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严重了,”少公子眼里含笑,他听闻澹台大伯的话,又转过身子不再心有愧疚地道: “如今小喜也在周地,成蹊过去了也算是可以跟小喜相互扶持,若将来有一天,执羽翼丰盈,必定会将大伯一家救出这燕地的亨油之锅。”少公子知道自己这个许诺有些遥不可及,但这也是唯一可以使澹台一家对他忠心不二方法。
澹台大伯身子一震,抬起头用他那有些浑浊的眼眸感激地看着少公子,俯身与少公子道:“老身这一把骨头,终究要葬在故土,是杀是剐,老身一点都不在乎,殿下的这个许诺若不是诓骗老身,那么一定请将不言和老身那三个女儿从燕君的手中救出来,老身来生一定结草衔环,鞍前马后来报答公子。”
少公子连忙抬手将他扶住道:“大伯使不得,执虽已是昭明君,但执仍旧是大伯的晚辈,私下之中,大伯莫要与执生分了。”
“大伯且放心,执会尽力地使澹台家剥离燕君的势力范围。”
过了二日后的一早,澹台成蹊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找来了少公子的屋子里,并且在地图上圈出了,九州之上五处的繁盛之地。
其一便是这燕国澹台家,楹莲常开不败的莲池之中,第二处就是陈国的终首山,山顶有一处常年不封的温泉池,泉眼万年没有断过流,并且温泉四周树木百花不枯。第三处,是在楚国的云梦泽,世人皆知即便是在大旱之时,洞庭之水也都没有过断竭,且水旁曼珠沙华颜色常好,景色堪称九州一绝。这第四处便在周地的灵川镇,青州最中部,那里地势低洼,却气候温和,就算是在冬日周地所有的地方都在飘着鹅毛大雪,灵川镇依旧翠色芊芊,周王也因此在灵川设立的行宫,以供隆冬之时避寒之所。这第五处便是在宋国,天幕雪山之中。
澹台成蹊说,前四处的繁盛之地都是有考究的,唯独这第五处,只在书上留下轻轻的一笔,然而这一笔还未经过任何考究。《雍州山录》上有记载,天幕雪山极深之处,有一片绿洲,具体的情形也是跟青州的灵川镇一样。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灵川镇有人涉足,而天幕雪山之中的绿洲却从未有人到达过。有人猜测,或许涂山一族最后的血脉,就存活在这片绿洲之中,所以也证实了这片绿洲存在的可能性极大,也证实了为何至今都没有人敢前去天幕雪山之中去寻这片方圆。
如今澹台成蹊将这些地方归了类别,依他只见最有可能存在天婴的就是灵川镇和天幕雪山深处。
可少公子觉得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在此,而是怎样从这些地方里找到隐藏其中的天婴。澹台大伯说过,这天婴如肉团,可长于树间,水底,尘土中,任何一个地方。这五处之地,每一处都方圆百余里,若是仔细地找,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可能找完。
听到了少公子的难题接踵而至,澹台成蹊抱着自己的头趴在桌上,身心俱疲。好不容易他才解决了一个问题,另个问题便又会出现。他心里慨叹着,看来若是去周地,还是遥遥无期啊。
入夜,顶着两只黑眼圈的澹台成蹊才要歇息,却见少公子和澹台大伯两人,同时走进了他的卧房之中。
起先,他惊愕地趴在床上,看着步调一致的两人,齐齐对坐在他床对面的小榻上。他深感事情不太妙,甚至两人盯着他看的眼神,使他背后有些发凉。
他忐忑不安地吞咽着口水,起身坐在床边问道:“已是三更天,父亲和师父不在屋好好休息,这么晚来找我,是否有什么事要与成蹊说?”
“殿下说,早先隐去身份,混入澹台家做你起居婢子,并且勾引你,最后还拐走小喜的是周地宋家的姑娘,你同殿下一起去周地,是不是就是为了寻她?”澹台大伯一针见血,扎的澹台成蹊略有些懵住了。
少公子与澹台大伯说好了,两人若是找澹台成蹊谈话,切入点必定是澹台成蹊的软肋,否则澹台成蹊定会忠于儿女私情,是不会忠于少公子的。
澹台成蹊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父亲讨厌这样不顾后果,没有大家风范的姑娘,可她毕竟是宋家之人,与你也算是门当户对。”澹台大伯严肃地对澹台成蹊说道。
澹台成蹊不知澹台大伯哪里来的优越感,在他看来,宋家的身份显赫,澹台家可是高攀才对。
“父亲可以答允你与昭明君一同离开南米,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三件事,我才能安心放你离开。”澹台大伯松了语气道。
“父亲尽管说,成蹊一定照办。”澹台成蹊眼睛一亮,心想着父亲这样说了,算是接受了阿莞,也不会再塞给他其他的姑娘,逼迫他与自己不喜欢的人成亲了。
“第一,若是遇到危险时刻,先护昭明君的命,再护自己的命。”
“其二,做昭明君的左膀右臂,助他在周地得势。”
“其三,不可将儿女私情先于忠诚昭明君之心,无论何因背叛昭明君,觉不得我澹台家世代原谅,永生不得回澹台家。”
父亲的神色过于严肃,使得心思玲珑的澹台成蹊猛地想到,少公子曾经与父亲单独聊过一阵子,就在他受少公子之命,在图上寻找繁盛之地那时。他抬起头看着少公子,却见少公子也在看他。
两人就这样对视,一直到澹台成蹊的眼神逐渐清冷起来。
他这个师父,认得未免有些太亏了,平时不光是拿着他的名字招摇撞骗,还诓骗着他的父亲一起算计他。
明着说带他去周地找宋尔莞,可最终却是拉着他,去周地继续做他的跟班,为他图谋罢了。对澹台成蹊来说,少公子不是为师为父的慈爱之人,更像是棋逢对手的朋友或是敌人。澹台成蹊垂下眸子沉着了片刻,暮然地跪在了地上,铿锵有力地说道:“徒儿澹台成蹊从现在起,起誓只忠于师父昭明君,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这盟誓既然起了,就要跟着澹台成蹊此生,跟着少公子此生。
几日过后,澹台家的农庄上,忽降一只庞然大物,它白身黑尾,体型似马,却比普通的马大了三倍有余。额间长了一只黑角,四肢为虎爪,獠牙如虎,却不主动伤人。它从天而落的时候,澹台成蹊正在农庄的空地上练剑,见此物飞落,连忙大叫着喊来了少公子与澹台大伯。
眼前的这只庞然大物,正是白老头借来的上古吉兽駮。澹台成蹊没见过,可澹台大伯见过却见过。
三日前,少公子灰雀传信给白老头,将近日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并且说出想要寻到天婴的事,白老头活的久,自然会比他们更加见多识广。他回信给少公子时,告诉少公子,天婴乃神之物,同样需要神之物才能寻到,而且天婴这个东西是个活物,只有保持鲜活,才能有此大用,若是死了,不过就是一块腐臭的肉而已。如若以活物取之,必定单独难以存活,需要用琉璃盏盛装,才能保持天婴的鲜活。
在少公子收信不久后,这只駮便从天而降落于澹台农庄上。
这一定是白老头的意思,神之物必要神之物才能寻到,这只駮便是能寻到天婴的关键。
少公子上前引着这只吉兽往澹台家的莲花池走去,他不知这只吉兽怎样辨别天婴是否存在,白老头并没有在信中告知他。少公子只能硬着头皮,先在澹台家观望这庞然大物是如何寻得天婴,而后才能更放心地将它带出去。否则这长的大只并且奇怪的马匹本就与众不同,若是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惹的他人眼红来抢,可就麻烦了。
駮虽长相凶狠,脾性倒是温和,任由少公子拉着它走到了莲池旁。只见它喘了两口粗气,朝池中的楹莲缓缓低下头,闻了闻,随后打了个惊动天地的喷嚏,将澹台成蹊头上的纶巾吹飞之后,摇着头便不再继续闻楹莲了。
少公子见状放了手,駮便走到了一边,开始玩儿起了自己的爪子。
“看来,这楹莲下并没有天婴的存在。”澹台大伯走到少公子跟前缓缓地说道。
“是啊,看来我与成蹊要往更远的地方去寻找了。”少公子轻叹了口气,有些烦闷地回答。
“这世上大抵都是这样,积跬步才能行千里,积小流才能成江海,殿下莫要气馁,索性繁盛之地也只有五个,而这駮又能日行千里,不出几日便能找回天婴的。”澹台大伯讲着宽心的话给少公子听。
少公子胸口烦闷,暗流真气压下胸口的煞气,后又想到白老头告诉他取天婴时需要用的琉璃盏,于是开口问道澹台大伯:“大伯家里,可有琉璃盏?”
澹台大伯怔了怔,随后摇了摇头道:“那种珍贵的东西,向来只有安阳王城才有,老身这种地方除了药材名贵一些,哪里能有那么稀有又贵重的容器。”
少公子搔了搔头,看来无论去哪里寻得天婴,都要先回一趟周地才行。
少公子与澹台不言当天便收拾妥当,共骑着駮,往安阳城去了。
穿云而过的駮如同大鸟一般翱翔于天际,少公子看着眼下越来越近的安阳城,寻找着落地之处。紾尚阁人多口杂,因此不能作为最佳的降落之地;周王宫戒备森严,若是突然从天而降,这駮一定会被宫里的禁军当做怪物给杀了,所以这王宫更不能作为降落点。少公子看着安阳附近空荡的山地,吹起口哨引着駮往五祚山飞去了。
与上次和澹台小喜落在五祚山时不同,这次他与澹台成蹊抵达五祚山是在白日,这样一只庞然大物突然落下,五祚山军营的瞭望台一定会看的十分真切。两人落下后,少公子命澹台不言带着駮往远处躲起来。自己却在原处等候,不过多时就见着宋尔延带着一队兵卫骑马而来。
“昭明君,你为何在此?”宋尔延见到少公子此时出现在五祚山,自然神色惊异,他连忙下马,同身后的兵卫朝少公子拜礼。
少公子抬手示意他们起身,从容地回答:“怎么,这里我来不得?”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是怕若有什么不明之物,会伤了昭明君。”谁都明白,如今昭明君可是周王眼前最看重的人,若是昭明君在五祚山受到了一丝一毫的损害,宋尔延手下的这些守陵军难辞其咎。
少公子轻轻地咳了咳对宋尔延道:“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尔延虽有疑惑,却也点了点头,吩咐立于他身后的卫兵,命他们在此等候,转身跟着少公子往远处走去。
“殿下是何时回到安阳的?”宋尔延与他并肩步行于林中。
少公子想了想回答道:“刚刚。”
“近些日子阿莞夜观星象,预测五祚山上可能会有山火,所以我这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回家去了,一直呆在五祚山的军营随时保护王陵,以防山火殃及王陵。”宋尔延说道。
所以他这十几天几乎是与世隔绝了,才问起少公子是何时回到安阳的,少公子沉了沉眸子又道:“阿莞的伤好些了吗?”
“回昭明君,阿莞的伤已经全好了,救阿莞的那位澹台姑娘受了王上封赏,在太医院做医女。”宋尔延毕恭毕敬让少公子略觉不适。
“我是怀瑾的义父,私下你就莫要与我这样拘谨了,无人之时便同宋丞相一样称我为少执就好。”少公子有心拉拢宋家,自然是想与宋尔延拉近关系。
宋尔延是个通情理之人,宋家与昭明君是什么关系,叔父曾与他讲过这其中的利弊。况且上次因宋尔莞的事情,宋尔延对少公子撒过怨气。待一切真相大白,宋尔延知道了宋尔莞的伤确实并非少公子所为,自然对少公子蓦然就多了愧疚之意。
可少公子选择忘却早前宋尔延的渝矩,依旧待他如常,且从不来不用身份去压低他。
这谦卑又收买人心的举措对宋尔延很受用,他认定了少公子心性大度,因而肃然起敬,对少公子的信任也就多了起来。
宋尔延嘴角上扬,平静地回答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