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公子凭心认为,她应当十分喜欢他的亲吻,所以才会酝酿着第六次的逃跑。要不是他昨夜接到了鸑鷟的灰雀传信,说谷中的一切都准备妥当,他还想再与这蠢萌的姑娘再嬉戏几个回合。
他见时候不早了,况且二人已是行至了蝴蝶谷的地界,再接下来就要进入蝴蝶谷的五行八卦阵中了,他怕绥绥再一个不小心,落入机关之中,受了伤可就不好了。
索性在她还在想着怎样逃跑的时候,少公子出掌就将她击晕了,抱着她往蝴蝶谷中迷雾丛生的山林里面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亲自带着外面的人走进了蝴蝶谷。
鸑鷟在信中说,君婀姑姑已经将少公子所需要的一切安排妥当了,所以他回到蝴蝶谷之后,直接带着绥绥就去了彩蝶山。
彩蝶居门前那棵老槐树正是落花荼蘼时,少公子远远就望见了红色的槐花,落英而下,缤纷洒洒。渐渐地走近了,少公子才隐约地听到了鞭子破风的声响。
他怀抱着绥绥走了进去,却见在落花之下,许久不见的君绫正拿着鞭子在树下练习着鞭法。少公子注意到,鞭子末端拴着一柄飞刀,而君绫武动的身姿正与君婀姑姑在观星台布阵时的一样。
飞花随着她的武动起复下落,她消瘦了许多,双眼也不似之前那样灵动,仿佛变成了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
她闻脚步声回身,眼见少公子怀抱着福祥公主立于一旁。她的眼神自平静逐渐冰封,紧握手中着鞭子,忽而猛地朝少公子甩了过去。
少公子没有躲,反而眼神坦荡地看着君绫。
鞭子从少公子的耳边飞过,接住了即将砸落在少公子头顶的枯木。
少公子心里明镜,君绫绝不会忍下心去伤他,这虚张声势的怨恨难平,不过是换一种方式撒娇罢了。
她收回鞭子,垂下头,眼神阴郁地道:“你跟我来吧。”
少公子暂缓了一口气,跟在君绫身后。
蝴蝶谷上下从山间流出的大都是清泉,因没有地热,所以基本不可能在彩蝶山中找到一处天然的热泉。
少公子不知君婀姑姑是怎样满足鸑鷟所求的热泉,他默默地跟在君绫身后,内心胡乱揣测之际,行至于彩蝶山的一处隐蔽山涧。山涧一旁的空地上多了一处,少公子从未见过的广阔而又平整的水洼。水上四周垒上了不到一尺高的石子儿,像是被人故意引流而建成的天然池水,水波摇荡,水面上还飘散着热气。山涧之中倾泻而出的清泉随着地面的石道汇集而来,一部分直接奔向水洼,还有一部分在半路被拦截,流入一处石槽之中。
石槽巨大,半悬于空中,下面放置着一鼎正在燃着熊熊火焰的青铜火炉。这青铜炉中的火将石槽里面的水烧得滚热,沸腾起来的水冒着热气,再经由一段竹节引流,引入这片清澈的水洼之中。
由此,清泉就变成了热泉。少公子震撼于眼前所见,他仰头望着悬空的石槽,心中不住地赞叹起君婀姑姑的智慧卓越,这样精妙的机关不仅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将来还可用于药池之中,造福病者。
“公子回来了。”少公子闻声低下头,见远处身穿雪青色长衣的鸑鷟正向少公子跑来。
她立定于少公子跟前,好奇地看着少公子怀里的福祥公主道:“她怎么睡过去了,难不成已经喝了姑姑的麻沸散?”
少公子侧过头看着被他击晕,依旧昏睡的绥绥道:“我怕入蝴蝶谷的时候,她总想着要伺机逃跑,这蝴蝶谷中的五行八卦阵误伤了她,这才敲晕了她。”
鸑鷟抿着嘴想了想,当初她骑着駮进谷的时候,可什么阵法都没遇上,平顺地就到了彩蝶居的门前。
她那时还满腹疑惑,市井传言中的蝴蝶谷怎么会这般就容易进去了。
“那駮可是白老头的宝贝,亦是上古的吉兽,这些凡人布阵的东西,自然伤不了它。”少公子读懂了鸑鷟眉宇间的疑虑,开口解释道。
鸑鷟自跟了少公子后,便听少公子说了有关他身边的人或事。她本就是蛊女,白老头,姬雪这些与她一样非人的生灵,她也会比平常人能接受坦然。
“所需的热泉备好了,麻沸散的汤药姑姑也备好了,公子可要今日就为福祥公主引蛊?”鸑鷟问道。
少公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君绫目光始终追随着少公子,眼见少公子对福祥公主的珍惜之意,心里尽满哀怨,她一直没有说话,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男人对着别人好。
“妃舒可还关在崖洞之中?”少公子转眼与君绫说话,却撞见她那满眼哀愁。
她无意中躲闪着少公子,却更让他心有愧意。
鸑鷟见两人的眼神似是内有文章,但是她先前可未曾听少公子提起过,君绫与少公子之间的爱恨情仇,她见两人气氛有些尴尬,于是便开口抢着说道:“那是自然,这金蚕噬心蛊本就是以她的血而养,引出的时候也要用她的血相辅才行。”
“我记得蛊女到了一定的年龄,血便不能在继续喂养蛊虫,为何这妃舒都已到了而立之年,却还能以血继续养蛊呢?”少公子感谢鸑鷟打断了他与君绫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他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开始有意无意地对君绫有所躲闪。
“这个问题,我曾经与姑姑也说过,因为我也从未见过像她这样年龄的蛊女还能继续以血养蛊的。”鸑鷟摸着下巴慢条斯理地说道。
然而君婀姑姑给出的答案,也是妃舒自己讲出来的。每个蛊女以血养蛊,到了一定特定年龄之后,蛊女便再也养不了蛊虫,只能以自身作为蛊,进而在身体里培养繁衍蛊,以延续后代。这其中的特定年龄,指的是葵水来与否的分水岭。蛊女的血失效的征兆就是蛊女的月事初潮,蛊女的月事初潮与常人女子不同,初潮之时约是常人女子年岁的一倍,就是说,只有过了花信之年,才是蛊女月事初潮时。这妃舒自进了蝴蝶谷之后,与君婀学习了一些医术,知道了哪些药材可以延缓葵水而至,进而日日煎食这些汤药,以至于过了花信之年,葵水都未曾初至。
也是因此,妃舒的血才能一直养着虫蛊。
鸑鷟与君绫带着少公子回到了彩蝶居的药房,他将绥绥放在了小榻上,转身瞧见君绫已经在一旁静静地碾着药了。
鸑鷟故意朝着少公子挑着眉梢,一双灵动的双眸不住地在转动着。
少公子抬起手轻轻地按了按她的头,让她面朝福祥公主,背对着他和君绫两人。
他走上前去,长吁了一口气对君绫说道:“姑姑可是去了崖洞?”
君绫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而后又继续研磨着药材。
“娘亲因为害怕妃舒心怀不轨,所以自鸑鷟来后,日日都会去崖洞里面,束缚住妃舒的手脚,蒙住她的眼睛,带她去彩蝶山走一圈,然后从她的臂上采血出来,以效仿当日引蛊时的场景,从而迷惑她,使她不识真假。”少公子明白,姑姑这样做,其一可以确保引蛊当日万无一失,其二是给妃舒最后一个机会,让姑姑看清楚,她是否还有那个造化,可以继续留在蝴蝶谷,留在自己的身边。
“我方才已经派了婢女前去崖洞告知娘亲你回来了,她明白你的内心焦灼,相信不刻就会带着妃舒往阴阳池去了。”君绫垂着眸子装作专心碾药,可手上杂乱无章的动作,却将她内心的不安全全出卖。
“阴阳池?”少公子见此走上前,缓缓握住了君绫颤抖的手。
君绫的手背冰冷,却被少公子温暖的手裹覆,她瞬时安宁下来,手也不再颤抖。心生忽而就平静了许多,她柔声道:“方才你在彩蝶山中看到的那处机关,便是我所造的阴阳池,收集天水与地水混合,加热煮沸,可满足你引蛊而出所需的热泉,这些日子你不在,我的心空了,整日浑浑噩噩,便被娘亲逼着学习这些奇门之术,倒未想还能派上用场。”
少公子听到此话忽而又放开了手,他愧疚难当,想要开口说一些宽慰的话,却不知要怎样表达。
君绫见他的犹豫不决,终是微微释怀一笑:“我记得小的时候,总喜欢跟在你身后跑,你的剑术比我强,轻功比我强,仿佛你事事比我强,总走在我的前头,不过现在,我总算有一个引以为傲的奇门之术,是走在你前头的了。”
少公子听此也莞尔一笑:“每个人所持能力不一,你何必要事事走在我前头。”
君绫将碾成一节一节的药草放入陶瓮之中,添了两勺水,又向一旁泥胚小炉里面加了柴火,最后才将陶瓮放在小炉上,慢慢煎煮。
“那个时候你一直向前,却从不回头,我想着,若是能走到你前头了,你便能看见我了,我一回头也能与你相互注目了。”
君绫的睫毛上挂着泪滴,却倔强着不肯让它下落,她轻拿着小扇摇动了风,使火炉里面的火越来越旺盛。
“这炉火可真讨厌,总让我迷了眼睛。”她低着头连忙掏出袖里的小帕,擦着眼上的泪。
少公子拿过君绫手中的蒲扇挡在她的身前,慢悠悠地扇着风:“你先去那阴阳池边等着姑姑吧,我这里煎好了药,喂她服下便去找你们。”
君绫望着眼前高大的身影,眼神哀愁又隽永。她抬起手想要触碰少公子,可靠近了他的身子之后却又放下了手,转身远离了少公子。
这一切被鸑鷟看在眼中,她即刻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联,她低头望着处于昏睡之中的福祥公主,心里不知怎地,突然有些羡慕起她来。
少公子煎好了麻沸散,喂了绥绥喝下去后,又抱着她与鸑鷟一同返回了彩蝶山的那处阴阳池。
婢女荷叶正押着被蒙着双眼,堵塞着耳朵和嘴巴的妃舒,立于一旁的君婀见到少公子,抬起手示意少公子先不要说话。
她对身边的荷叶使了眼色,而后拉着身边的君绫走到少公子跟前。
“为了稳妥起见,我与君绫就守在一旁,你与鸑鷟动作要快,我总觉着妃舒这几天出奇的安静,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君婀惴惴不安地低声说道。
少公子和鸑鷟相视一眼后,朝着君婀点了点头。
按照鸑鷟的话,少公子将绥绥退去外裳,只留单薄的寝衣,并且将她以仰卧姿势放置于阴阳池中,而后自己也同她一样,平躺在她身边。
鸑鷟告诉他,一旦他躺入了阴阳池,到母蛊进入身体后的三个时辰之内,不得动用体内的真气,否则会受到母蛊立即反噬,让少公子即刻便受那噬心之痛。
温热的泉水浸湿少公子的身体,他的青丝随着泉水浮荡在周身,侧过脸望着闭着双眼,躺在他身旁沉睡中的绥绥,内心渐渐安宁。
鸑鷟立于二人头上方的空地上,她看了一眼君婀,便张开双臂。
她的衣袖里面飞出了两只红色的虫子,虫子后面还连着丝一般的红线。她双手重叠摊开放在胸前,丝线从鸑鷟的手掌中流出,仿若是一条无形的绳子,牵制着红虫的行动,随后,她再次展开双臂,如鸟类震动翅膀一般,双臂上下起伏,从而控制红虫。
两只小虫落在福祥公主的胸口上,不刻便发着赤色的光芒。
此时,君婀命荷叶解开妃舒手上的绳子,拉着她往阴阳池边去。荷叶得令,拖拽着她向前,摊开她的手掌,毫不留情地用匕首在她的掌心中划出了血。
妃舒的另一只手被君婀钳制着,动弹不得,嘴也被堵着,只能发出呜呜地声响。她的手掌上有许多疤痕,旧伤才好,新伤便来。
她用力挣脱,却无济于事。
血,落入了水中,仿若是有了感知一样,齐齐地朝着福祥公主胸口那处散着赤光的地方去了。
君绫从袖袋里面拿出琉璃盏,将里面的天婴放在少公子和绥绥二人之间的水中央。
忽而,整个水洼发着星星点点的红光,就像是少公子最初在洞庭下看到过的曼珠沙华一样,夺目妖艳。
此时福祥公主胸口上的赤光突然变成了黑色,从片黑色之中,爬出来了一只金色的虫子。
这虫子的形状像是桃树的叶子,浑身上下通体金黄,它寻着天婴的方向缓缓地朝着池中央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