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上元回到安阳后,直奔家中去。
她见澹台不言抱着澹台彧树正在院子里玩闹,这忐忑了一路的心,才安定了下来。
她稍稳气息,向父子二人走去。
最先发觉秦上元归来的是澹台彧树,他挣扎着想要从澹台不言的怀中出来,手舞足蹈地咿呀欢腾起来,双手向秦上元索抱。
“小树儿乖,娘亲累了一路,方且归来,莫要闹她。”澹台不言将他归拢安分,转身便将他交给乳娘抱走。
澹台彧树委屈巴巴地嗦着手指,眼瞧着自己的娘亲越来越远。
“干嘛要乳娘抱走他,我这紧赶了一路,就是为了能早点见他。”秦上元虽是嘴上在抱怨,可却没有跟随乳娘的脚步。
她留在了原地,澹台不言的身边。
澹台不言笑吟吟地望着她,却令她更加不知要如何欲盖弥彰。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日夜不停,”澹台不言拉她入怀中“我也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你,这一别几日,对我来说,亦是度日如年。”
秦上元靠在澹台不言的怀里暗暗窃喜,她张开双臂,搂紧他腰身,贪欢与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我生怕你,在我回来之前就回宛城去了,所以才拼了命地往回跑。”秦上元低声道。
“这次,我不会走的那么快,即便是走,也要带着你一同。”澹台不言受够了别离之苦,他本就没剩下多少年岁可以长久,便更想在有限的时候里同秦上元相守。
“可是,太子元妃的病情才有好转。”秦上元仰头望着他诱人的脖颈,忍不住抬起手想要去触碰他凸起的喉结。
“小喜抵达宛城后同我说过太子元妃的病情,蛊毒之术乃是连父亲都无法化解,你以常人之病来诊断,又怎能治得好她。”
“况且,他本就不愿太子元妃想起从前事,何必又欲盖弥彰地为她求医问药?”澹台不言喉咙一紧,低头见他的小娇妻正在摩挲着他的喉结。
他欣然一笑,抓住她两只小手放在怀里,低下吻她额头。
“可是她恢复了。”秦上元不解道。
“我原以为她往后会浑浑噩噩,不能闻言,不知食味,可偏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她的听觉,味觉相继而归,就是不知是我的针、药起作用了,还是鸑鷟的蛊虫失效了?”秦上元自顾自问。
“那你觉得这事是好是坏?”澹台不言反问道。
秦上元靠着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道:“于太子元妃来说,许是好事,可对太子来说,便是坏事。”
“既然是坏事,他便不会再让你为元妃医病,你留在安阳也无用了。”如此一来,澹台不言便更能胸有成竹地与昭明太子奏请,将秦上元带回宛城。
“你说,他会不会怪罪我和鸑鷟二人,毕竟当初他令我治疗元妃的失感症是假,调理身子承孕才是真。”秦上元从未与他人说起过此事,即使是莘娇阳。
“有我在,他自然不会责问你,但是鸑鷟就不一样了,她身后空无一人,便是能说上话的霍繁香也遭了太子的记恨。”澹台不言环着她的腰身说道。
“不然,你以为小喜这个时候跑去宛城关,当真是逆来顺受吗?”
澹台不言的话,使秦上元颇为惊异,她仰起头望着澹台不言,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叹道:“她是有意为之!”
澹台不言知道自己的小娇妻颇为聪明,却不知她能这么快就猜准。
“何以见得?”他明知故问。
“她视昭明太子为此生挚爱,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我说早前她怎会突然开窍地帮助东阳公主,说是报恩可并非纯粹。”澹台小喜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地模样,其实内心也城府颇深。
“太子元妃是她的劲敌,昭明太子更是对其宠爱有加,她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挑拨,所以她利用了东阳公主。”
“但见太子元妃并不在意东阳公主的存在,反而对其真诚相待,所以她又利用了大公子,妄想东阳公主与太子元妃交恶,借东阳公主的手,除掉太子元妃。”
澹台不言见她分析的头头是道,也不忍打断,明眸善睐地望着她,心中莫说多喜爱。
“你们澹台家的姑娘还真是心狠,竟为了一己之私,挑拨亲兄妹残杀。”她赌气地推开澹台不言。
秦上元总认定小喜还是年幼时,那个天真良善的姑娘,所以从未怀疑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驱赶福祥公主。
看来情爱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从良善到恶毒,一念而已。
“诶,娇妻此言差矣,这世间哪有绝对善恶之分,小喜素日医手仁心,所救之人没有万千亦有百十,况且你怎就确定东阳公主是被利用的那一方呢?”他爱她的聪慧,更爱她的坦诚。
“若只因东阳公主柔弱可怜,便私心偏袒她,于小喜可有失公平。”他贴近她,长臂揽她入怀。
“我并非偏袒东阳公主,只是觉得她身世颇为坎坷,便是连自己娘亲的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她与东阳公主相识伊始,是她坎坷身世的开端,生身父亲的割舍,情人顾长安的利用,昭明太子的厌弃,即使遇到了可以爱她,惜她的人,也被她的兄长,昭明太子亲手杀死。
骨肉分离,亲人崩散。
她亲眼见过她苦痛,所以对她更加怜爱。
“她终会见到自己的娘亲,不过并非生前,而是死后。”澹台不言的话使秦上元摸不着头脑。
“蝴蝶谷有蝴蝶谷的规矩,君家女眷若外嫁,一律不得随夫入葬,离世后,尸身要送还回蝴蝶谷,入葬万窟山琥珀墓,同君家老祖同穴而眠。”澹台不言道。
“可君绫的娘亲是燕国君夫人,燕国君怎会同意待百年之后与自己的发妻分隔两地?”秦上元问道。
“这是蝴蝶谷君家老祖定下的规矩,即便燕国君不同意,君婀姑姑死后仍旧要回到蝴蝶谷去。”澹台不言说道。
“由此,君绫也同样,对吗?”秦上元道。
他捏着秦上元柔软的脸颊宠溺地点了点头。
所以,终有一天,君绫会魂归故里,不过不是现在,而是死后,同她母亲葬于一处。
秦上元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她替君绫惋惜,却也为君绫庆幸。
至少,她受到这么多的苦难,终不会魂归无处。
六月初七,芒种。
澹台不言得偿所愿地带着秦上元和澹台彧树同归宛南。
只是,鸑鷟便没有这般幸运了。
福祥公主一再记起从前事,偏不巧又有傀儡蛊的前车之鉴,鸑鷟于百口莫辩之际,引来昭明太子的猜忌,他命鸑鷟禁足于金娥楼反省,无他释令不得出。
回到安阳的福祥公主,将在昏睡前的所见,勾描成画,四下询问。
可没人见过她画中的青衣女子,也没人识得骨碌这名字,唯一知情的昭明太子也在欺骗她。
他告诉她,她画中青衣女子就叫骨碌,早在护送她前往安阳时,被流寇所杀。
福祥公主将信将疑,待想要问秦上元与鸑鷟时,二人一个离开安阳去了宛南,一个被昭明太子禁足于金娥楼。
往常的朝夕相处使得福祥公主对昭明太子言行举止观察入微,所以她清楚,如果二人相继远离她并非巧合,那么便是昭明太子故意要与她隐瞒真相。
她被困在柒园走投无路之际,这才想到楹喜宫的东阳公主。
可二人皆被昭明太子看管戒严,即使是福祥公主在柒园感到厌烦,想要在王宫里走一走,昭明太子亦是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无论白日黑夜。
福祥公主对于此番严加看管感到窒息,她尝试反抗,皆被昭明太子以不愠不火的态度岔开了话题。
牵强的说辞,无非是怕她再度陷入昏厥,无人照看时,恐有不测。
可她一日未解开心中的谜团,便一日都不得安生。
终有一日,她趁着玉山南前来柒园探望她之际,蒙骗他将书信送去至楹喜宫。
三日后,将回信传来的却并非是玉山南,而是福祥公主曾在灵川见过的韩尤妙。
“阿香怕大公子再度为难楹喜宫,便命我日夜看着他。”自玉山南拜紾尚阁的师尊桑岫为公傅,韩尤妙便成了玉山南的伴读。
每日不到卯时,玉山南便起身穿戴齐整,于瑶华宫等着公傅来此授业。午时,短暂地于寝殿休息一刻后,再度前往五祚山射令处,习射御二艺。
这韩尤妙只与玉山南同时习礼乐书数,所以过午才能得闲时,替福祥公主送信。
福祥公主深知她爱吃甜食,便令宫中御厨做了她爱吃的茜花饼。
韩尤妙眼含精光,登时表态,若今后还有此等好事,定要首先想着她。
福祥公主起先只当她这是玩笑话,并没放在心上。
直至她翻开东阳公主的回信。
信上说,若想得知她所画女子是谁,可询问典客莘娇阳。
要知这典客莘娇阳是谁,福祥公主尚且还记不起来,更何况于她醒来的这一段时日,也从未见过这位大周典客。
于是,她只能再度麻烦韩尤妙,将她所写书信,送去典客府上。
但凡是有茜花饼可以吃,韩尤妙并不在乎多跑两趟,也不在乎这信中所求为何。
她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又将没吃完的茜花饼一同打包带出了宫。
韩尤妙送信到典客府上时,莘娇阳刚刚同晋、梁国二位公子于三坪街饮酒而归。韩尤妙幼时曾受莘娇阳照看,倒也于她并不生分。
在看过福祥公主所写所画书信后,莘娇阳便要韩尤妙讲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在灵川城所发生的细枝末节。
当夜,典客府一封帛书被人急速地带出安阳城,往平潭渡飞奔而去。
秋尝祭祀,闷在宫中许久未出的福祥公主,终能借着五祚山祭礼而暂得自在。趁着祭祀结束后,周女王和昭明太子位坐明堂,品尝百姓供奉的五谷之余,她摆脱跟随在身旁的一干宮婢,往山重水复之中躲藏而去。
她游走在山峦叠翠,清涧盘出,天朗气清,秋风送爽,心旷神怡之时,但见一人手执一柄竹竿,临岸而卧。
她好奇地前去,但见水中鱼钩已然被咬得死死,那临渊垂钓之人,却睡得深沉。
福祥公主疾步前行,夺下那人手中的竹竿,往回收时,一条肥美的江鱼便上了岸。她开心地将鱼儿卸了钩,可却不见装鱼的篓子。
肥硕的江鱼在她手中欢腾不止,惊动了睡在岸旁的垂钓之人。他睁开眼,坐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肩头,接过福祥公主手中的江鱼,低头宰杀了起来。
福祥公主这才细细地打量起这位垂钓之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