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真心不想让这繁衍蛊继续存活,应当以火焚之,否则待它再有喘息之机,必当复活。”少公子将手上燃着的火把递给她,悠悠地说道。
小童抬起头,黝黑的双眸盯着燃火,因悲痛,嘴唇不住地颤抖。
少公子看到了她眼中的不舍,装模作样地收回了火把,转身便要走。
“公子,请等等。”小童在身后喊道。
少公子侧过身看着她,再次送上了火把。
小童站起身,栗栗危惧地接下了少公子手中的火把,转身之时眼泪簌簌而落。
“姑姑,你以后不必再害怕,再也没有人会步你后尘了。”她的语气不似孩童一般天真,仿佛是历经世间沧桑,沉重又绝望。
她将火把丢在了竹榻之上,落魄之中亦是决绝。
少公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以真气劈开了竹屋,让燃烧着的滚滚浓烟飞出,故意将自己所处之位,暴露给还未寻来的银鬃沙。
“我们私自谈论的时间不多,所以我说你听。”少公子认真地说道。
“我不管你的身世如何,也不管你惹了哪些人,你若是想让我救你,想必以后也存了要死心塌地跟着我的心思。”小童听到了少公子的话,眼神之中重燃晶亮的新生之焰,她的喉咙不住地滚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却说不出。
“我不求你能忠诚对我,若是将来有一天你与我背道而驰,你若与我说,我必定放你走,我绝不强留,但是,你若选择在我身边,便要矢志不渝,信我,忠我,心向于我,你可能做得到?”妃舒的前车之鉴让少公子至今心有余悸,可他从不以一人之事去武断地认为所有的蛊女都同妃舒一样,是忘恩负义的人。
至少他见过忠贞不二的妃月,决绝赴死之时,仍旧惦念着她的公主。
“奴此生只忠于公子,但求公子垂怜赐我最后善终,不以我身而继续养蛊繁衍。”小童跪在地上,举三指于额间。
这是蛊女盟誓之时的模样,少公子曾经见妃舒对君婀姑姑有过此举,违背誓言的最后结果无非是不得好死。
是否盟誓,少公子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就算是再毒的誓言,都无法禁锢人心的贪念。
“你放心,我绝不会像追捕你的那些人一样,在你的血无法养蛊之时,迫使你自身繁衍而亡。”少公子伸出手将她拉了起来,却见她又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少公子没有躲开,他直视着小童的双眸,笃定她再也不会朝他丢虫子过来。
小童垂下眸子,双手奉上自少公子身上偷来的琉璃盏。少公子单手接了过来,仔细地透过琉璃盏,看着里面还在不停闪着光亮的天婴。
耳边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少公子迅速将琉璃张放进怀中,拽住小童细弱的手臂问道:“从现在开始,你便要信我。”
小童抬起头,眼神略有惊恐地看着少公子,不明白他为何要重复这句话。
少公子莞尔一笑,将她拉离地面,迅速地朝屋外走去。
银鬃沙已经带着男子停在了小院前,少公子见男子正在翻身下马,连忙大步地走到他跟前,将拖拽着的小童丢在了他的面前。
“你这小贼,偷了我的东西不说,还将我东西给胡乱地烧了,看我不把你交出去泄恨。”少公子厉声朝着那小童吼道。
小童垂着眸子不说话,匍匐在地上一动也动。
男子意味深长地瞧着少公子,而后翘着嘴角微微一笑,他蹲下身子,拽着小童的后脑上的头发,使她扬起满是血迹的脸。
“你这小奴可比她狠心多了,她对你那般好,你却能忍心杀了她,还烧了她身体里的繁衍蛊。”男子面露凶相,还不住摇晃着小童的脑袋。
“姑姑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你们这些人豢养,她如今自由了,再也不用不停地重复着,重生与死亡,你们再也不能伤害她了。”小童被扯疼了,面露痛苦地抬起手捶打着男子的手臂。
男子停止撕扯小童的后发,却又抓着小童的脖子将她提离地面,更将小童的衣服除尽。他用力地抖落小童的衣服,却使少公子看出了这男人的意图。
少公子仔细地将琉璃盏藏在腰间,而后脱下外裳丢在那小童的身上,自己又脱下了中衣,往小屋跟前去了。
屋内的竹塌迎着风火势更旺,熊熊火焰吞噬了半个竹屋。少公子又从围栏之处,抽了几只青竹做了烤火的架子,而后将中衣,寝衣脱了个精光,赤着上身将这些脱下来的衣服搭在架子上。
“诶,我说将军,你先莫要掐死她,你不帮我拾柴烘干衣服,总要有个人帮我做吧,你先把她借给我一会儿,待我的衣服干了,你再掐死她也不迟。”少公子故意脱的干净,就是为了让这男人看清楚,他并没有藏什么东西。
想必他还在耿耿于怀洞庭的曼珠沙华开败之事,所以认定少公子说了谎,那东西还在少公子身上。
既然他怀疑,却不点明,那么少公子就给他吃一剂安心的药,况且少公子不忍心他当着面,虐待一个总角小童。
男子闻此缓缓地放开了小童。
小童被他掐的手脚发软,匍匐在地上,拼命地喘着粗气,她畏畏缩缩地将少公子丢给她的白色外裳穿好,浑身上下抖如筛子。
“这位公子让你为他烘干衣服,你还不快些起来前去。”男子抬起脚踢了踢还未缓过神的小童,眼底略过一丝杀气。
少公子心里莫名一颤,随即道:“将军何必着急,我见你那银鬃沙的身旁挂着一只酒囊,你我都奔波了许久,不如我们坐下小酌片刻,稍作休息,更何况如此翠色清雅之地,与君相识更是难得。”
少公子深知自己打得过他,可若是冲出去了,外面有多少楚人的兵卫仍然是未知,况且駮还没有返回,而今少公子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
男子看着少公子不禁言笑:“本将从不饮酒,那酒囊里装着的不过是水罢了。”
“如若解渴,水尚可。”少公子好言好语地说道。
那男子不屑地笑着哼了哼,朝着缓缓起身的小童道:“先去我那乌金的身边,将我的酒囊拿来。”
小童仍然垂着眸子,不看少公子也不看那男子,转过身朝着银鬃沙走去了。
那男子的眼中没了杀意,这让少公子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这个假将军一个不开心,就将小童给劈了。
少公子席地而坐,因背后的火势烧的旺盛,使他赤着上身也不觉着冷。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更使少公子洁白的身上,印上了与火同色的光晕。
他身材别致,瘦而不弱,坚实而不壮,线条赏心悦目。那男子坐在少公子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公子看,一直到小童拿着酒囊走了过来,双手举过头顶,奉上前。
男子接过酒囊喝了一口,又递给了少公子。
少公子接下,放在嘴边,用舌头堵住囊口,却在吞咽着口水,他装作喝了很多,又将酒囊递回给了男子。
男子默默一笑,问道:“我这酒囊之中装着的可是在楚地乌蒙山灌的山泉,公子觉着可还甜?”
少公子擦着嘴角,虚假地笑道:“不瞒将军,在下自小味觉不通,于酒还是于水,在下一概尝不出来,况且在下与将军无非是喝的一个气氛,这清幽竹林,又是酒逢知己,说味道,岂不是太俗了?”
“想来公子口中的知己,便是口出谎言诓骗吗?”男子似笑非笑地说道。
“将军这是何出此言啊。”少公子故意将他说的话当成了玩笑话,从而大声地笑了起来,用以来缓解两人尴尬的场面。
随着少公子这爽朗的笑声,小院的门口出现了百位身穿甲胄的兵卫,有一人骑着黑骝飞速朝着这边跑来。
少公子警觉地站起身,将小童拉到身后,抄起寝衣穿在身上。
“兄长这是···。”那人下马走近,借着微弱的火光,少公子惊觉来人的样貌与正站在他身旁的假将军长的近乎是一模一样。
“你那绣衣阁逃出来的蛊女被我寻到了,不过到底是晚了,她体内的繁衍蛊已经反噬了她,新生的蛊女,也被她收养来的蛊女给焚烧了。”那个假将军站起身,卸下身上的甲胄扔给他。
少公子这才看到隐藏在甲胄后面的金印。
白家。
想必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是传说中的杀神白素,一个是年少有为的丞相白尧。
两人本是双生,所以样貌相同不足为奇。
白素接过白尧扔过来的甲胄,套在身上。
白尧穿出来的甲胄乃是白素平时所穿的甲胄之中最简便的一身,算是将军平日操练时的常服,因而十分好穿脱。
“那蛊女从绣衣阁带走的写有绣衣使相貌与处所的册子可曾找到?”白素面色有些苍白,待他穿回甲胄时,少公子见他衣服上印有淡淡地血痕,仿佛是受了什么刑罚,血印的倒是整齐。
“没有,她收养的小奴身上也没找见。”白尧说完便望着少公子。
“所以兄长是怀疑那册子在他身上?”白素抬起手指着少公子道。
少公子背在后面的手,传来一阵温热。是那小童的手紧紧地握着少公子,柔软而颤抖,少公子并不知道,原来她的身上还牵扯着楚国培养细作的暗门,绣衣阁。
少公子缓缓地拿下架子上的中衣,穿在身上,并且系好带子:“方才我可是都脱了,丞相并没有找到我身上有那什么册子,难不成,将军来了,还要我脱裤子不成。”
“公子若是想脱,我自是不拦着,如此赏心悦目的身体,兄长不喜,倒是便宜本将军了。”白素走上前,一双眸子盯着少公子细看。
其实单从眼神,便可以分辨两人。白素的眼睛似是虎豹,遇见猎物之时,目露精光。而白尧的眼神似是飞鹰,温文尔雅之下却蕴藏着精尖的睿智。
“能让老子脱裤子的从来只有美人,将军算个甚?”少公子抽出含光剑,直刺白素面门。
其实,少公子最开始并不想引战,不过难得遇见杀神,自然就想着与他比试一番。
白素抽出白尧身上的长刀,抵挡着少公子迎面而来的招式。
白素的招式着重力道,想必为将出身,定是招招凶狠。近似叔姜的力道,却胜似叔姜的内力与招式。他的刀十分灵活,不管是远击还是近斩,都能接得下少公子的招式。
两人近乎不相上下,直至少公子出了山鬼剑法的最后一招,东风灵雨。
以身作风,以剑为雨。持剑倒之飞身而下,出剑如落雨一般,点到而至,待激怒对方向上迎战之时,刺出最凶狠的一剑。
少公子收起剑落在地上,抬手摩挲着嘴唇道:“啧啧啧,杀神也不过如此嘛。”
白素左肩受了一剑,却是皮肉之伤,他知道是少公子故意没想伤他,只是与他切磋点到为止,而给他这一剑意外的皮肉伤,不过是在告诉他,少公子的武功在他之上,随时可以取他性命。
白素阴鹜暗笑,举起长刀直逼那小童的脖颈。
“住手。”少公子不知何时,小童已经被白尧捆了起来,正跪在地上。
少公子拿出隐藏在腰间的玉印,怒道:“睁大你们的眼看清楚,我乃周王亲封的昭明君,若你们敢伤那小童,我便要整个楚国如同那洞庭之上的曼珠沙华一样,全部败落,我昭明君说到做到。”
白素闻此放下了剑,白尧闻此面露惊异。
两人皆抬眼细看少公子手上那玉印,待确认之后,齐齐地跪拜道:“不知是昭明君,若有得罪,莫要怪罪。”
芈昭虽称楚王,时常骚扰邻国,甚至已经灭了姜国,使姜国的土地未经周王赐予,就纳入囊中。可周王毕竟天下共主了百余年,若楚国无礼,不光是与那北方大荒的蛮族无区别,其他诸侯若不服,上告周王,纵使他国联合,群起而诛灭掉楚,并不是没有可能。
只敢称霸,却不敢篡权,这是楚国的现状。
想必因此,楚国才会训练绣衣使渗透各个诸侯国,知其国君弱点,方可使国动荡,百姓流离,而楚国则能趁虚而入,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的诸侯多了,便能取而代之共主的位置了。
少公子突然对那本写了绣衣使样貌与处所的册子很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