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灵虚忽而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涂山婜瞬时消失不见。我立即站起身,尝试用心念寻找她。
脚下猛地悬空,我速速下坠,直至后背传来了坚硬的触感,我再次回到了尘世间。
微风拂面,淡香掠过,我张开双眼,迎面见铺天盖地的赤色凤凰花藤。
起先,耳边是一片嗡鸣声,随着花藤上震落而下的凤凰花,我的耳边传来了一阵阵求饶声。
低声啜泣,婉婉嘤咛,这其中还夹杂着布帛撕裂的声音。
我缓缓地坐起身,见大约两步路远的位置,一个粗狂暴吝的男人,正在撕扯着妫薇的衣裳。妫薇头发散乱,拼命求饶,左脸红肿,嘴角渗血,怕是方才这男人便没想过要怜香惜玉。
我伸出手,往身后摸索了片刻,摸到了一块既坚硬又吻合手掌的土块。
想来这些天一直躺着,身上没什么力气,摇摇晃晃地起身,运作体内的真气后,猛地朝那男人的后脑狠狠地砸去。
土块被砸稀碎,那男人虚晃了一下身子,却没有倒下。
“呦呵,还挺耐砸的。”我冷哼了一声,随即又抬起脚朝那男人的裆部踹去。
男人轰然倒地,掀起一阵尘烟。
我俯下身,将妫薇拽了起来。
她左脸肿得老高,却还是破涕为笑地抱住了我。
“阿姐。”她柔婉地呢喃道。
我站直了身子,仰头望去,见头顶上的凤凰花藤犹如簦状,自树上垂于地面,枝头深埋入土,每一面都开满了赤色的凤凰花。
树干粗壮,若五人扯手环抱,也无法将其围住。深埋入土的枝头与树干相隔甚远,倒真像是将人护在了簦状的花藤之中。
须臾,那男人轻哼一声,似是要醒来。
我真气归丹田,准备与他打上一架。
妫薇却拉着我,向凤凰花树外奔跑。
距离凤凰树外不远,有一条清澈溪流潺潺,妫薇带着我跑至此处,便不动了。
眼瞧着那男人醒了过来,一脸横肉,凶悍地起身,朝我们走了过来。妫薇纹丝不动,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早晚倒是要打上一架,我没管那么多,撸起衣袖,便往妫薇身前一站。
摩拳擦掌之际,溪水之中忽然出现一道丹朱色的光,朝男人而去。
光飞走的极快,犹如锋利的剑,划过男人的腰腹。
男人不以为然,继续向前走。
转眼,继续向前而去的唯有他的下半身,方才那道红光早已将他的身体拦腰斩断了。
男人瞪着惊恐的双眼,指着我,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遗言,便倒地而亡。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触目惊心的死法,这男人看起来颇为粗壮雄厚,能将其拦腰斩断的,定不是世间平凡物。
“哟,你这小姐妹醒了?”身后传来一声慵懒的话音。
我猛地转过头去,见流水潺潺的溪石上,坐着一个妖娆的女人。
女人光着脚,露着半臂,身着莲花金线的丹朱纱衣。
她肤色惨白,薄唇鲜红,虽是妖冶艳丽,却如一副恶鬼之相。
我登时将妫薇护在身后。
“你这小丫头,方才可是我救了你,你倒是防备起我来了。”她站起身,踏着水缓缓走近。
我紧握妫薇的手,随即也缓缓向后退去。
“阿姐,你莫要怕她,若不是她曾经护着我,在这百兽园里,我根本活不下去。”妫薇拦住了我的腰身,不再往后退。
“妖邪不会平白无故地救人,你这傻丫头,她救你,怕是别有所求。”我侧过脸,低声与她说道。
妫薇仍旧是妫薇,天真烂漫,别人稍微对她好,她便能掏心掏肺。
“现下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还能求我什么呢?”妫薇安抚着我,叫我不要多心。
“你也知道她为妖邪,与人所求的东西,自然是不同。”我仍旧没有放松警惕,回过头,却见那女人没了踪影。
待身后传来“咻咻”地细微声响,我同妫薇回身,见那女人站在残尸一旁,嘴巴一张一合地呼吸着。
地上那男人的尸身霎时变了干瘪,再由白骨化为尘土,拂散于地面的野草之中。
女人闭着眼,不知念了什么咒文,她浑身上下散发着赤色光芒,裸露着的手臂和小腿上涌现赤色的鳞片。
她身上的鳞片我曾见过,而且无比熟悉。
“但凡横公族杀了人,必会堕回原形,你不怕遭报应吗?”我见她吸食完那男人的精髓之后,并无损伤,双眸红亮,容颜更显妖媚。
“呀,你这小丫头知道的还挺多的。”她飘然靠近我,冰凉的手指扫弄着我的下颚。
我浑身上下泛起一丝凉意,想要退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
我尝试凝结涂山婜那一半真元,腹中一股力量延顺到四肢,我抬起手,猛地推开她。
她错愕地仰身后去,轻巧地落在地上,纱衣飞扬。
“小丫头,你身体里那一半的真元,我倒是感兴趣,不如你将它赠予我,我送你们姐妹二人离开东楚可好?”她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我的手掌传来微弱的力量,回首见妫薇,她双眸微微闪动,似是动了心。
“若有能力将我们送出东楚去,你为何不自己逃走呢?”她的话骗得过妫薇,却骗不过我,随意夺人性命的妖邪,大都不能相信。
“我自然是有我的理由,待时机到了,我也会离开。”她轻揉眉梢,再度朝我靠近。
显然,在这种力量悬殊的情况下,我打不过她。我没在抵触她的靠近,却紧紧握住了妫薇的手。
她冰凉的鼻尖在我侧脸和脖颈之间蹭来蹭去,似是在熟悉着我身上的气味。我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你知道如何拿出我体内的真元吗?”
她一听到此话,便以为我应了她的要求,兴奋地跃入溪中,坐在溪石上,光洁地小腿打着水花笑道:“自然知道,只要你愿意,我便随时都能拿走它。”
“然后再杀了我们二人,一了百了是吗?”我携着妫薇转身,缓缓后退。
她停住了笑声,面容霎变凶狠,双眸呈赤色,额间隐约地露出了横公族的犄角。
“你这小丫头,倒是比你的小姐妹聪明许多,我本想养得丰,满一些,再享用的,怕是现在,要早些下手了。”她说着,便朝我和妫薇飞身而来。
我拉着妫薇迅速往凤凰花藤里面跑去。
我们的速度敌不过这妖邪,可为了保护妫薇,我率先将她推入道花藤之中,随即就被那妖邪扯着脚踝,从地上倒挂着拎了起来。
我顺手扯断一支花藤,而后仰起身子,用花藤猛抽了那妖邪一下。
她便呲牙咧嘴地收了手,落在溪石上面,捂着手臂处,那一道被凤凰花灼伤的痕迹来。
我于半空翻了个身,稳稳落在地上,后退一步,隐于凤凰花藤里面。
这颗凤凰花树,枝头埋在地下,呈簦状,枝头相隔密集,花藤分布也相对严实。那妖邪怕这凤凰花,定然不敢贸然进入花藤之中。
果不其然,她在花藤外徘徊了半刻,悻悻离去,消失于溪畔。
妫薇知道了这妖邪的本来面目,神色颇为愧疚。
我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化,便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你呀,就是太过天真好骗了,过去他们把你保护的太好,使你不知这人间险恶,若以后,我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旁,你可要谨慎着些。”
“那我以后,再不离开阿姐了,好不好?”她靠着我的肩膀,顺势撒娇起来。
我才要回答‘好’,却没想腹中率先响起羞涩的空响。
妫薇捂着嘴笑了起来,回身走到树干下,拿出一筐果子来,她盘坐在地上,熟练地扒着果皮,而后将果肉递给我。
我走上前接下果肉,也盘坐在地上,吃了起来。
这果肉品尝起来甚是熟悉。
妫薇告诉我,这果子的名字为丹木果,生在距这不远的一片密林中,便是在那处密林之中,妫薇寻到了我,将我带回此处。
起初,妫薇也是从那处密林之上掉落下来的。
那日,待我将禁军引离后,她逃出假山,几经混入宮婢之中,想要离开楚宫。可宫门森严,她又无法伪装,只能等天黑再想办法。
天色渐晚,她在守宫禁卫换班之时企图混出宫门,却不幸被识破。几个禁卫见她是艳绝天下的桃花夫人,便起了色心,对她欲行不轨之事。
她拼了命地往宫内逃窜,惊动了白汍毓。
这白汍毓也早觊觎她已久,遇到这次千载难逢机会,断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走投无路的妫薇,便跑去了百兽园,从守园的高墙上跳了下来。
不过,幸而她落下的地方,是一处密林,被繁茂的枝桠挡住,才免于这一劫。
否则凭围绕百兽园四周的十几丈高墙下坠落,怕是早摔死了。
东楚的百兽园虽为园,可实际的情况,却如巴陵山,甚至比巴陵山的存活环境更加恶劣。
妫薇与我所坠落下来的那处密林,虽然生着好些可以果腹的野果树,但也是百兽园之中唯一可以寻到吃食的地方。
所以,那处密林,无论是野兽,亦或是被放逐在这园之中苟延残喘的罪人,必去之地。
妫薇下落后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园中的凶兽,她拼了命地窜逃,险些丧命于凶兽口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那妖邪的声音。
随着那妖邪的指路,她逃来此处凤凰花树下。
楚王于百兽园所收藏的凶兽,大都来自于上古时期奇珍异兽,我听妫薇说她所遇到的那只凶兽,身形庞大,龙首虎身,皮毛黄翠相间,嘶吼如虎哮。
但凡食人之兽,即为妖邪,既是妖邪,便都会怕这凤凰花树。
所以,那横公妖女帮助妫薇逃过这一劫,便取得了妫薇的信任。
再后来,妫薇白日前去密林摘丹木果之时,横公妖女总是如影随形地提醒着她,避开凶兽,远离危险。夜来栖息于花藤之间,也无性命之忧。
只不过,时间一长,凤凰花树里面住着一个美艳的女子,便被这百兽园之中的其他人所知晓。
在百兽园生存的人,大部分都是楚王所定的罪人,被放逐在百兽园中,不过是成为楚王投喂所豢养奇珍异兽的饵料罢了。
所以,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存活的,除却穷凶极恶和奸佞狡诈,便是妫薇这般,被妖邪庇佑,图以后用的人。
妫薇说,有一日,她采完丹木果回到此处,便被一个粗鲁的男人,不由分说地按在地上,实施侵犯。
横公妖女现身,救了她,亦如今天这样,在妫薇的面前虐杀了那男人,而后吸食其精髓,使其化为尘土。
往后的日子里,除却夜里相安无事,基本每隔个三两日,便会有彪悍地男人找来此处,欲将妫薇霸占。
而这横公女妖,每次都在紧要的关头出现,救妫薇于水火之中。
也难怪妫薇会对她放下戒心,若要是我,怕也早被她这样的计谋攻城掠地了。
“我其实到现在还不知,这妖女到底图我什么?”妫薇双手托腮,现在她回想早前那些巧合,倒是觉着不如表面那样简单了。
我又从筐里拿了两个果子扒开来吃:“我们亲自去问问她就好了。”
“什么,亲自问?”妫薇诧异地看着我。
横公族昼为鱼,夜为人,姬雪那厮是因吃了蝴蝶谷的老祖君佘所练的灵药,才能不惧日夜,皆为人形。
这妖女,怕是白日将自己的真身藏在溪中,灵脱躯壳,出来杀人,吸食,精髓,便不算破了横公族的戒。
至于夜里,她化为人形后,自然要去远一些的地方,将人引过来,再以妫薇做美色为饵。
我带着妫薇于夜半之时,蹲守在溪畔旁,等着横公妖女出现。
百兽园之中的黑夜,无月无星,为了不使自己暴露,我和妫薇自然也不能掌灯,仅靠着水旁的萤火虫所发出的光亮照明,妫薇有些害怕地抱住了我的手臂。
我无所顾忌地将她揽入怀中,并嘱咐她,若是困倦了,便小憩片刻。
妫薇摇了摇头,道:“好不容易才能又遇见阿姐,自然是要多说一会儿话。”
我眯着眼笑道:“你我被困在此处,怕是一时半刻都出不去,今后日日相对,有的是机会聊天,就怕你倦了,厌了,会厌烦。”
“有人陪着我,我怎会厌烦,况且我与阿姐有很多事情要聊,以前没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都能趁此补回来。”她仰起头绝美地容颜之中,闪露着天真无邪。
我揉了揉她额间的碎发,笑着点了点头。
“阿姐,你有喜欢的人吗?”她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