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身体攀附于他的身下,又将他拽了回来。
眼看着那人的剑就要刺过来,白尧扯着我,侧身一翻,出手便是一掌,将我打飞。
那人锋利的剑尖将白尧背后的衣裳划了一道口子,可却没再反手刺他,继而朝我奔来,将我稳稳地接住了。
鼻尖略过一阵熟悉的安息香。
是百里肆。
我忽然明白,为何今日白尧要带我出来,为何要在芊芊的墓前对我意图不轨。
想来是为了引出救我的百里肆,怕是他们对星谷关的兵符仍未死心。
我紧紧握着百里肆的手,大声地朝着白尧道:“你口口声声地说着挚爱她,可就连她死了,却还在利用她。”
“那些情深如海和海角天涯,不过是感动了你自己罢了,你若当真对她用情至深,就应当在墓碑上刻上她的名字,不是芊芊,不是欒,而是木丝言。”
“便是金乌也有勇气殉主,你却连她的名字都不敢刻下,是觉得她罪有应得,还是舍不得你的权势和地位?”
“说什么爱她,你便是连一个牲畜都不如。”
憋了这些天的怨恨,终于一次宣泄了干净,待我骂完了白尧,便拉着百里肆往林子外面跑去。
越是向外逃离,血腥味道越是浓烈。
我停下脚步,心中顿时有些慌:“可否是你独自前来?”
百里肆摇了摇头“上卿府的所有人和我一同。”
我心中深觉不妙“为何这般鲁莽,你可知道,若是失败了,你,我,还有上卿府来救我的这些人,都会死在这。”
“若这些人的命能救回公主,臣觉得他们死得其所。”百里肆拉着我继续前行。
行至不下十余步,但见一处被血灌注的坑洼,血滩中卧着大约十余具尸身,有些已然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我闻到的血腥味,大抵就是这里散出的,从百里肆悲怆的眼神之中可以推测出,这些尸身,应当是同他前来救我的上卿府护卫。
白尧今日是有备而来,极有可能这巴陵山已经被他的人团团围住了。
我望着百里肆,心中感慨万千,我竟没想到,第一个来救我的人,能是他。
“我知道巴陵山的另一个出口,随我来。”我拉着百里肆原路折回,另行一条崎岖的山路绕开了白尧。
我记得芊芊说过,巴陵山虽山林地带,深林里却有几处宁静的水域,水域浅滩上长满了香蒲和长草。
我寻着香蒲的味道,带着百里肆走到了一处开阔的水域前,长吸了一口气,确认四处并未有汗臭的味道,环顾水域四处,香蒲与长草皆生长的繁茂,足够隐藏一人之身。
我蹲在地上,挑选着可以打晕百里肆的土块。
“出口在哪,我们要快些,等白尧的人追来,便没机会了。”百里肆并不知道我心底的盘算,他也随我蹲了下来。
在我寻到了一块松软适中,大小合适的土块后,对他道:“出口,就快到了。”
我随即仰起头吻了他的侧脸。
这一吻让他分了心,在我手上的土块捶到他后脑上时,他仍旧保持着大惊失色的神情。
我用长草和香蒲拧成简易席子浮在浅滩上,又将百里肆拖拽到席上面。
于他周身四处,布下了足够能遮挡住他蒲草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片水域。
白尧念念不忘在图江被我诓骗的那次,所以此行他必是做了充分的准备,若想再次引他上当,怕是有些难度。
为了避免百里肆被白尧的爪牙发现,我于奔走时故意将裙角刮落在尖锐的树枝或石子上,像是疾行奔跑时不经意留下的碎布。
不知跑了多久,我觉着胸口压的难受,随地蹲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暂且歇息。
耳边忽然传来沙沙声响,我警觉地站起身,见远处的草丛在不停地抖动着。
过了一会儿,便看到满脸是血的宏叔,从草丛里爬了出来。
他也瞧见了我,踉跄地站起身,朝我奔了过来。
“跑,快跑。”我听到他大喊道。
伴着他的喊声,草丛越见翻滚汹涌,我心里咯噔一声,想着莫不是白尧那些人追了过来?
可是往往现实的情况,总会比我猜想的更加糟糕。
随着翻滚的草丛之中传来一阵怪叫,一只红睛长牙的巨型山兽从草丛之中跳了出来。
若是往回跑,将山兽引去那边水域,难免这畜生不会寻着味道将百里肆给吃了。
可若是我和宏叔不逃,也会成为它的开胃菜。
我瞥见不远处的土坡上生着一棵粗壮的参天大树,便连滚带爬地跑到树下,且朝着宏叔招手。
宏叔飞快地跑了过来,他抓过我的手臂,一跃而起,带着我稳稳地落在了树干高处。
那山兽四肢庞大,不会爬树,只能在树下愤怒地嘶吼。
宏叔用袖口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问道“可有见到公子?”
我点了点头,见树下的山兽缓缓地走远了。
“方才遇到埋伏,我同公子被流箭冲散了,四处寻他时,不巧遇见了这只凶猛的山兽。”宏叔喘着粗气。
我见那山兽虽然是走远了,可依旧在周边徘徊,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一般。
我警觉地瞭望远处,见林中深处,似是有人影闪过。
想到白尧方才说要将我送去喂山兽,我便有些怀疑这山兽,兴许是被人驱赶过来的。
不刻,这参天大树猛然间震动了一下,我连忙抱住树干,拉住了宏叔。
低头看去,见方才徘徊的山兽正在冲撞着这棵树。
“宏叔,百里肆就在前方那处水域之中,我将他隐藏在蒲草里,你寻到他后,莫要停留,尽快带他离开楚国。”这树木虽然粗壮,却也禁不住山兽这般猛烈地撞击,若不想办法解决了它,怕是这树定会被它撞倒,我同宏叔还是要成为它的开胃菜。
现在巴陵山危机四伏,百里肆一直趴在那浅滩之中,我也不放心。若是宏叔带着他,避开白尧身边的这些爪牙,更有机会逃出东楚去。
“帮我转告百里肆,莫要再冒险救我,让他在终首山等着我,我一定会活着回到陈国。”我拔出宏叔腰上的匕首,顺着树干簌簌下落。
随着下坠的同时,我将匕首的尖锐对准了那山兽的红睛。
那山兽来不及躲,被我刺了个正着。
它哀嚎着转身往林子深处跑去,我俯身骑在它的脖颈上,将匕首握紧,又刺入了三分。
它吃痛地低吼了一声,用力甩动着它庞大的身躯,看似是要妄想着将我甩出去。
我抬起头,见前方已然没路了,便松开了手,滚落到一旁。
尖锐的石子刺伤了我的手掌,星星点点的血痕自掌心蔓延开来。
我踉跄起身,却见那山兽停了下来,它转过身来,张着獠牙便朝我扑了过来。
密林深处已然无路,我只能穿梭在林木之间,拼命地逃窜。
想来我现在十分狼狈,衣裳多处被尖锐的树枝划开,犹如破布一般。这破布上还有血迹,泥土以及青色的草汁。
山兽被我扎了眼睛,正处于暴怒之中,它不顾一切地想要置我于死地,庞大的身躯在密林之中横冲直撞,没跑多远,就被众多树木绊住了。
这些树木东倒西歪地将它困在中间,它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却寸步难行。
我见此,不再继续逃,回到它面前,将它眼睛上的匕首拔了出来。
“是你先朝我扑过来的,我伤你是为了自保,你若答应不吃我,我便放你出来。”我在身上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衣裳扯了下来,将它受伤的眼睛包了起来。
它见我对它没了恶意,逐渐收起了獠牙。
我见此俯下身去,斩断了几棵树的根须,再推几棵树倒下,它得了空隙奋力挣扎,片刻间冲了出来。
我回身持着匕首警觉地看着它,它晃了晃脑袋不再理我,转身便要走。
我如释负重地叹了一口气,却听到身后利刃破风的声音。
霎时,千百只羽箭朝着那山兽飞了过去。
它还没来得及逃走,便像个刺猬一样轰然倒地,红色的瞳孔逐渐失去了光亮。
“我可是第一次见到巴陵山的山兽能听得懂人话。”白尧悠闲地走了过来,他夺下了我手中的匕首。
“这匕首像是百里府上的兵器,你猜,我有没有抓到他。”白尧将匕首交给他身边的侍卫,不允许我再碰任何兵器。
我更加确信,这只红睛山兽就是白尧的手下从深林之中驱赶出来的。他是想利用山兽来杀了百里肆,杀了宏叔,甚至吃掉那些上卿府已经死去护卫的残骸。
可最后,它不但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还被我规劝回深林。
白尧被气上了头,这才对它痛下杀手。
“你若抓到了他,便不会再来抓我了,说到底,便还是想要那星谷关的兵符,怎地,陈国的新君没有送你们吗?”早在芊芊的墓碑前,就将白尧的伪善戳了个暗疮百孔,索性我也不再伪装着,配合他的深情款款了。
说什么为了完成芊芊遗愿才救了我,果然都是放狗屁。
“你说,若是我现在杀了你,他们会不会现身。”白尧将腰间的青霜剑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无所畏惧地看着他道:“那你便试试,看看在我的头颅落地之前,你想抓的那个人,会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白尧收回青霜剑,他扯着嘴角笑的阴森可怖。
“你莫要以为,这次他侥幸逃了,便不会有下次。”他缓缓朝我走近。
我鼻尖略过一丝呛人的迷香味。我一闻便知定是白尧不知从哪里淘弄来的廉价货,呛人难闻且不说,若是吸入的过多,人容易变傻。
我转身想要逃,却被白尧扯着头发拽了回来。
他用撒了迷香的帕子捂住了我的口鼻,我只吸了一口,就上头了,两眼一黑,没了知觉。
辗转醒来时,已经不在巴陵山的深林之中了。
我早前穿着的那一身破烂衣裳,也换成了一身干净的。我坐起身,打量四周,着实陌生。
看来白尧,并没有将我带回原来的院子。
我走下床榻,见这屋内清净整洁,闻不到脂粉味儿,也看不到珍藏的武器,所以判别不出这屋子里住着的是男是女。
行至屏风后面的木案旁,我看到案上放着许多银针,长短不一,大小各异。
案头放着一本《脉冲集》,书中夹着一张帛纸,那帛纸上的字迹让我异常熟悉。
我抽出那张帛纸缓缓地打了开。
这是在我临行星谷关前,写给绿婺宫素素的信,还有一封是写给妫燎的。
我当时让芊芊将两封信同时送去了绿婺宫,那时的妫燎因受了重伤,还在昏迷之中,我便令芊芊都送去了素素手上。
我还告知芊芊,因素素是瞽者,宫内又没有可以信赖的友人,转告她不必急于这一时得知信中所写,等妫燎醒来之后,将信读给她听就好。
我还记着我在写这封信时的心情,就像是当初我见她时那般,自一片黑暗之中看到了一支空谷幽兰,独自耀眼。
素素姑娘:
我知你曾经定是受过诸多磨难,我也一样。
许是我们的苦难不同,所以无法设身处地去感受对方的伤痛。
所以,无论是谁的悲惨,都不可能有深刻的切身体会。
可是,我相信苦难总有过去的一天,我们也会越来越好。
就如你,会遇见妫燎一样。
他虽有时放荡不羁,又傲慢无礼,但见对你的情谊却是真切。
我此番离去,放心不下之事甚多,你巧在这其中,却幸而有人可托付。
还记初见你时,赠予闺中小字‘静姝’,虽为楚地之歌,却也恰如汝之貌美,我虽有意将你托付于人,却也更愿你掌有自主之意。
仲忧施摊丁法于陈国北,有一处小县名静安,人善水丰,花繁草盛,我将此地留于你,若你选择孤独终老,也能老有所依。若你愿同妫燎长相厮守,这静安县主,便是我赐予你的嫁妆。
即便是高嫁,我也望你有足够的底气。
县主玉印同诏书在长信宫内藏书阁的牌匾后,切记留存好。
我想,你在失明之前,定是见过这世上的美好,也必然记着那些美好。
希望今后,你在回忆那些美好时,不再是因眼前的沮丧和不安。
也希望从今往后,你所有的情愫,都不会所托非人。
若是,我此去不归,且记着每年秋尝祭鬼神,为我奏一曲《安魂》,不必与我说想念,好好活着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