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婢自知大限将至,哭哭啼啼地从门前一路爬了进来,求饶的话语不绝耳矣。
再没哄好福祥公主之前,昭明太子暂且没空闲搭理她,便由着她自顾自地哭求。他转身陪着笑脸将拉福祥公主入怀,浅吻着她的额头,安抚着她的怒火。
她见昭明太子低眉顺眼地讨好她,便也就没再当着外人的面令他难堪。
“你也知道当着外人的面被责骂不好受,山南也一样,他虽然是个孩子,却也有自尊心。”她放开玉山南,转身扑进他的怀抱中。
昭明太子低头深嗅她的芳香,忽地心情大好。
“你是何时开始侍奉于大公子身前的?”昭明太子问道。
宮婢止住了哭声,颤颤巍巍地回道:“大约是在半月前。”
“原是在何处侍奉?”昭明太子继续追问道。
这宮婢开始逃避昭明太子的追问,继而支支吾吾地说不清话。
不刻,净伊派去内司驿的宫奴回到了偏厅,手上拿着的是最新内宫调动记录。
那宮婢见之神色慌乱,又再度哭求了起来。
昭明太子接过记录帛书,翻看片刻后,‘啪’地将帛书合上,道:“拉出去,砍了吧。”
宮婢闻之嚎啕大哭,匍匐上前,扯着玉山南的衣角:“大公子,您救救奴吧,奴下次不敢了。”
玉山南一声不响,却委屈巴巴地望着福祥公主,似是希望她能同昭明太子求情。
福祥公主长提一口气,对玉山南比划道:“这次听你父亲的,这般乱嚼舌根,怂恿你犯错的宮婢留不得。”
那宮婢看不懂福祥公主的哑语,便以为她是在为自己求情。
“婢子叩谢太子元妃大恩。”她匍匐在地上说道。
昭明太子倏然发出一声讥笑,他挥手令净伊快些将她拉走。
净伊俯首应承,随即叫来门外侍候的几个健硕的宫奴,将她拖出了东宫。
立于一旁的澹台不言略有疑惑,便趁着昭明太子偷香福祥公主时,拿起了那本帛书翻看了起来。
上面记录那宮婢原本是太医局负责煎药的婢子,是受了喜医官的举荐,前去大公子的瑶华宫侍候。
澹台不言刹那间脑子有些混乱,回想自己妹妹年少锦时,纯真干净的笑脸,心中酸苦颇多。
这边净伊刚刚处置了那宮婢,返回于东宫时,在门前遇到了踟蹰不前的宋怀瑾,他连忙上前询问,可否是同丞相一起入宫,二人走散了。
宋怀瑾摇了摇头,同净伊有礼以待,道:“还劳烦寺人监带我进去,我有事同太子禀报。”
宋怀瑾身上有一股同宋锦书相仿的清雅书卷气,只不过这宋怀瑾年岁尚幼,稚气未脱,相较其他同岁的稚童,显得更加出类拔萃。
净伊被宋怀瑾称得这一声寺人监颇为欣慰,除却宫内行走的奴婢,还未有哪个身份最贵之人,唤他这一声寺人监的。
他欣然点头答允,带着宋怀瑾走入东宫殿门。
宋怀瑾到时,太医局的医官正在为玉山南的伤口擦药,福祥公主陪在玉山南身旁,昭明太子与澹台不言二人对坐于几案旁。
待净伊告知宋怀瑾的到来,众人皆向他看了过来。
他礼节周全都对在场的每一个人问安,继而之后俯身跪在了地上。
昭明太子感到奇怪,便开口询问:“你这孩子今日怎么了,这是为谁叩拜这般大礼?”
“大公子的伤,是霍繁香出手伤的,还请义父莫要怪罪于她。”宋怀瑾笔直地立起上身回道。
“她若知道你来告状,明儿个不会去丞相府寻你报复?”澹台不言觉得新鲜,便开口询问。
他们二人自小便是冤家,宋怀瑾的整个幼年近乎都在霍繁香的淫威之下度过,他怕霍繁香,又怎敢背地里来告状?
“即便不是我来状告,也会有他人前来,与其等待他人颠倒是非,倒不如我主动前来认罪,也好过他人诋毁阿香。”昭明太子听得出来,宋怀瑾在指桑骂槐。
“你的意思,是我歪曲事实,冤枉她了。”于一旁敷药的玉山南闻声而起,直指宋怀瑾质问道。
宋怀瑾从容不迫,有礼有节地道:“并非如此,是大公子多思了。”
“你瞧我脸上的伤,可是她下了狠手,一掌一掌打出来的,难不成你要为她狡辩?”若不是福祥公主拉着他,他怕会对宋怀瑾施暴。
“那是大公子该打。”宋怀瑜不卑不亢地说道。
玉山南挣脱了福祥公主的拉扯,直冲宋怀瑾而去。
昭明太子示意澹台不言插手干预,澹台不言得令后起身伸出手,一步奔向前,抓住了玉山南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带回了几案旁。
玉山南回首见昭明太子凌厉的眼神,瞬间?了。
“你且说说,大公子为何该打?”昭明太子相信宋怀瑾绝不会无中生有,他自小跟随宋锦书长大,耳濡目染,德行兼优。
“因宫中流言昭明太子甚爱楹喜宫的东阳公主,不但在玉颜公子死后,将她独留宫中,日夜恩爱,还同她孕育子嗣,大公子听闻后,受宮婢蛊惑,今日一早,便带着身边得力的宫奴往楹喜宫而去,当着众人的面,不仅指使宫奴掌掴了东阳公主,还抱走了她的孩子。”宋怀瑾说道。
“如若不是霍繁香在往金娥楼的路上,发现楹喜宫的异常,及时出现阻止了大公子,那孩子或许已经被大公子扔去不知名荒山中了罢。”
澹台不言闻此出乎意料,他低下头看着一脸?包模样的玉山南,猛地拍着他的肩膀,叹道:“你小子,还挺狠的啊。”
玉山南缩着脖子,时不时地瞟向昭明太子。
“即便流言是假,她亦是大公子的堂妹,下手残害至亲,可是山中野兽都不会做出的事。”宋怀瑾有理有据,不但勇气可嘉,却也睿智无二。
福祥公主缓慢地消化着他们之间的唇语,在得知真相后,愤怒地望着玉山南。
“那她也不能对我动粗。”玉山南得知自己理亏,不敢再大声吼,便只能小声地嘟囔。
“动粗,是她的错,我这便替她来请罪,如何能平息大公子心中的怒火,任凭处置。”宋怀瑾再度俯身叩拜。
这话,是说给昭明太子听的。
“是她让你来顶罪的?”昭明太子知道霍繁香的脾性,颇为害怕宋怀瑾受委屈。
还未等宋怀瑾开口辩解,门外便传来一声清亮的话音:“谁要他这细皮嫩肉的书呆子来顶罪,若是受伤,我砸锅卖铁也付不起汤药钱。”
霍繁香着一身章丹色粗布短褐走了进来,她下身穿着草灰色布裤,唯有短靴上的妃色梨花绣工精良,她这一身哪里有郡主的半点风姿,倒像是市井之中游手好闲的痞子。
玉山南见她走近,忍不住往澹台不言身后躲去。
“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来负责,你莫要呈什么英雄来替我受过。”对于宋怀瑾好心代罪,霍繁香并不领情。
宋怀瑾也垂头不语,再没了方才那般义愤填膺。
“说罢,要我如何受过。”霍繁香跪坐于几案旁,与昭明太子对视。
澹台不言现下倒是颇有几分敬佩这位灵川郡主,敢作敢当,又不卑不亢。
“这个,我倒是说的不算,要被你伤的人说得才算。”昭明太子才不想一顿棍棒就解决了此事,况且霍繁香自小就跟着霍殇和莘奴习武,早已练就皮糙肉厚的本领。
“那你说。”霍繁香转过头,对玉山南说道。
玉山南吓了一跳,若不是澹台不言扯着他,他早摔地上去了。
“那,那,那就”玉山南确实想要惩罚她一番,可毕竟他的谎言刚被宋怀瑾戳破,若是再对霍繁香的惩罚过于严苛,难免不会令福祥公主和昭明太子对他更加失望。
可若是不狠毒,他又不解恨。
犹犹豫豫当中,又惹了霍繁香厌恶。
“若你再磨磨唧唧,我可反悔了。”霍繁香吼道。
“我的宮婢因此被杖毙了,三日后要跟随父亲前往灵川祭祀,我来不及挑选随行宮婢,若你愿意,往返路上来照顾我就行了。”玉山南料想自己为大周的大公子,应当是威风堂堂,手中操控着他人的生杀大权,哪想在霍繁香面威风尽失,前竟无半点颜面。
“好,我答应。”霍繁香应道。
“既然我做错了事情,受了惩罚,那大公子也一样,太子哥哥,你说是不是。”霍繁香星耀般的双眸之中,闪着狡黠。
她将太子称为哥哥,便是知会在场的所有人,她比大公子的辈分大一截,姑母教训侄儿乃是天经地义。
可这侄儿不仅仅做错事,还试图用谎言来掩盖一切他品行的恶劣,若是昭明太子不严惩,便是包庇。
昭明太子满不在意地问:“那你说,要如何惩治?”
“我已然教训过一次了,便不再往重了责罚吧,不如就抽十鞭子,令他长一长记性就好。”霍繁香笑道。
跪坐于下方的宋怀瑾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十鞭子本来是他决定替霍繁香受的过。
“父亲,三日后就往灵川去了,若我在此时受伤,路上稍有不甚,伤情严重了怎么办?”玉山南连忙跪在地上对昭明太子哭求道。
“放心,这一路上由阿香姑姑我来悉心照料,绝对不会令你的伤口严重的,且灵川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冷泉,热泉,药泉,定能将你的伤养好的。”霍繁香语重心长地安慰着玉山南道。
玉山南见昭明太子不为所动,便匍匐至福祥公主膝下:“母亲,你帮我求求情吧,我怕疼。”
福祥公主尚在气结当中,见玉山南的哭求虽然也心软,但也决绝地比划着:“你若知道疼,便要替那些受你暴虐的人,想一想,难道她们就不疼吗?”
福祥公主并未苛刻了玉山南,在这件事情后,她带着医官前去楹喜宫探望东阳公主。东阳公主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已然肿得难以辨认,便是连她襁褓中的幼子,脖颈上也有被掐过的淤青。
若不是霍繁香及时赶到,怕早那孩子已经被玉山南掐死了。
霍繁香如愿以偿地看着玉山南被抽了十鞭子,她白了宋怀瑾一眼后,扬长而去。
“你这般好心帮她,她却不领情,下次你莫要再因她而涉险了。”昭明太子将他送去宫门口同宋锦书汇合。
宋怀瑾叹着气,摇摇头:“从小到大,她总是能用自己的办法将难题迎刃而解,好似我的帮助倒是为她添乱。”
昭明太子莞尔一笑:“她幼时那般欺负你,夺你心爱之物,还使唤你为她端茶倒水,做小跟班,你心中不怨恨她,算得上是温良恭谦了,何必委曲自己来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