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不要雉儿了吗?”我跟小雨才抬起脚要离开,便听她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我依旧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放肆,雉儿你别忘了是夫人给你的命,要,还是不要,由得你来质问夫人吗?”小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明明刚才还不舍,这会儿倒装起了坏人。
“奴婢自知愚笨,因不相干的人险些害了夫人的命,夫人原谅雉儿这一次,要打要罚都行,就是不要将雉儿赶离夫人身边。”我听到她在不停的磕着头,连说话也带着哭腔。
“雉儿,你知道结香花吗?”我转过身看着她道。
雉儿摇了摇头抽泣道“奴婢未曾听说。”
“这种花只有鲁国才有,而且只盛开在雪地中,曾经听说燕国国君很喜欢这种花,求了过来精心培植,却一朵都长不出来。”
“燕国四季如春,又终年不见白雪,能开出结香花才怪。”
“人与花其实一样,生活在不适应的环境中,最终只能死路一条。”
“我现在将你向生的路上引,从此你不再是奴隶,你自己一定能过的好起来。”
习惯被束缚住的人,突然松开捆绑她的绳子,她自会觉得不适应。这就是为何各个诸侯国中,对奴隶的刑罚如此苛刻,如此不仁,仍会有大批的奴隶不反抗,不逃脱,并且还忠心维护用刀砍伤他们的人,更会厌恶解开他们束缚,给予他们自由的人。
我不在乎雉儿怎样想,无论她恨我还是谢我,这辈子都不想与她再有瓜葛。
天还未黑,我与小雨在回宫之前,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将尔雅都城内繁华,游览了个遍。这蔡国虽然富庶,却没让蔡侯用对了地方,大肆建造宫殿,封赏宗亲贵族,却不尚贤,宗亲们骄奢淫逸,纵情歌舞声色,若是用这富庶供养军马,招纳贤士,也不至于被楚国盯着不放。
敌国侵犯,最先投诚的便是这些怕死的宗亲,享受久了优待,怕死怕的厉害。姜国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楚国就是先派了人散播谣言,说姜末公将尊尚左法家的思想,举国变法,损害宗族的利益,并同时派出使者,游说各位姜国宗亲,不让其支持姜末公正面迎战楚国军,给予其众多金银珠宝,舞姬美人。
待楚国将姜国覆灭之后,这些宗亲,有名节的便自我了结,不与苟活。舍弃名节的便沦为楚国贵族的奴隶,或楚王的奴隶。
我想楚王的野心不可能只有眼前的姜、蔡两国罢了,他想要的是所有的诸侯臣服于他,称霸九州。先盯上了蔡国,不过是因为蔡国的富庶而已,楚国本是米粮之国,能夺得蔡国更为锦上添花,桑丝织锦绣工,打造兵器的山矿也丰富,更何况蔡国四季温暖,且山明水秀,水丰鱼肥。
这块肥肉,怕是楚王早已垂涎许久。
回到合欢殿后,我的头便开始昏昏沉沉,一想到第二天还要跟着敬房管事姑姑练合和舞,我整个人仿佛都要陷到冰窖一般。浑身酸痛不说,尤其是小腹那里,简直就像是被塞进了个石头一样。
最终在第二日的早上,小雨来叫我起床练舞时,便看见床上红的一片汪洋。
我的葵水初潮,将我从习舞的水深火热之中拯救了出来。享受着各种宫廷补品,看着敬房管事姑姑想折磨我却落空的表情,由衷的慨叹了一次,做女人真好。
年关愈来愈近,自是蔡国的传统,万全是不能摒弃的。只是急速练成的合和舞确实丑了一点,连敬房的管事姑姑也慨叹,教了这么多入宫的贵女们跳合和舞,从没见过跳成我这样,丑的一发而不可收拾。
沮丧如我,但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在小雨陪我练舞之时,见她也随之而舞的样子,着实娴熟动人,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想让小雨代替我在逐除之夜为蔡侯跳合和舞。反正跳舞的时候是带着银铃面具的,没人会看得出来。况且我和小雨的身形又差不太多,到时候就乖乖地在偏殿等着小雨回来,确保没人知道是她替我跳舞就万无一失了。
起初小雨极力反对我的想法,认为作为一个名正言顺的国君侧夫人,就要好好的遵守蔡国的风俗习惯,不管合和舞跳的有多丑,跳过了才能算成为真正的蔡国人,并且借吉祥的寓意,与蔡侯和和美美。
我表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蔡国人,并且极力表示不会跟蔡侯和和美美。终而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小雨勉强答应了我的建议,但是她一定要我在她跳舞时,处于一旁陪伴。我想了一下,届时会有乐坊的人在一旁弹奏,我敲得一手好银锣,可以带上面具隐藏其中。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下来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除了敬房姑姑在时,我会随便扭动身体应付一下,其他时间都是小雨在刻苦地练着舞。我继续偷懒、睡觉,画画,吃蜜饯,遥想好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临近逐除,我收到了宫外雉儿送来的两套重衣。一翠一白,翠色重衣的袖口与交领上秀了大片金色的祥云纹,精致优雅,白色的衣袂上秀了诸多的合欢花,下身绣了百蝶,远远望去就好像手握合欢,身舞蝶影中。
听小雨说到雉儿在希绣庄果不其然地受到了女师傅的重用,曾经被几次红眼她的人陷害,但是总算能在关键的时候为自己证明清白,并且护住自己不受侵害,想必她经历的多了,终能明白我当时的用心良苦,否则她也不会亲手为我绣制这样漂亮的衣裙,以作谢礼。
当周围的一切开始顺利的时候,生活便总会给你几道坎让你跨越,或许你跨过了,或许你没跨过,或许根本不给你时间反应。
我望着放在几案上带血的指甲,心里还是异常的窝火。
若是逐除当日,我没有求小雨替我跳合和舞的话,躺在床上受噬心之痛的人,应该是我。
逐除那日,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虽然管事姑姑不知道我跟小雨的偷龙转凤,但毕竟也慨叹我的舞技不知何时练得这样好,连蔡侯跟护国将军叔姜也为之称赞。
我上一刻还敲着银锣为小雨雀跃,下一刻小雨便倒地抽搐了起来。
我立即摘下面具冲了过去,发现她手臂上有三针暗红的针眼。我没心思搭理蔡侯以及众人疑惑的眼神,随着味道熟悉的方向,便看见隐藏在宫人中的那抹倩影。
这味道我到死都不会忘记,就是这个味道让我昏死过去,连骨碌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而后被稀里糊涂的送来了蔡国。
小白的表妹是吗?上次听到小白说她是姑姑的心间肉,我仿佛能猜到那蝴蝶谷的谷主,小白还有君绫三人之间的关系。想到她上次害我之后就不见了踪影,这次又来我背后出黑手,我怎会轻易的放过她。
我大叫叔姜,指着她的方向喊道,有人刺杀国君,快将其拿下。
叔姜是个忠心护主且又没蔡侯那般腹黑之人,听我高喝,便抽刀向那人挥去。
早闻蝴蝶谷之人精通奇门遁甲,制毒用毒,却未想到一个小丫头的功夫也是一流。
昔日曾见小白的轻功倒是不错,想必那蝴蝶谷定是为了下毒之后逃得快,才注重轻功的修炼。
我大叫叔姜注意那人手中的暗器,并且抓住殿中的帘子一扯,朝她扑去。她虽身形灵巧,却也是在勉强躲避着叔姜的招式,见我带着帘子朝她劈头盖脸地扑过去,顿时招架不住随我一起倒在地上。她抬起手欲冲我面门劈去,我借势侧过脸恨恨地咬住她的胳膊。她大叫,吃痛后本能甩了我一巴掌。霎时我嘴里涌上一股咸腥味儿。
我死死拽着她,仍旧不肯放手,与她撕扯于帘下,已然分不清你我。立于一旁的叔姜怕误伤我,也不知如何下手。
猛然她将我推开,踩了我肩膀一脚,想借力使轻功逃走。我不顾疼痛,双手死死扣住她脚踝,她见我如此,便连着抬腿快速蹬了我几下,我依旧是咬死牙不放。最终,她用尽了力气,落于地上被叔姜用刀背敲晕了过去。
我咳了几口血,胸腔处火辣辣的疼着。踉跄的爬过去抱起小雨,仔细检查着她手臂上的伤。
又是银针施毒,与我上次一样。只不过这次小雨似乎没什么反应,抽搐了几下便安静的睡过去了。蔡侯在我的请求下召来了医官,将小雨安放于合欢殿之后,便为她诊治。可是医官却没说小雨有中毒迹象,我心里却总觉得不对,这姑娘冒死来杀我,一定不会只是睡过去了那样简单。
蔡侯简单的问了我几句话,无非是为何小雨代替我跳合和舞,我跟想要刺杀我的那姑娘有什么冤仇。我向他解释与小雨代我跳舞,只不过是自觉舞姿太差不敢见人,丢了他的颜面才出此下策,至于那个对我下狠手的姑娘,只不过是在陈国时候,姑娘一直中意着一位仰慕我许久的少年,少年不喜她,并在我出嫁时自缢,所以她才跟到蔡国下此狠手。
说谎话时,重点靠演技,就像在众国之间游说的谋士一样,黑的可以说成白的,好的可以说成不好的,这事件本来就万物皆矛盾,关键是看用怎样的表情去表达。
从蔡候的表情来看,他是信了我的说词,并且还将下毒的姑娘关进了刑室交于我来处理。
按惯例,蔡侯与楚姬守岁,我应服侍身边,但小雨因我而受重伤,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变数。蔡侯见我也受了轻伤,便要我不必前去长阳宫侍候。
子夜之时,躺在床上的小雨突然张开眼睛,靠在床边的我见她突然醒来也吓了一跳,才想问她身体是否有不妥,便见她面目狰狞,双手死死地捂着胸口,弓起身子,嘴里传出我从未有听过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