红西楼夏日的苦槠粉和冬日的野山珍热汤。
苦槠消暑,碾磨成粉后,与麦粉混合,制成条状,过水煮后,以芥子末,豆酱,芽菜搅拌后食用,甜甜辣辣,消暑开胃。
而野山珍热汤是冬日里,红西楼的招牌,原料取自九州各国山中珍馐。
鲁国西北招摇山上的元蘑,周地南部高平县竹山之中的白耳,齐国千昌东边姑射山的杞,宋国东南月白山的粗叶榕,陈国终首山的苡仁,梁国无量山的松茸,晋国玄月山下的芪,燕国南燕以东於山的桂,楚国乌蒙山的薯蓣,卫国不周山的芦菔。
别看这些原料来自不同的地方,可大都是一些吃不上饭的苦难人家,于山中挖掘用以果腹的野菜。
所以,并不难得。
取之,用筒子骨炖煮两个时辰后,汤色为乳白,味道鲜香。
澹台小喜私下也曾集合一模一样的食材炖煮,可所烹的汤食,却都不如红西楼炖煮的味道好。
许是这红西楼的庖厨用了秘料,使味道更佳,也不得而知。
习惯了宫中的荤腥,偶尝这鲜灵的汤食,倒也令玉山南颇感新鲜。
接连两碗下了肚,他浑身上下暖意浓浓。
“如何,公子现在的心情可有好些?”澹台小喜故作天真地问道。
玉山南心中才被暖意驱散的忧愁,再度归来。
他放下汤匙,长叹一声。
小喜见他愁眉不展,便试探地问道:“公子可是因茶寮所讲的东阳公主的轶事而忧?”
玉山南毫无防备地点了点头。
“我听闻宫中传来的消息,说是太子已然为公子更名为槐,并归还于东阳公主膝下,看来公子今日跑出宫,也是因为这件事情了。”澹台小喜见他并无防备之心,便更加大胆起来。
玉山南放在几案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随之颤抖。
“事情得知的突然,公子难以释怀,也实属正常。”小喜嘴角勾着一丝鬼魅般地笑,柔声说道。
“只是,莫要耽误了回宫的时辰,令太子和太子元妃担心。”
玉山南神色忧郁地垂下头,细声道:“若他们当真为我担心,就不会将身世的真相告诉我。”
澹台小喜听到玉山南的抱怨,双眸微动,却道:“公子刚刚说什么?”
玉山南郁郁寡欢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不过,早年嫁去陈国的玉帛县主,今年也随着其夫君陈国侯前来安阳,参加逐除朝拜,我记着她在出嫁之前,可是十分妒忌公子的母亲,东阳公主呢。”澹台小喜如闲话家常般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玉山南不明所以地道:“为何?”
澹台小喜佯装诧异地道:“宫中没有人与你说起此事吗?”
玉山南摇了摇头。
澹台小喜这才可以安心地扯谎:“东阳公主可是和太子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二人两小无猜,只是燕国君为了追名逐利,才将东阳公主嫁给了玉颜公子,后来安阳经历变故,阴差阳错才成就了今日的昭明太子,太子念及旧情,对东阳公主可谓是百般迁就。”
“可东阳公主心中却另有所属,她爱上了玉颜公子,为了保护他,不得已失贞于太子,这才有了公子你啊。”
“后来安阳遭劫,东阳公主随着玉颜公子出逃,甚至在安阳大开杀戒,这才是太子心冷,不再属意于她。”
“想来你也不知道,这玉帛县主深爱着太子,出嫁之前,就妒忌东阳公主得到了太子的偏爱,即使东阳公主已嫁作他人之妻,她曾几度陷害东阳公主,也险些使公子不能降生于世,所以她触怒了太子,才被王上的一道旨意赐婚,远嫁陈国。”
玉山南道听途说,东拼西凑的真相,还不及澹台小喜这一次告诉他内容丰富。
当所有人乐忠于告诉他结果,却没有人敢告诉他过程时,年岁尚幼且天真的玉山南,选择相信温柔可人的澹台小喜。
他宁愿相信,作为自己生母的东阳公主,只是不识好歹,不懂珍惜的女人,而不是坊间讲者所言其水性杨花,风流,成性的荡妇。
“幸好今日遇见了公子,也不劳烦我跑这一趟了,待会儿吃完,我将公子送回宫中,公子可一定要与太子说,在逐除夜宴当晚,定要加派禁军守卫山台才是,我瞧那玉帛县主此次回来,气势汹汹,怕是要寻上东阳公主寻仇呢。”澹台小喜说完便垂下头饮着碗中鲜汤,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见玉山南狭长的眼眸之中,藏着局促不安。
想是他压根也没有思量澹台小喜与他说的这些过往是否属实,而是心里在盘算着,如何能让自己重归福祥公主的膝下。
毕竟,太子元妃膝下的长子,才是将来继承王位的天子。
所以,他心中阴暗的那一面,只要被澹台小喜勾了出来,再配上天时地利,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玉山南身为大公子,自然有很多办法能调走山台的禁卫,借那玉帛县主的手,令东阳公主悄无声息地死去,他便能再度回到福祥公主的怀里。
而澹台小喜也达到了自己最终目的。
她当晚只需找人看着山台,待禁军守卫被玉山南撤走时,再通知玉帛县主离席,前往山台偷得兵器。
届时,她只要再想尽办法引福祥公主往山台上去,便可万事顺利。
福祥公主非死即伤,她都有充分的理由留在安阳,回到昭明太子身旁。
在将玉山南送回宫的路上,澹台小喜见他一直沉默不语,心事重重,便知山台调兵之事已然事有所成。
临别时,她再度嘱咐他,定要将今日红西楼所言,告知于太子。
见玉山南心不在焉地应承着,澹台小喜自是内心窃喜。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好戏登台而现。
逐除当日,周女王与昭明太子在百官与诸侯国君及使臣的跪拜下,于五祚山祭祀神灵,烹羊宰牛,分赏炙肉。
不知为何,今年逐除朝拜,亲临安阳的诸侯国君比往年要多,除却楚、宋、梁、燕国君未曾亲临,便是深居简出的齐国公,也莅临安阳。
大周这些年失去的威望,终于逐渐回归于昭明太子的手中,他心中暗自窃喜,却不知朝阳阁夜宴,已然是危机四伏。
福祥公主本应作为太子元妃随昭明太子一同前去五祚山祭祀神灵,可自上次五祚山她偷跑贪玩之事发生,昭明太子便立誓,再不带着她出王宫,即使是祭神。
于是,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宫中,准备今夜诸侯国君及百官的朝阳阁夜宴。
昭明太子怕她会因此心中不畅,便知会她闲来可跟随内侍监学习逐除夜宴的布置。
她今后是要常伴于昭明太子身旁,有些事情尽早掌握,对她将来能顺利地成为中宫之人甚有帮助。
昭明太子不易赐予她宫中自由行走,这难得的机会,她自然不会错过。待周女王和昭明太子刚刚离开王宫,前往终首山祭神,她便奔出东宫,往膳房而去。
引领她于膳房内外行走的,是一位有些面生的内侍监,他细心地告知福祥公主,按照礼制,布置夜宴的注意之处,例如诸侯国君的排位坐于何处,餐具与饮具同百官所用之区别等等。
福祥公主觉得有趣,听得极为认真,一直到一张熟悉地脸庞,频繁于她身旁来去。
她开始心不在焉,一直留意着那人的忙进忙出。
内侍监见她心不在焉,也就注意到令福祥公主失神之人。
“元妃可是识得酒卿顾家?”内侍监开口询问。
福祥公主不知所以地看着他。
“元妃方才一直盯着的那人,便是今年亲自将酒贡送来安阳的顾家长子,酒卿顾长安。”内侍监道。
所以,在福祥公主曾经所见的记忆中,与东阳公主共结连理的,是这个叫顾长安的人。
“何为酒卿?”福祥公主不解地比划着问道。
“专门为王室或君侯酿酒的世家,大周初立时,禁止各诸侯国内制酒,于蔡燕边陲之地,设立古井镇,专门制酒,每年按照公、侯、子、君的分封顺序,供奉相应的佳酿,只不过这些年,各诸侯国内,也大都自设酒司来酿酒,这古井顾家,便也逐渐以卖酒为生了。”
福祥公主更加疑惑,心想着东阳公主怎会嫁给一介落魄酒卿。可瞧见那顾长安仪表堂堂时,心中倒也介怀些许。
她说自己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便支开内侍监,向顾长安走去。
那顾长安也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在安阳遇见故人。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险些将怀中捧着的酒樽摔出手去。
福祥公主食指轻放于朱唇之上,让他莫要做声。顾长安点点头,将手上的酒樽放了下来,便被福祥公主拉着,往一处偏颇的角落之中隐去。
福祥公主拾起地上的一节枯枝,于雪地上写到:“莫要惊讶,我经变故,已然失忆,且不得言语。”
顾长安读后,却更迷惑,若是她失忆了,为何偏偏记得他?
福祥公主见他神情迷惑,便又写到:“是东阳公主自戕之时,使我偶然想起你们二人曾成婚之事,只是我忘记了,她后来为何又嫁来安阳?”
“自戕?”顾长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君绫怎会自戕?”
福祥公主失忆后,便也忘记了东阳公主的名字,原来是叫君绫。
“她这些年过的不好,受了许多苦难,无人开解,她母亲又于不久之前仙去,这才会想不开地寻死觅活。”福祥公主写到。
顾长安双眸微红,他接连吞咽着喉咙酸楚,不知要说些什么。
“你想见她一面吗,我可以帮你。”福祥公主见顾长安忧心东阳公主的神色,颇有余情未了之意,她心想,若东阳公主得故人之言相劝,总能放下些忧愁吧。
顾长安犹豫了半刻,终究是抵挡不住来自心底的雀跃。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今夜逐除,朝阳阁夜宴,我会在戌时一刻寻个理由于夜宴当中脱身而出,皆时,你便在膳房等着,我带你去见她。”福祥公主写到。
“可是,等会儿清点了酒贡,我便要出宫去了,不能于宫中长留。”顾长安紧蹙眉间。
“无妨,今夜逐除夜宴,往来膳房和朝阳阁的本就人多繁杂,我待会儿向内侍监要来一身宫奴的服制,你且穿上,寻了僻静的地方藏着便可。”福祥公主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