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澹台不言没见过君绫,并不知她的模样,他以为燕君带回来的妙龄女子,是在外流落的私生,哪会想到是君夫人的嫡生。
少公子垂眸淡笑:“燕君又做何事,能要你这般疑惑?”
“我私下里听得家姐与我说,燕君要将东阳公主送来周地做质子。”澹台不言不敢相信,若是君夫人的嫡生,燕君怎会舍得?
“你相信燕君舍得送东阳公主来安阳做质子?” 少公子看穿澹台不言的疑虑。
澹台不言垂眸凝思,可就算燕君舍得,君夫人也未必会同意,将东阳公主送来安阳。可近日的南燕,分明是在安整远行的队伍。
“若是现在猜不到,便莫要费脑子去猜,回去嘱咐你的几位家姐,时常入宫陪伴君夫人与东阳公主便可,官妇入宫也非难事。”少公子道。
“至于剩下的事情我会为你一一安排好,你所能做的,便是从一而终。”无论庄荀最后与澹台不言说了什么,只要少公子确定澹台不言对他的忠心是从一而终的,那些话是什么,少公子觉着都不重要。
澹台不言抬起头,如寒潭般地眸子注视着少公子,半晌都不曾移开过。
少公子坦荡回视,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以至许久之后,霍殇扶着酩酊大醉的宋尔延走来前堂。
霍殇瞧见棠梨树下对视的二人,首先便想到的是二人的情谊似是不简单,又联想到少公子已是弱冠却还为成亲,便往更坏处想去了。
他并不知道少公子心里已经有一个娇俏的姑娘存在了,常年呆在军营之中的他,也嫌少听到市井坊间的八卦。于当晚回到府上,犹如一个操心的老父亲一般,书信了一封给虢国长公主,让她尽快给少公子说一门亲事。
此事在不久之后,被少公子知道,他开怀大笑许久。于霍繁香长大成人后,时常将此事讲给她听,并以此敦促她快些成亲,否则会被她的老父亲误认为有特殊之癖。
数日之后,姬雪随着少公子的吩咐前来宛城寻他。
少公子交给他一本帛书,书上记录了身处南燕王宫内的楚国绣衣使名册。
少公子告知姬雪,找到这些人,诱导他们,让他们知道,现如今楚国的绣衣局开始使用蛊虫控制绣衣使,使其失去意志,彻底沦为窃国工具。若他们闻此不愿,产生抗拒,势必要反抗。这时姬雪再现身与他们说辞,昭明君可于周地为他们提供安定之所,使他们避开绣衣局派来追杀他们的暗人。他们逃来周地,从此可以安稳度日,赐名获姓,重获新生。
不过,重获新生之前有一个条件,就是让他们协助君夫人,于送东阳公主前往安阳之时,将雍门,童家,风家的长媳澹台娘子和其子女混入队伍之中送出燕国。
少公子而后又书信一封,也让姬雪带着一同送入南米澹台家,亲自交到澹台大伯的手上。
澹台家和君家祖上有姻亲关系,大伯与君夫人又是旧友,澹台三女更是嫁入燕国世家。凭着这般关系密切,在东阳公主行前,大伯送些珍宝稀物之类,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
至于是什么稀物珍宝,便是要看澹台大伯想要带走些什么了。
这些跟随东阳公主来安阳的随行物品,大抵都会变成她的嫁妆,理应都是由君夫人经手打理,就算澹台大伯把整个珍宝阁都借着由子搬走,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只会有更多传言来赞颂燕君疼惜公主罢了。
这是往燕君脸上贴金的事情,他也不会多此一举地对自己女儿的嫁妆平添疑虑。
待队伍进入楚国之后,少公子会派霍殇带着军队前去接应,与此同时,少公子还会派人将燕君暗下屠杀南燕绣衣使的谣言传至东楚都城。
楚国的绣衣局向来有仇必报,势必会派出暗人,前来复仇。
那个时候,被蒙在鼓里的燕君,大抵会发现送亲队伍之中有蹊跷,他势必会派一队人马前来查探。届时楚国派来复仇的暗人们,与之相遇,必将进行一场血战。双方相互牵制的时间越长,少公子这个局的胜算越大。
宛城事宜部署好后,少公子准备动身返回安阳,前往贤士阁祭拜庄荀。
在回安阳的路上,少公子遇见从燕国归来与他回合的姬雪,姬雪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这个人少公子似是从未见过,但是却瞧着眼熟。
他身着蔡国兵卫装束,手上却拿着暗影阁朱雀图腾的长刀。
“主子他无法脱身,让我随着雪公子前来,是要告知昭明君,自玄武护出事之后,阁主开始怀疑主子暗中与昭明君有勾连,主子说既是昭明君起的头,便要让昭明君想办法。”
这人是朱雀护派来传话的,为了避免耳目,这才穿着蔡国兵卫的装束。
少公子侧过头看着姬雪,若说为了掩人耳目,为何不直接讲给姬雪听,让姬雪传话,或是写在布条上让姬雪带给他呢?
“你莫要这样瞧我,你所想的,我当时一字不差地说给他们听了,可他们不信任我,我又能怎么办?”少公子这侧眼一瞧,姬雪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索性他是毫无隐藏,不如就当面说出来。
“昭明君莫怪,主子也是迫于无奈,上次玄武护的事情便是主子大意了,险些栽倒在那巧言善辩的蛊女手上。”
少公子瞧着面前的人,忽而想起在蔡国救福祥公主时,他便是立于朱雀护身侧之人。
既是朱雀护信的过的人,少公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待我想到法子,如何告知你家主子?”少公子问道。
“昭明君回到蔡国清华寺将自己的卧房掌一整夜的灯便可,主子看到自会避开耳目去寻你。”那人对少公子作揖言谢,而后便不见了踪影。
“你瞧,任他命运多舛,世道无情,也总会有人对他忠贞不二。”少顷,少公子翻身上马,与姬雪并走在官道上幽幽地叹道。
姬雪侧目道:“你可是在忧思澹台不言会负你?”
少公子摇了摇头:“他若负我,我为他设的这个局便会轰然倒塌,周地与我不会受到任何牵连,相反整个澹台家会因为他的背叛,而万劫不复。”
他将自己摘的干净,仿佛双手不曾沾染一滴血迹。
姬雪忽而感觉面前这个自己瞧着长大的人,再也不是他印象之中的纯良少年了。
可万物皆无常,包括那个一身红衣,安静的坐在荷花池边吹着尺八的少女。
“你何时将宋国另一半的绣衣使册子送去八卦门?”想到頔夜公主,姬雪便随口问起。
少公子侧过头,笑着瞧他道:“莫急,頔夜公主虽然性子是执拗了些,可她并不蠢笨,就算那册子只有一半,她也会物尽其用。”
“且你若不放心她,大可回到她身边,我自是不会拦你。”
姬雪心头渐暖,喉咙有些发痒。他轻轻地咳了咳,嘴角似在浅笑。
“她身边现在有梁国的公子商温相助,自然是性命无忧,待安阳局势稳定些我再离开。”姬雪道。
少公子打趣道:“你倒是放心把她丢给你的对家。”
姬雪轻哼道:“他不算。”
少公子挑眉不解,对于頔夜公主,姬雪何时开始能这般自信了?
“他曾经放开过阿缨一次,所以阿缨绝不再会对他动心。”
早前宋国内乱时,頔夜公主当时确实是要去投奔梁国的,可到了回合之地时,却不见商温来接应,等来的确是姬洛蝉的叛军。
若说当时,是梁国识时务,为了甩掉頔夜公主这个麻烦,故意泄露给姬洛蝉她的逃跑线路也不为过。
现如今,頔夜公主已然羽翼丰满,归来复仇,那商温如今也甘愿相助頔夜公主,这前尘往事就此掩盖,任谁也不愿再提了。
二人行至安阳时,天气已是逐渐炎热了起来,与此同来的还有息国与蔡国联军攻下楚国旧城和蓝渝两座城的捷报。
少公子倒是没料到,蔡侯能这么快的出手。
闻此消息后,他连长公主府都未曾回去,直接冲去了紾尚阁。
也是恰好赶在韩子即将要启程返回蔡国前,顺利地与他见了面。
想是他因庄荀之死优思过度,双眼和鼻尖都泛红未消,面色也不似初见时那般红润。
少公子说服韩子暂且多停留一夜,并盛情邀请他前去长公主府留宿。
韩子心里清楚,少公子是有要事与他相商,这才允许他一个外人留宿于长公主府。他面上为难,可敌不过少公子的盛情难却,便答应了下来。
入夜,喧嚣止,静谧初。
长秋院灯火初上之时,少公子与姬雪行至安置韩子的西厢,敲门而入。
韩子合衣坐在榻上摆弄着案前的黑白棋。
少公子塌下尊礼后,上前与韩子跪坐。
随行的侍童煮汤斟茶过后,悄然退下,
合门静幽,少公子咳了咳,咗了一口茶。
“先生可是不放心小妹,所以才这般着急地想要返回尔雅城?”少公子开口道。
“对。”韩子低着头道。
“我可派人将小妹护送至安阳,韩子可否留于此地助我?”留于紾尚阁,庄荀早前定是与韩子言语过,少公子也不喜拐弯抹角,便实话实说。
“实不相瞒,小婿付某随护国将军叔姜同去征战,小女怕他归家时无人应门,所以誓要安守在家,等他归来。”韩子素手落棋,却始终不敢直视少公子。
“由此看来,韩子是觉得蔡息陈的联军可以大败楚国了?”少公子反问道。
“联军可否大败于楚国与老身是否回到蔡国并无什么关系。”韩子终于放下手中的棋子,抬起头直视少公子。
他眼角沟壑遍布,双眼虽泛着红丝,却炯炯有神。
“老身在这世上只剩下小妹这唯一的亲人,不管这世上发生什么,老身都不会离开她。”韩子的话语掷地有声。
是安于现状,还是眼界狭隘。少公子并未有历经过韩子的人生,所以便没有资格是评头论足。
“先生若是信我,便留在安阳紾尚阁,接替庄荀先生做紾尚阁的掌司师尊,我自有办法将韩小妹和她的良人安然无恙地带回到先生身边。”少公子声音明朗,语言赤诚。
“老身相信昭明君,无论日后为谋为权者之路多艰辛,昭明君必定是唯一的社稷天命。”韩子目光明锐。
“可天命终究是昭明君的,不是老身的,老身信过一次,所以失去了卿卿,所以老身绝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瞧着韩子抗拒少公子的样子,他突然明白为何庄荀一生孤独伶俜,无妻无子,无牵无挂。
“先生执意要回去,想必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执这便随了先生的意,不再规劝了。”看得出无论他如何与韩子做保证,韩子都不会听。
少公子觉得无趣,便起身与韩子告辞:“先生早些安置,明日一早,我会派人护送先生回尔雅。”
由于紾尚阁现在无掌司师尊,少公子便上秉周王,可使莘家暂接代掌。
可眼前莘家也确实没有人能接替这紾尚阁掌司之位。
原本是有个莘娇阳的,可早前她就抱琴游方,记录九州乡音去了,暂且也没法寻得到她。
唯有莘家三娘长女的幺女莘平乐学识方可,但也在前几日被她娘亲给打发到宛城去了。
这其中缘由便是莘娇容怀有身孕,身边还有两个小童要照顾,实在分身乏术,所以才叫了她去。这莘平乐稍微懂些医理,也算是能帮的上忙。
最后,这紾尚阁掌司的重担落在了虢国长公主身上。
距上次紾尚阁刺杀事件之后,除受诏入宫,长公主便极少出门。即便少公子不愿意让长公主接任紾尚阁掌司,但在周地也挑不出第二个,既能掌管紾尚阁,又是少公子势力范围之内的人。
少公子放心不下,除却周王特许的朝议入宫,其余时间,他都要随着长公主一同往来紾尚阁,且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长公主虽面上不喜,催促着少公子快些顾着自己的事去,可心里却百感交集。
跟随这百感交集的心思,长公主心中也生出些许愧疚。
他的步步为营,长公主全都看在眼中。若说之前是为了保护他而选择避世,倒不如是长公主自私的偏见。
他可比长公主想象的更有城府,甚至比长公主更适合继位天命。
她甚至总在想,若早些懂他,是不是就能让他少走一些弯路?
所幸的是,现在还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