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长朝将六神无主的玉少染拉过身前,大喝道:“周王已死,玉颜公子为周王长子,理应继承王位,还不快拜见你们的新王?”
“玉少染非周王亲子。”蜷缩在殿中台的青颜王后出言反驳,她扶着隆起的肚子,艰难站起身,从容不迫地理了理散乱的发鬓,雍容华贵地走出。
“本宫所怀的,才是大周的正统,郎中令,还不快些将此等乱臣贼子斩杀。”她的脸上露出雀跃的凶狠。
周王已死,玉少染非周王亲子,那么她和腹中的孩子,便是这大周正统的唯一继承。
“你胡说,我怎会不是父王的亲子?”玉少染不可置信地瞪着青颜王后,那是哺育他,教养他的生身母亲。
“当年本宫就是受他所迫,才有了你这般孽畜,王上待你不薄,你却忤逆枉上,还由着他乱国。”青颜王后抬起手指怒骂姮长朝,将这十几年来所受的屈辱一并吼了出来。
这个消息对于玉少染来说,可谓是晴天霹雳。
他的双眸由不可置信逐渐转变为委屈,灵动又清澈的双眸积满了眼泪,他双腿一软,轰然瘫坐在地上。
隐藏在禁军之中的少公子满意地点点头,虽现下发生的荒唐,比自己预想中的计划稍有偏差。鸑鷟用血灵虫救了长公主,却没来得及放出蛊虫逼迫姮长朝将玉少染的身世讲出来。但这样的话从青颜王后的嘴中说出来,似乎更让人信服。
少公子抽出腰间的含光剑,自兵卫之中猛地飞身而起,朝着姮长朝直刺过去。
姮长超侧身躲了开,并喊了一声:“白虎,救我。”
然而,被他称为白虎的男人纹丝不动,他平静地看着少公子将姮长朝的左臂砍了下去。
姮长朝狼狈地匍匐在地上,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的计划明明是完美无缺的,怎可能会出了偏差,还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能成为震慑九州的摄政王了。
“白虎,你背叛了暗影阁,你不怕死吗?”姮长朝捂住断臂,厉声怒道。
“你瞧,我便说鸑鷟用蛊虫做的面具可以以假乱真,他到临死还不知白虎护,早已被他杀死了。”少公子擦干含光剑上的血迹,将它收回剑鞘。
“怎么样,做好接替暗影阁的阁主之位了吗?”少公子自侧身抽出一柄短剑交换给他。
那柄短剑,正是已故去的青龙护宫涅的武器。
姮长朝霎时脸色惊变。
宫涅接过少公子的短剑后,抬起手撕开了覆在脸上的面具。
自今日起,他便能重新站在青天白日之下了。
宫涅拔出短剑上前,一剑刺在了姮长朝的胸口上:“这一剑,是替白虎刺的。”
他将短剑拔了出来,又在姮长朝的腹部补了一剑:“这一剑,是为了替你枉死的那些暗影阁所有兄弟刺的。”
宫涅最后的一剑划开了姮长朝的脖颈,短剑锋利无比,未见血迹,姮长朝脖子一歪,没了气息。他死前仍旧是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他始终不相信,自己所布下的局,怎就为他人做了嫁衣。
“都结束了,不用装死了。”澹台成蹊收回了龙渊剑,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于刚刚两方兵卫乱斗中,被“杀死”的士兵又重新站了起来。
众公卿被吓的不清,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些死去又复活的士兵,他们想要质问少公子,却又不知如何问起,只能大眼瞪着小眼,相互叹着气。
正待此时守卫松懈,青颜王后手持匕首,发狂一般地撞开了宋锦书,挟持了长公主,她凶狠地与少公子道:“昭明君,本宫当真是小看你了,兄长此生心有七窍,从未失算过一次,却未曾想,死在了你的手中。”
少公子看起来并不担忧长公主的安危,反而沉稳地笑道:“哦,是吗,我倒是觉得,他蠢的很。”
“但凡他聪明一些,也不会将相父交给他的暗影阁掌管的四分五裂,任人唯亲,最后导致众叛亲离,无人愿意舍命将他救出险境,就连身边的女人都要背叛他。”少公子字字珠玑,戳在了青颜王后的痛点上。
青颜王后眉间一紧,手上的力道便加重了一分。
“青颜王后,罪人已伏法,你何必再同昭明君针锋相对,还不快些放了长公主。”宋锦书被撞的头晕眼花,他踉跄地爬起身,开口劝说道。
“若想我放了长公主可以,一命换一命,如若昭明君即刻自戕,我便放了长公主。”穷途末路的青颜王后,却还惦念着权利的争夺,贪念使其凶恶外露,更让她放弃了自保。
安阳的三个对手之中,青颜王后是最清醒的了,她站不上的权力巅峰,便也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即使现在看来,这场局获胜者,是少公子。
只怪她手上并无实权,她身旁的男人,也拿她作为制衡的工具,只想着利用她。如若这些男人甘心愿意为她沉沦,或许这一局,少公子未必能赢得这般轻易。
“王后啊王后,我本想留你一命,毕竟你侍奉周王多年,劳苦功高,可你却同你的兄长一般,偏偏喜爱自寻死路。”少公子目似利剑,正容亢色。
鸑鷟见时机到了,立即操控血灵虫将血象蛊丢入了香炉之中,殿内四鼎香炉顿时生出了青色的气焰,随着气焰迅速缭绕于整个殿内,青颜王后面色突变,她神情恍惚地扔下匕首,倒在了地上。
随后,她捂着腹部哀嚎,面目因过于痛苦而变得狰狞可怖。
宣德宫内的四鼎香炉之中分别放置了鬼草和沙棠,这两样香料与血象蛊焚于一处,便能提前引出青颜王后腹中的百子蛊。
随着青颜王后的嚎叫,她的腹部裂开了一道口子,一条猩红色的长虫,从青颜王后的腹中爬了出来。
长虫长着人面,叫声亦如婴儿啼哭。
在场的众人,皆被这诡异的场景吓得惊慌失色,年岁稍长的公卿,亦如御史历雁西之流,竟当场吓得晕厥过去。
禁军之中,有一人带着面具,手持一柄闪着清冽光亮的长剑飞身上前,干脆利落地将那红色的邪祟长虫一剑斩杀。
那长虫没了头颅,在地上扭转了几下,便不动了。
少公子以得胜者的姿态,胸有成竹地从殿前走缓缓下行,至青颜王后身前。
她浑身抽搐,腹部的血洞喷涌。
“从来…成王败寇…,不需…不需…怜我。”青颜王后目光决绝,她最后的眼神是望向殿上的,那里有她死去了夫君,名义上的兄长,以及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孩子。
她这一生,历经了太多坎坷,原本的她可以寻个恩客,成为藏在屋内的美娇娘,平凡地度过一生。可偏偏命运喜欢捉弄她,让她深入龙潭虎穴,命运多舛。为了活下去,她只能不断地抛弃自己的尊严,身体,成为权利博弈的棋子。
少公子长叹一口气,于一旁的蒋奉常道:“她虽背叛了周王,但毕竟已侍奉多年,便同周王同葬于五祚山王陵吧,宗庙玉册内莫要将她写为卫国相父之女,改为卫国公主便可。”
蒋奉常俯身回了一声“诺”。
周遭的公卿皆是诧异地看着蒋奉常,这声诺,是认了少公子的身份?
“刀笔吏可在?”少公子问道。
自人群末处有人应了一声,随后见一瘦削的身影,捧着竹简和刻刀奔走而来。
“穆春二十三年,宣德宫生变,穆王与王后死于暗影阁叛乱,长子玉少染于平乱时重伤未愈,穆王于宫变危时,将王位归还于虢国长公主,即日起,长公主继位九州女君,择日拜祭众神宗庙。”
本想斥责少公子居心叵测的众卿,在听闻其言语后,硬生生地将快要出口的问责,给吞了回去。
尤其是看穿了少公子心思的宋锦书。
“昭明君当真是好心机。”宋锦书这一口气咽了下去,憋的胸腔疼的厉害,可他又没有理由去反对少公子的决议。
他本就是长公主忠臣,以前也是,现在也是。
少公子心里清楚,如若现在由他来继承周王之位,不光是朝堂,甚至九州之上,皆会产生诸多杂言碎语。这其中也许会产生叛乱势力,将霍臻乱政的事情再次上演。
如今安阳正值百废待兴,再经不起任何动乱。
于是,这王位不如以归还之名义,交还给长公主,堵住了天下悠悠众口,亦使安阳的公卿贵族,名仕门客,皆不可能再提出任何疑义。
与此同时,也为横死的周穆王留下一段姐弟情深的佳话,算是保全了周王室仅存的颜面。
更何况,少公子是长公主唯一亲子,长公主百年之后,这王位,依旧是少公子的,那时候继位,是比现在更要名正言顺。
周穆王同青颜王后的起灵,是在七日之后,玉少染被少公子“重伤”囚禁在柒园,少公子代替玉少染为帝后引幡。
穆王入王陵长眠后,安阳坊间便传出一曲童谣来。
穆王非王,接青黄,妙手回春,绝瘟荒,海晏清河,重归还,江山社稷,拜红妆。
周地的国人欢喜至极,尤甚是在早年安阳瘟疫肆虐之时,受长公主医病存活下来的国人们,更是欢忭鼓舞。上至总角小童,下至耄耋老人,无不张灯结彩,拥簇长公主为大周新君。
民心所向,亦是天命所归。
上元之日,长公主身着满月玄朱华服,于星宿宫拜众神,祭宗庙,登位大周女王,纪年元岁。同日,册封昭明君为昭明太子,入主东宫,协理朝政。
待安阳一切尘埃落地,稍有安稳后,少公子便准备归还星谷关的十万大军。
想当初,他同澹台不言调星谷关大军前往蔡国尔雅城,与澹台不言先前的心腹里应外合,除掉了燕兵首领,而后率领大军,不眠不休地行军,借路楚国,直奔周地宛城关。
至于为何楚国会慷慨借路,这还要从玉少染娶君绫之后说起。
燕国君暗通玉少染,便是同暗影阁沦为同一阵营,但凡是能挫败少公子,他似是及其热衷且甘愿配合。
青颜王后再次承孕的消息传来暗影阁,正是姮长朝同燕国君暗通款曲,最情深意浓时。于是。扶持玉少染上位,便成了二人一拍即合的想法。
玉少染登顶九州共主的王位,君绫便是王后,姮长朝是摄政王,燕国君便是九州的第二个相父。
从澹台不言手中抢回了蔡国尔雅城后,燕国君同楚王做约,楚王借路给燕国军队入周地,燕国君便将蔡国的领地如数归还于楚国。
可谁都没能预想,蔡国尔雅的燕军,在短暂的一时三刻当中,易主于少公子麾下。
他和澹台不言二人将星谷关的大军隐藏于燕军当中,拿着楚国的借路文书,行至宛城关。
此时的莘奴和宋尔延已经手握周王的兵符,率兵前往安阳待命,宛城关唯有霍殇守卫。
先前的霍殇听命于周王自尔雅撤兵,已是有悖内心,这次他终是不再犹豫,将少公子迎入宛城,并将宫涅的传信转交于少公子手上。
姮长朝为了使燕国大军顺利过宛城关,前往安阳助玉少染事成,派伪装白虎护的宫涅前去莘奴营中窃符。
少公子简单地易了容,御马连夜奔向安阳,在安阳城郊的大营之中,夜会宋尔延。
莘奴手上的兵符,是被宋尔延窃得来的。他用少公子送给他的“繁花”焚了一盏香,使莘奴短暂地昏睡过去。
在兵符到手后,燕国大军涌入宛城关,于安阳城外隐蔽扎营。
宣德宫起事之后,涌入殿内的皆为星谷关的兵将,就连澹台成蹊所携领的禁军,亦是星谷关的士兵假扮的。
那天晚上,宣德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大抵只有参加宴会的公卿所知。那些公卿们有些是韩子所教出的寒门学士,自是以少公子马首是瞻,而另外的,大都在宫变之时见过少公子的铁腕,为了保命,保住权势,也不敢随处乱说。
这也是为何少公子动用周地以外的军队的初衷。
少公子于册封东宫典礼结束的第二日,于辰时前往紾尚阁拜见韩子。马车落地时,忽见一灰衫男子从天而降,手持短刀,直刺少公子胸口。
护在少公子身侧的澹台不言,拔剑而出,便要迎上对战。
可少公子看清那灰衫男子的脸后,立即阻止澹台不言上前。他推开一掌,将男子击倒,可短刀依旧扎在少公子的左胸之上。
所幸的是,少公子有意偏开了身子,这一记刀伤,并不重。
“你明知那是公主最后的希望,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带走了,你不是说你爱她吗,便是这样爱吗,爱到窃了救她的兵符,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楚军的铁骑之下?”灰衫男子正是自潼安而来的信北君百里肆。
少公子捂着胸上溢出的血迹,面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