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欒在满月斋大快朵颐了一番,又满载着香甜的小食往回走着。
我与她饭饱撑肚,打算穿过安河街,慢慢地走回到陈宫。
行至安河街的第二个巷子拐角之处,便与一个浑身酒气的醉汉撞了个满怀。
我与欒手上捧着的小食撒了满地不说,我还被这醉汉撞了一个趔趄,直接坐在了地上。
拂袖之间,我恍然闻到了那醉汉身上还带着阵阵的暖香之气。
暖香向来只有贵家用得起,普通百姓是无法拥有这样馥雅的芳香。
所以这个醉汉,应当不只是个普通之人。
我站起身,扑落着身上的泥土,暗自谋划着怎样来讹他一番。
谁知我还没开口,他便一把拉过了欒,朝着她的脸上就亲了一口。
欒吓的花容失色,手脚并用地捶打着那位醉汉。
想来欒不过是个姑娘,就算是有武功傍身,也打不过一个八尺男儿,更何况我瞧着这醉汉似乎还是会一些招式的。
三两下,欒便被他困住了,他也更得寸进尺起来,双手不老实地朝着欒的胸口摸去。
我瞧见不远的墙下有砌墙剩下的灰土砖,便反身走过去,抄起一块,猛地朝他头上砸去。
灰土砖被砸碎了,那醉汉也被砸晕了。
欒重新获得了自由,身体一软瘫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走过去抱住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初见你时,你奋力以命与盼对抗,也没见到你被吓哭,怎地一个醉汉就将你吓得不敢反抗了?”
她身形晃动,摇摇欲坠。
我将她拉了起来,而后蹲在那醉汉的身边,翻着他身上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果然,我在他腰间摸到了一块玉牌,牌子上用篆书刻着“李”字。
我蹲在地上,一边摩挲着那玉牌,一边快速地想着事情。
欒站在我身后,轻缓了片刻后,俯身上前,她见到我手上的玉牌,讶异地开口道:“这人难不成是李家的辰公子?”
我杵着下巴缓缓地点了点头。
想那李少师前两日可没少被我折腾,憋在胸口的气焰想必到现在还没有消除,如今这唯一的独子又被我给敲晕了。
若是查不出来便算了,可若是查出来了,无论怎样辩解,理亏的都是我。
我想着父亲给我的三日之期已经过去了一天,还没想出来任何办法,却又添了一事,真是头疼。
我瞧着李家的小子昏睡过去的面庞,白皙的面上顶着两圈酡红,这模样倒也不差。
我忽地想起了什么,连忙俯身将他抗在了肩上,往百里肆的上卿府去了。
欒见状一脸疑惑地跟在我的身后,她不明白为何我要将李辰抗去百里肆的府上。
我与欒抵达上卿府时,百里肆正在喝着鱼汤,他见我扛了一个男人进了他的书房,险些将手上的汤碗扔出去。
我将李辰随意地丢在了地上,而后踱步到百里肆的身旁,接过他的汤碗便将鱼汤喝了个见底。
还好我是在满月斋吃饱了之后才遇上他的,若我空着肚子,说什么都抗不了这样远的路。
百里肆平静了一下,而后上前俯身去看,待他认出了我抗来的人,是李家少师的独子,转头便问:“公主,寓意为何?”
我斜倚在小榻上,顺着气道:“你府上不是有武功十分高强的护卫在吗,劳烦将这小子送去淳于司徒的府上去。”
百里肆略有懵意,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歇够了,便坐直了身子一板一眼地对他道:“淳于司徒有个掌上明珠,当初就是因为赵南子答应淳于司徒,将他这个掌上明珠嫁去卫国,给自己的侄子做嫔,这淳于司徒才被赵南子拉下了水,可见他对自己的这个女儿有多宝。”
“可如今,赵南子事败了,淳于司徒心底的算盘早就打丢了,自己的掌上明珠无人可许,甚是心急。“
“再看李少师家的独子,是圣安城有名的浪荡公子,你说若要明天一早,淳于司徒发现自己的掌上明珠与李家的独子躺在一处,这淳于司徒还能与李少师继续交好吗?”
“所以公主的意思,是让二人反目?”百里肆认真地看着我道。
“反目不是目的,目的是让二人观点相斥,毕竟你说淳于司徒那人十分平庸,一个平庸的人在面对自己厌恶的人时,通常只会反驳他的意见,而不会再支持他,所以这便轻易地将淳于司徒拉回了父亲身边,亦不会让淳于家没落的方法。”我胸有成竹地对百里肆说道。
“这法子虽然不错,但毕竟可惜了淳于家的姑娘,她可是圣安城之中,有名的美人儿。”百里肆有些惋惜地说道。
“你瞧那李家的小公子也不赖嘛,”我瞥着地上还在昏死之中的李辰,忽地觉着百里肆的话里有话,抬眼看着他道:“莫不是你对人家姑娘有意思?”
百里肆脸有绯色,连忙一本正经地道:“我只是惋惜了那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姑娘,你何谈我有风月之意。”
“那么紧张干嘛,我就是猜猜而已,况且你已经有阿阳了,那些有的没的心思就收一收吧。”我答应莘娇阳要帮她看住百里肆,在她离开圣安这期间,不允许有任何人对百里肆有非分之想。
百里肆红着脸瞪了我一眼,而后起身便安排上卿府的护卫,将还在昏迷之中的李辰,偷偷地送去了淳于府上。
翌日一早,还在长信宫吃早食的我,听着欒说,今日在朝立议事上,李少师与淳于司徒二人在父亲面前吵的不可开交,险些动手打了起来。
我满意地多喝了一碗粥,却在用完餐之后,被父亲派来的内侍传话,让我前去勤政殿西暖阁。
这次不同于上次,我吸取了百里肆的教训,很有排场地带着长信宫的宫娥一路稳稳当当地走到了勤政殿。
我记得有人好似说过,这西暖阁是父亲平时处理公文的地方,一般是不给其他人进的。
我让欒与长信宫的一众宫娥在门口等,待内侍通报之后,便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西暖阁与东暖阁的格局错落相同,只不过这西暖阁多了一些棋案与茶案,还有书案等装饰,尤甚现在正是秋高气爽,菊花开的好,屋子的四处还摆放着菊花,黄色与紫色最多。
我见到父亲正跪坐与书案旁,而百里肆跪坐在父亲的对面。
离父亲的书案不远的地方,是一沉木的茶案,娘亲正坐在茶案边儿上,认真地为父亲泡着茶。
我俯身上前,分别拜过娘亲与父亲。
娘亲见我来了,连忙放下手上的事物,走上前拉着我的手,一直看个不停。
她今日的精神好了很多,一席丹朱色的曲裾宫装鲜亮明艳,更使她的脸色好看不少。
她抬起手捏着我的脸蛋笑道:“胖了,胖了点好。”
我冲她眯着眼睛笑,仿佛小时候在重华寺时与她撒娇地模样。
“绥绥,你先上前来。”父亲的声音严肃,神色也很严肃。
我可怜巴巴地望了一眼娘亲,她颔首挑眉,轻轻地朝我摇了摇头,似是在告诉我莫要怕。
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走到父亲的桌案前,与百里肆一同并肩跪坐。
“说说吧,你打算怎么解决淳于家与李家的荒唐事?”他丢给我两份书简。
我低头粗略的看了一下,一封是淳于司徒写的,一封是李少师写的。
两个书简的内容大都是相互诋毁,相互谩骂。
一个辱骂李家公子放荡,一个辱骂淳于家姑娘不检点。
而为何使两家常年交好的世家,变成了一眼为敌的原因,还是我昨夜让百里肆偷偷遣人,将醉酒的李辰送到了淳于府上,淳于司徒的女儿,淳于葭的闺房里。
我放在桌案下的手,悄悄地伸出扯了扯百里肆的衣袂。
他侧过脸看着我笑的玩味,而后又转回了头,不再看我。
我想着百里肆一定将我昨日的举动与对他所说的话告诉了父亲,所以父亲才会这般严肃地问我解决的办法。
我心里暗自地骂着百里肆就是父亲的狗腿,嘴上却喜笑颜开地说道:“既然李家公子与淳于家的姑娘这样有缘,父亲干脆赐婚好了。”
父亲抬眼看我,眼神虽严厉,可嘴角却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淳于家与李家现在势同水火,孤若冒然赐婚难免会使公卿之心远离,更会被世人认为,孤是个与人离心离德之君。”父亲开口说道。
“绥绥不知,父亲为何一定要笼络这些对陈国没用的公卿,若说是怕后继无人,那便效仿周地的紾尚阁,开办公学,择优培养可供陈国之用的人才。”我开口说道。
“有用之人便为公卿,那些无用之人便舍弃,这样做可否会让那些曾为陈国献其一生的世家有所心寒?”百里肆开口说道。
我忽地想到百里肆的父亲可曾是陈国的托孤老臣,当年周殷王冤枉父亲有谋逆之心,是百里肆的父亲前去周地,在太庙之前以断臂为诺,保护了父亲,制止了流言。
百里肆父亲的牌位,可还在周地的贤士阁里面供奉着,否则这百里肆怎会被周王封为陈国的信北君。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要将,曾为陈国献其一生的士族舍弃了,你瞧,我这还不是建议父亲给那李家送去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吗?”我翘着嘴角笑道。
“我这是在体谅少师年岁大了,更何况家中还只有李辰这个独苗,早些在家中尽享天伦,将位置让给年轻人,不是更好吗?”
“看来公主的心里,可是有了少师的人选?”百里肆开口问道。
我侧头,轻轻地瞥了他一眼,莫名觉着他今日当着父亲的面话有些多。
我回首看向父亲,却见他似是也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垂下头,默默地道:“父亲可还记得潼水妫家?”
“可就是被卫姬祸国时,控制住的潼水妫家?”父亲问道。
我点了点头:“被卫姬夫人作为傀儡的妫家二公子妫燎,如若不是他的帮助,我亦是不知卫姬夫人将父亲藏去了终首山,如若不是他,我也不能那么快就得到卫姬夫人通母国与息国楚国的往来书简。”
“所以,你想让这位燎公子来替代李老,做你的少师?”父亲问道。
“妫燎早在潼水之时,便以孝贤而名闻于潼水,亦是个难能可贵的人才,父亲也应当有所耳闻,他并不是主母所亲生的孩子,却能孝顺主母,做到兄友弟恭,谦逊有礼。”
这是我答应给妫燎的,他既然帮我了,我也不能食言,必定以少师之位许他,更何况潼水的妫家因为这次卫姬祸国,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就算是落败的族亲,也要给些安慰,以表莫忘同族。
“可若这样,你打算如何劝归李老?”父亲将桌案上的书简收好,似乎是同意了我推崇妫燎作为少师。
“父亲赐婚于李家与淳于,两家缔结姻缘,修百年之好,李家辰公子自崇明恢复了禁军统领之后,便无任何官位在身,淳于司徒又是个好面子的,更希望掌上明珠嫁得乘龙快婿。”我转着眼珠,一步一步地分析道。
“所以呢?”百里肆看着我问道。
“所以,父亲就给李家那辰公子一个清闲的官,即可让李老甘心地因此全身而退,又可让淳于司徒享够了面子。”我断言道。
“可若李老与淳于司徒都不答应这婚事,你要如何?”父亲将书简叠罗在桌案上,问道。
“这还不简单,找几个市井中的娃娃,将辰公子夜半留宿淳于姑娘闺房的事情编成歌儿,传唱出来,到时候就算父亲不给赐婚,淳于司徒与李老也会求着父亲赐婚的。”
“到时候,与他们谈条件的便是父亲了,他们只有被动选择的份。”我挑着眉毛狡黠地说道。
父亲摇着头缓缓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用双指朝我点了点。
“你瞧瞧,你还没做教她的师父,她便将你那些鬼心思全都学了来。”
父亲的话让我疑惑万分,我侧过头看了一眼百里肆,却见他低头含笑,一副与有荣焉地模样。
我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心想着莫不是父亲还要百里肆做我的少师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