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了摇头,骨碌这样聪慧的人,上过一次当了,便不会再上第二次:“你这样说,便是不了解骨碌了,她是故意泄露踪迹给这细作的,为的就是确定他仍旧受楚王所用,后面再向楚王要人时,楚王没得借口推脱她。”
看来这人一定是害死了骨碌身旁的亲信,骨碌对他深恶痛疾,才会亲自追来东楚了结他的性命。
“所以,还要我去破坏石坝吗?”姬雪问道。
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当然,但不是现在。”
骨碌和小雨二人大抵会分开行动,骨碌会去白素的将军府上舍身投网去,而小雨则会满城地去寻找真正关押着榧息和淳于葭的地方。
我曾听闻小白说,姬雪善于隐藏自身的气息来追踪他人,我说了几个小雨皆有可能会搜寻到的地方,让姬雪在暗处护着小雨,以防受到白素手下的暗算。
果不其然,入夜之时,姬雪抱着浑身是血的小雨逃回了月神庙。姬雪与我说,他是在东楚城西的一家乐舞坊里救出小雨的。
那家乐舞坊为官家所设,坊中的女闾大都是从息国与蔡国掳来的。小雨伪装成乐坊中的女闾,探寻到淳于葭和榧息正被关押在这乐坊之中。
在她出手解救之时,不巧遇到了白素手下前来乐坊之中寻欢。但凭小雨武功再怎么高强,却也是寡不敌众,想要突围时,乐坊已经被白素手下的兵卫层层围困。
幸得我要姬雪尾随在小雨身后,将她及时救回,否则怕是小雨会同淳于葭一样,被白素活捉。
我将她身上细小的伤口止住了血,唯有背后那道血窟窿令我束手无策。
那道伤口像是长枪刺伤的,几乎穿透了背骨。
小雨疼的弓起了身子,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道:“去…去…去神庙正殿,找碧儿…,药…她…有药…”
我连忙将身旁的姬雪拉过身前,告知他用干净的棉布按住小雨背后的伤口,不让血喷溅出来。
姬雪晃动了两下手腕,不知道用了什么力量,将小雨背后的血止住了。
“快些去找药,我这股灵力维持不了多久。”姬雪偏过头,于愣住的我说道。
我点了点头,连忙推门跑了出去。
靠着在重华寺积攒的经验,一般灯火通明,灯油味香浓的地方便是神庙正殿。
我寻着灯油的香味,望着灯火光亮的地方,急速往神庙北处跑去。
而此时的夜空及其不配合地落起了大雨。
等我跑到神庙正殿之时,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打透了。
轻叩殿前门,见身着素衣的碧儿前来应门。才几年未见,她就将头发绾成了髻,增添不少成熟的风韵。
她见浑身湿透的我,神情多有惊异,连忙将我引入屋内,递给我一张干净的帕子,让我擦干身上的水。
我来不及解释,拉着她道:“小雨,小雨她受了重伤,她说你这儿有药,可否能给予我一些,或是随我去一趟也成。”
碧儿闻此,随即点了点头,转身从一角落的木箱子里拿出一展药匣,又从壁橱中拿了几个瓷瓶放在怀中,拉着我便要出门。
“碧姑姑,可是雨师父受了伤?”盈盈烛火透过丝质的屏风,有一身形娇小的剪影映在屏风上。
“是,奴随这位少姬前去瞧一瞧,晚些便回来陪着郡主一同就寝。”碧儿恭敬地回道。
“这会儿我还不困,我想随碧姑姑一同去。”这娇小的剪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我定睛一看,这位郡主才不过垂髻之年,白皙的脸蛋上透着粉嫩,一双清澈的双眸天真又灿烂,仿若画中那粉妆玉砌一般的仙子娃娃,灵动又精致。
“可这外面还落着大雨,郡主若是淋湿了,赶明儿怕是又要生病。”碧儿担忧道。
“炎儿身子好着呢,况且这位大姐姐也不是淋了雨,没事儿吗?”小姑娘指着我说道。
我笑着点了点头,毕竟是有求于别人,况且对方还是个小孩子,我怕哄得不开心了,她不让碧儿去救小雨,那小雨可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我连忙接过碧儿身上的药匣道:“你抱着郡主,我拿着药匣和簦,我们快些走,不会被雨淋到的。”
碧儿尚能理解我救小雨的心思急切,她没再浪费时间劝说这位小郡主,按照我的办法,一行人按照原路,飞快地走回到我所住的小屋内。
姬雪看我叫来了帮手,霎时松了一口气。
随着他这松的这一口气,小雨背后的伤口再次血流如注。
碧儿放下怀中的小郡主,连忙接过我怀中的瓷瓶,将瓶内药粉洒在小雨的伤口处。
不知碧儿这瓷瓶里的药是什么,才用了一点点,就使小雨伤口的血渐渐止住了。
“药匣之中有地锦草,麻烦少姬将它拿出,用药杵碾碎。”碧儿对我说道。
我将药匣放在案上打了开,却见里面有许多形状不同的药草。
“哪个,哪个是地锦草?”香草什么的我倒还认识一些,药草我却并不认识。
一只稚嫩地小手出现在我面前,小郡主不知何时走到我身旁,并指着药匣最底部的草药。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便拿出地锦草放在药杵之中三两下地捣碎了。
碧儿将捣碎的草药敷在小雨的伤口处,而后又用木板将她的背后固定。
她伤了骨头,怕是要养一段时日才能好转。
“我去熬些药来喂她喝下,若是今夜安然无恙,那便无事了。”碧儿起身又从药匣里找出几味草药出了门。
我守在小雨的身旁,见她面容憔悴,心里很是自责。
若是我早些让姬雪跟着,小雨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不去换下湿衣服么,碧姑姑说,这样会生病的。”小郡主走到我身旁嘱咐我道。
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这小模样还真是像极了妫薇,自小便能瞧出是个美人胚子。
我点了点头,起身去屏风后换下了湿衣服。
等我回到小雨身旁时,她已经趴在小雨身边睡着了。
夜里寒凉,我怕她睡觉时冻着,便用披风将她裹了个严实,抱在怀中。
料想缘分真是玄乎其玄,雅光抱养了险些被生身母亲遗弃的芈炎,自蔡国国灭之后,碧儿将芈炎以长公主遗孤的身份带回了东楚,被楚王封为了翠微郡主。可事实芈炎确是妫薇的孩子,我的外甥女。
想到她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即便是不相认,我也想抱一抱她。
“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碧儿将熬好的汤药喂小雨服下后,与我闲聊道。
“我也没想到,我还能见到她。”我低下头看着她乖巧的睡颜,心中柔软一片。
“我已经令楚王全然相信她就是长公主的遗孤,所以在东楚,没有人敢质疑她的身份。”碧儿说道。
“谢谢你。”我十分感激碧儿对芈炎的守护。
我不敢想象,如果不是碧儿,楚王得知了芈炎的真实身份,要如何对待她。
“你不必谢我,这是长公主临终时对我最后的嘱托,即便是拼了我的命,我也会护好郡主。”我并不知道雅光公主和碧儿的主仆关系有多深刻,但瞧芈炎依赖着碧儿地模样,便清楚碧儿待她极好。
看来这次雅光并没有再度所托非人。
“所以,她和小雨是怎么认识的,为何她会叫小雨,雨师父?”我略有好奇。
碧儿长吁了一口气道:“郡主从未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所以对自己的生身父母十分好奇,当小雨找到我,让我帮忙打听你在东楚的踪迹之时,被郡主撞见了。”
“于是,我便骗她说小雨是来教她武学的师父,并且曾经见过她的母亲,雅光公主。”
“每当小雨来找我时,她都会围着小雨盘问有关雅光公主的事情。”
碧儿说,每年她都会带着芈炎于上巳节前入住月神庙,一直到月夕节。月夕节当夜,芈炎作为月神常羲,跳完祭月神的祭月舞之后,才会回到翠微郡去。
而身处于月神庙这一段时日,是芈炎吸收天地,日月灵气,以及刻苦学习祭月舞的时日,为了更好地祭祀月神常羲,任何人都不得前来打扰。
这也是为何,小雨会让骨碌和我藏身于此处,却始终不会被白素所找到。
小雨是在第二天午时醒过来的,那时姬雪守在她的身旁,而我被芈炎叫去了神庙正殿,陪着她一起喝姜汤。
昨夜,碧儿抱着熟睡的她回到正殿时,已经是深夜。碧儿怕她路上受冻,所以一早起来,便要她服用姜汤。
她随即想到我昨夜也淋了雨,便将我叫了过来,陪着她一起受苦。
喝完了碧儿熬的姜汤,我已然出了一身汗,回首见芈炎也是被辣的伸出了舌头。
“碧姑姑说,你也认识母亲,可否能与我说一说,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才是芈炎叫我来陪她吃姜汤的原因。
我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道:“你母亲,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执拗的一个,你可千万不要学她,会吃亏,会受伤,还会被世人误解。”
芈炎怔怔地看着我,道:“被误解?”
我点点头,道:“从你听来的坊间传闻里,可有说你母亲是个毒妇,打杀身边的婢女,逼死夫君的妃嫔,还祸害夫君的子嗣?”
芈炎的眸子渐渐暗淡了下去,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母亲啊,当时会选择嫁给你父君,就是因为想要保护他,保护他的国家,保护他的子民,可偏偏,你的父君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总觉着你母亲所给予的是天经地义,是他这辈子应得的,所以啊…”
“所以如何?”芈炎歪着头问道。
“所以,你父君遭到报应,被灭国了。”
芈炎略有难过的垂下了头,我想是我话说的太重了,随即开口要宽慰她,可却又听她喃喃道:“他们说,蔡国国破是因为母亲,是母亲引来了楚军攻打尔雅。”
“你信吗?”我摸着她的额头,略有些心疼她。
她摇了摇头。
“这世人还说,息国的国破皆是因为桃花夫人呢,可你瞧楚国灭了息国后,桃花夫人又去了哪里呢?”世人所爱说的,大都与现实大相径庭。
可他们偏偏认定道听途说的既是事实,不愿意仔细地去思考真实背后的阴暗。
“所以,母亲是个好人?”她漆黑又明亮地双眸雀跃地望着我。
“那你觉着何为好人,何为坏人呢?”在芈炎的眼里,这世上的人大抵都是非黑即白。
“碧姑姑说,圣明之人便是好人。”芈炎说道。
“那何为圣明之人?”我伏在桌案上,枕着手臂。
“嗯…尊师重道,保家卫国,宽以待人。”芈炎一板一眼说的头头是道。
“嗬,照你这么说,那耕了一辈子田,大字不识几个的庄稼老汉便不是好人了。”
听闻我的质疑,芈炎连忙摆了摆她那肉呼呼的小手,细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所谓的好人,大都是从别人嘴中得来的评价,人云亦云能有几分真实,若是能这般简单地去判断一个人好,还是恶,岂不有失公平?”当年我初入蔡宫之时,也觉得雅光是个恶人。
可是相处时间久了,我便不这般认为了。
芈炎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好和坏的界定十分复杂,你年岁尚小,有些事,须得等你长大,才能渐渐明白。”我摸着芈炎柔软的长发道。
“可是,我好想我的母亲,我甚至都不知她的模样。”芈炎伏在案上,眼眶逐渐湿润起来。
我记着白素的手上可是有雅光的画像,怎会吝啬到同一个孩子计较?
“难道楚宫之中没有她的画像吗?”我旁敲侧击地问道。
“舅父说母亲不善让宫内的画师来画她的容貌,安邦将军那是留有一幅,是母亲嫁给父亲之后,父亲身旁的一位姬妾所画,我曾向他索要过几次,甚至愿意用比这画还贵重的珠宝玉石所交换,可却都被他拒绝了。”芈炎的念母之情,我深有体会,毕竟在我年幼时也从未见过父亲的模样。
那时的我也如现在的芈炎一样,十分执着于父亲的模样。
“这有什么难的,你且拿笔来,我也是见过你母亲的样子,我画给你就好了。”白素的那张美人卷也是我画给雅光的,虽然这神殿内并没有什么可用的颜料入画,便是只用笔墨简单地画个小像,并不是什么难事。
芈炎雀跃地站起了身,跑去书案前拿了毫锥和砚台。她又从墙角的书柜里找出几张上好的帛纸放在我面前。
看着面前作画的物件,我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