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想过,如果康公子当初没有放弃大公子这位置,进而登顶晋国国位,那么广灵出了事,他是不是更有权利与姬洛婵去权衡,更有兵力救回自己的妻子儿女,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妻子遭人欺凌,子女不见踪影。”百里肆歪着头,他眼神探究着我,仿佛这话也是说给我听的一般。
他似乎很害怕我同姬康一样,放下陈国的一切,跟小白回到蝴蝶谷或是安阳隐世。
“你且放放心,我没有姬康那样洒脱,所以自然抛不下这荣华富贵。”我撇着嘴角笑道。
我与百里肆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听到门口的宫奴来报,说妫少师抱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正跪在正阳门外,请求见我。
我与百里肆相看疑惑地望着对方,看到彼此都疑惑的眼神后,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走吧,前去看看他又要耍什么幺蛾子。”我站起身,叫着百里肆一同,走去了正阳门。
此时的夜已深了,天上仍旧没有圆月,我与百里肆并肩走在通往正阳门悠长的宫道上。
宫道两旁的灯火盈盈,像极了我入宫那晚的幽幽恍恍。
我与百里肆走到正阳宫门口的时候,见到妫燎双眼通红,他低着头,望着怀中的人,眼神里写满了像是要把人心给揉碎一般的心疼。
他见我来了,连忙上前,既迅速又小心翼翼地地跪在我的身前。
仿佛他捧着的是他的命。
“求公主救救素素。”他哽咽着说道。
我与百里肆二人此时也才注意,妫燎怀中抱着的,正是素素姑娘。
她双眼紧闭,脸庞无比惨白,一身素衣上鲜血淋漓。
“这,这是怎么了?”我惊异地开口问道。
“是这样的,自淑良贤德夫人仙去之后,素素姑娘便穿素衣,停奏喜乐为夫人守孝。”站在妫燎身旁的人开口说道。
借着羸弱的火光我才看清,说话的人正是飘香院的管事阿婆。
许是他也知道现为国丧,并没有如我初次见他时那般穿红戴绿的。
“这些日子,官家的人也都十分收敛,不敢过分玩乐。”
“可今日不知是怎地了,李家的小祖宗李辰不知从哪拜来了几个兄弟来了飘香院,偏要素素姑娘奏广灵散,还要让素素姑娘穿红戴绿地弹奏。”
“公主也是知道素素姑娘是什么性子的人,你越是逼她,她越是不肯。”
“所以她便被李家那小祖宗给扎了心?”我望着妫燎怀中抱着的素素,见她胸口上有一大摊血迹。
“姑娘身上的伤,是她自己扎的。”管事阿婆的神情暗淡了下来,仿佛是在回想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先莫要说了,救人要紧,芊芊快去命人抬步撵来正阳门,将素素姑娘抬去太医令,无论用什么办法,先将命保住。”我见素素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连忙开口吩咐身旁的芊芊。
“可公主,她这样身份的人,怎能随意进入宫中?”芊芊问道。
我侧过头,认真地瞧着芊芊,深觉着她说的十分有道理,毕竟素素就是身为一个乐籍的女闾才会被那些人随意践踏。
“你的这个小侍女可算是说对了一次话。”百里肆在我耳边轻轻地提醒。
我看着百里肆浅笑,深觉着这芊芊已经被他给同化了,果然平时还是让她远离百里肆好些。
我转过脸问道管事阿婆,素素的乐籍可否能消除。
管事阿婆摇了摇头,说素素姑娘是犯了重过的官家女儿,是永远不可消除乐籍的。
我撇了撇嘴,心想着管事阿婆虽然说素素是犯了重过的官家女儿,其实说不准是得罪了哪个宗亲,被坑害了罢了。
“既然消除不了,我便将素素姑娘请来宫中,以乐师的身份入主绿婺宫,忙时携宫中乐师弄音,闲时便教我琴乐。”我歪着头征求百里肆的意见。
百里肆挑了挑眉道:“这似乎不太合乎情理。”
“有何不合,韩子与庄大家都能做到不耻下问了,我自然也可效仿。”我必定是要以理以据才能说服百里肆。
“公主还真能无耻地往自己脸上贴金,才疏学浅,还想与韩子与庄大家相比。”百里肆不痒不痛地挖苦着我。
我轻轻哼了一声,转身便让愣在身旁的芊芊赶紧去请步撵,耽误了救素素的命,这条命就算在她的身上。
芊芊一听,没有再用任何借口搪塞我,飞似地去内侍监去请步撵了。
也好在是芊芊腿脚利落,抢先了一步,下了值的太医励都走到了门口,准备归家去了,又被芊芊拉了回来。
一把年纪的太医励见到有人命在旦夕,连忙随着芊芊返回了太医令,并且召集医官,千方百计地去救素素的命。
我与妫燎,百里肆一众人等坐在外堂的小榻上等着。
原本也是想将管事阿婆叫进来的,瞧他虽然平时极不正经,但是方才那心疼素素姑娘的眼神却不是假的。
他将飘香院的每一个姑娘,都当成了自己的妹妹或是姐姐那般心疼,从不觉得她们肮脏。
“公主,奴便算了吧,奴的身份有碍,不便踏入宫中为公主招惹是非,奴只要知道素素今后都不会被那些人糟蹋,奴便放心了。”
他进而朝着我叩拜了大礼,并且丝毫未错。
看着阿婆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何,我却有些心酸。
“我本来可以救她的,我本来可以救她的。”
在我们细心等待太医励为素素医病的同时,妫燎不知中了什么邪,用力捶打着面前的桌案,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
芊芊被吓得一哆嗦,连忙向我身后躲去。
我轻蔑地一笑,并不打算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凭素素现在这个惨状,我便能猜到,当时肯定发生了极为不好的事情,否则深陷于风月场所的人,什么没见过,却偏偏被逼着自己扎自己。
她是被那些人羞辱到什么程度,才会想到一死了之?
不知怎地,我开始厌恶起妫燎的这份嘴脸,明明当时可以相救,却事不关己。待事情发生之后,却在这没用地追悔莫及。
还真是像极了当时对他妹妹一样,懦弱又自私。
我站起身,伸了伸腰肢道:“这里有太医与医官这么多人,想是这些人救不活她,连天神白帝现身也没用,我乏了,先去睡了,你们随意。”
我侧过头看着芊芊,她似是明白了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连忙手执灯台为我照路。
“若要素素不行了,便去长信宫寻我,若要她还活着,那便不用来告知,等她彻底醒来,再让她来亲自谢我。”
想是侍奉父亲病身的这几日,乏累了,回到长信宫趴在小榻上就睡过去了,待第二日过午才醒过来。
问了芊芊,太医令那边可否派人来告知有关素素如何了。
芊芊摇了摇头,说并无。
想来素素的命已经救了回来,相信不过时日就能醒过来了。
芊芊又与我说,今日朝堂前恢复了朝立议事,身体才见好的父亲,与公卿和宗亲一直相谈到午时才结束。
我担忧父亲的身体,因而胡乱地吃了一些汤食填肚子,便更衣前去勤政殿的西暖阁。
依旧是昶伯与百里肆守在父亲的身边,只不过相较之前不同的是,仲忧也在。
父亲看起来相比之前确实是好了许多,不过依旧是浑身乏力,但靠着凭几才能坐立起来。
我快速行至父亲身边,拜礼。而后立于一旁静静地等候他们议事结束,亲自喂他喝药。
“方才你说安阳今年上元节,只有几国诸侯接受周王的祭礼?”父亲有气无力地问道。
“回国君,只有齐、鲁、梁、卫、晋这五国。”昶伯俯身回道父亲。
“周王体谅国君家丧,因而特意留了炙肉给国君,还用云纹大鼎盛装,派人送了来。”
昶伯望着站在父亲身旁的老茶。
老茶稳稳地点了点头,命身旁的内侍传令,将云纹大鼎抬了上来。
我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大的鼎,鼎中但能躺了两人还有余。
这云纹大鼎之中,放了一只烤的发黑了的羊腿,远远地闻着,倒是还能闻到肉香来。
“他这是让孤自生自灭啊。”父亲但见那只大鼎,苦笑了起来。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百里肆,想来他并不担心父亲的身体,因而才能将楚国集结军队,企图发兵陈国的事情讲给父亲听。
百里肆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因而极为肯定地朝着我点着头。
我快要被他气的升了天,却被父亲喊了名字。
我俯身下去,回应着父亲。
“信北君说要带你去余陵,见那旧城的县伊,打探情况,孤知道孤说不过你,没办法让你不以身犯险,但孤还是要叮嘱你,万事要小心。”父亲说道。
我点了点头,让他能安心。
“待你们回来了,弄清了楚国的目的,孤亲自跑一趟,去见一见几个县,郡手握兵符的宗亲们,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简单的道理,没有人不知道。”父亲又说。
我抬起头,又愤恨地望着百里肆,想来这主意又是他出的吧。
他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莫要看信北君,这不是他的主意,是孤的。”父亲转过身看着我。
我一怔,却还是相信父亲是在为百里肆开脱。
他是什么样的鬼心思,我十分了解。
“说服人,自然要有诚意一些,只有孤亲自去要,他们才不可能不给,对不对?”父亲淡淡地笑了起来。
“可父亲的身体怕是吃不消。”我细声地道。
“孤的身体,孤心里有底,你现在该操心的,是怎样从旧城的县伊那打探出来你想要的消息,而不是留有闲心地来担忧孤。”父亲一边说着话,一边又面色苍白地喘了起来。
我连忙拿起身旁宫娥手中端着的蛇胆枇杷汁,递给父亲。
父亲喝了一口,平复了片刻,才稍稍好了一些。
“都下去吧,孤要歇息一会儿。”父亲摆了摆手,便命我们退下去。
离开之前,我悄悄地抬起头,看着老茶正将父亲的凭几撤了下去。
父亲缓缓向后倒于床榻,可左手却捂着胸口,面色十分痛苦。
我心里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你放心,会没事的。”仲忧停下脚步,俯身并于我身旁,安慰着我道。
我垂着眸点了点头。
与昶伯,百里肆,仲忧一同作别之后,我回到了长信宫。
让我意外的是,长信宫中,醒过来的素素正跪坐在主殿内等着我。
我疾步走上前,吃惊地看着她,我实在没办法想到,被扎了心的人,昨夜还奄奄一息,今日就能下床走动了?
看来太医励这是要成神了?
许是见我太过于吃惊,素素连忙俯身拜礼道:“太医励说只是我失血过多才昏厥了,胸口的那道伤,还好是扎偏了,并没有伤的要处。”
我抬手将她扶住,免了她的跪礼。
“还没谢谢公主的救命之恩。”她起身后,眯起眼睛与我说道。
我注意到屋内的光太亮了,想到她昨日昏迷之时,眼前的玄色尺素不知掉哪了,想是方才这一路走到长信宫,眼睛应当疼了一路了吧。
我吩咐芊芊将围帐拉好,使内堂暗一些,素素的眼睛便能好受一些。
“救你的不是我,是太医励,你若谢,便好好谢谢他吧。”我让她继续跪坐在榻上,虽然说是扎歪了,捡回来一条命,但毕竟失血过多,也不是一件可以忽略不计的事情。
“救我的,是公主,公主不嫌弃我的身份将我留在了宫里,入主绿婺宫做琴师,是素素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她眼中有泪,可却未流下。
“不留下你怎么办,难道看着那些人继续凌虐你不成?”我拿起桌案上的陶壶,学着娘亲的手法,为素素斟了一小碗茶汤。
素素苦笑着,却对昨夜遇到事情,只字不提。
她活的痛苦,可却异常潇洒,这是我从她的苦笑之中看到的。
对生活的无奈,可却对明天抱有无尽的幻想。
“我这条命是公主的,若以后公主需要,亦可随意差遣。”她忽而认真了起来。
我淡淡地饮了一口茶汤笑道:“你的命虽然是我的,可差遣到不必,不如你教我弹琴,至少可以酸一酸,那个琴艺不佳的百里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