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老茶认真地听着太医的嘱托,立刻吩咐身边的奴婢跟着医女医官一起去膳房煎药,忙碌的身影倒像是个操心的老奶娘一般。
我不忍心上前打搅,便与百里肆两人有一嘴没一嘴地聊着天,一直到老茶忙完了,见到我一直在看着他,这才想起来我这个公主,在陈宫之中,还没有个容身之地。
“景寿宫东边的长信宫原为福金公主的住处,自福金公主出嫁了之后,那宫中也是日日有人打扫,若公主不嫌,今夜先住在那里吧,待明日奴吩咐扫宫的婢子将淮古台收拾妥当了,公主再搬去淮古台。”老茶俯身上前对我说道。
我问到老茶,景寿宫是何处?
老茶回答,这陈宫之中,景寿宫是父亲的寝宫,勤政殿是父亲平时朝立议事,批写文书的地方。景寿宫的东侧是长信宫,长信宫的北侧是漪澜宫,是卫姬夫人的寝宫,而景寿宫的西侧是淮古台和碧波万顷与荷塘月色。
对于辨别东南西北万分吃力的我,听着老茶细心地为我介绍着陈宫里面的宫殿与花园,依旧是雾里看花一般。
尤其是从昨夜子时开始,我就压根没合过眼,这眼看着明日的子时又要到了,我连忙打断了老茶。
先是将他的内侍总管的身份恢复了,然后吩咐他将父亲与娘亲用宫中步撵抬回到景寿宫去,嘱咐他这些天,安排两个太医守候在景寿宫内,以免有急事之时,来不及再去太医令传诏。
老茶将我的嘱托记下,并回道,若是父亲醒了,即刻派内侍去长信宫通知我。
老茶深知我心,即便我不多说,他也会心细如丝,安排妥当。
待我准备离开勤政殿回到长信宫歇息的时候,老茶安排了十六宫娥,与二十内侍跟着我,他说长信宫是日日都被婢子清扫,但却没有侍候的宫奴留存在那处。况父亲在昏迷之中,自然没办法命人安排起居之事,于是老茶便替父亲做了主,按照公主的规矩,为我安置了侍候的宫奴。
我朝着老茶微微颔首而表示感谢,而后抬脚才要走,却觉得似是少了些什么。
我回过头看到仍旧跪在地上的欒,指着她道:“老茶,她可否以后能跟着我?”
“公主若是不嫌弃她是个奉汤的婢女,自是她的福气,何来说能与不能。”老茶犹如奶娘一般慈爱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
他低头对欒说,让她快些谢恩,而后站起身跟着我一同回长信宫。
欒闻声抬起头看着我,那一双亮如繁星的双眼异常澄清。
“你以后可愿跟着我?”我看着她道。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连忙又匍匐在地,说着千恩万谢的话来。
几个宫娥执灯台引路,欒走在我的身侧,而剩下的内侍与宫娥尽数跟在我的身后。
行走在暗夜之中的宫内,仿佛又能让我想起早前在蔡宫时的情形来。也不知小白现在如何了,小雨现在如何了,还有骨碌,有没有完成她的大事,我如今又回到了陈国,也算是回到了终首山,可她仍然没有兑现承诺,没有回来找我。
“公主,信北君跟在我们身后呢。”欒俯身上前在我身边细声说道。
我笑着点了点头,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似乎在蔡宫之中就发生过,只不过那时走在前面的是他,跟在他身后的是我。
我忽地停下了脚步,猛地回身向暗自跟着我的百里肆走去。
而他似是知道我会发现他,并且回身朝他走去,他神色淡然地站定了身,等着我。
暗夜之下,他的眸子明亮,迎着微弱的灯火更显炯炯。
“你不是说外臣不得随意留在宫内吗,怎么你要跟着我一同去长信宫过夜吗?”我嬉皮笑脸地看着他道。
他不苟言笑,并且语气平稳地道:“臣是来提醒公主,如若明日国君依旧不醒,公主要如何诏白卫姬夫人之罪,还有那五个被公主关起来的宗亲老臣,怎样摆平他们的门客在市井之中散布公主的言行,还有卫国的旌阳兵怎样还给卫公这些事,毕竟在国君未醒的时候,任何一种可能,都会卷土重来,将公主击垮。”
我哂笑道:“那些老顽固能养出什么门客,我倒是很好奇,若是夜里百里肆无睡意,倒也帮我想一想,如何平定这些人的办法。”
“我如何无睡意,我有公主给我的香,自然睡的很好。”他走近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将哂笑变为谄笑道:“做人不要这么记仇,否则会交不到朋友的。”
“哦?”他站定了身子,不再朝我走过来,他歪着头笑:“看来公主一定有很多朋友了?”
“那是自然,如若你不是陈国的信北君,我亦不是福祥公主,我们也必定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我怕他仍旧记着我之前调香迷晕他的事,因此露出我友好的小白牙,朝着他傻笑着。
他抽了抽嘴角,转身便走了,一边走一边道:“公主今夜可安眠,肆,为公主守夜。”
他的背影颀长,在灯火之下,影子也被拉的很长,我望着他的背影,忽而内心安妥,回身吩咐着欒快些回到长信宫去。
大约行了半刻,才走到了长信宫门口,待宫娥将长信宫门口的灯台点亮,缓缓地将朱红色的大门推了开来,我忽而深觉,福金公主年少,应当十分美满幸福的。
走进了长信宫,发现这宫内院落楼阁,布置格局,以及草木花鸟,水台小榭比我先前在蔡宫中住的合欢殿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我里里外外地游走,观看,心里面不停地羡慕甚至开始妒忌着妫薇。
若是我从小生在这样的地方,我是说什么都不会出嫁,也不会离开的。
“公主,如今已是亥时,还是早些歇息吧。”欒吩咐完宫娥与内侍,今后在长信宫所负责的事情之后,但见我一个人在一处楼阁的外廊上游荡,便走了过来俯身与我道。
我望着这所位于长信宫偏处的楼阁,见进门的上方有一牌匾,上面写着桃夭阁。
我抬手想要推开门走进去,却被欒止住了。
“此处是福金公主的绣阁,待福金公主出嫁之后就没在清扫过了,公主若要想看,不如等明日奴婢打扫之后再看。”
我有些惋惜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下玉阶道:“你可识得字?”
欒回道:“粗识得几个,公主可有吩咐。”
“我向来对绣花之事不太偏爱,明日你差人打扫这里的时候,帮我将里面绣车之类的用具送到景寿宫,想来那妫薇的东西必定是陈国最好的,我娘亲又喜爱绣线,放在我这也无用,不如送去有用的地方,派以用场。”
欒回道,诺。
“还有,我平日消遣之时甚爱作画,明日你让人拿来上好的帛纸与颜料放在此楼之中,若要不劳烦的话,顺便将那牌匾上的字也改了吧。”我走进了长信宫的正殿,依旧四处张望着殿内的富丽堂皇。
妫薇似乎十分喜欢艳丽的颜色,帷帐,隔帘似乎都用的是绣着金线牡丹花的绯色与朱红色锦缎,在灯火通明的照亮下,甚是刺眼。
“公主可有想要改的字。”欒问道。
我低着头,想了想,随口便说道:“就叫藏书阁吧。”
欒点了点头,继续将我往寝殿之中引去。
“还有,那帷帐与隔帘,换成水蓝或是淡青色,茶白之类清淡一些的颜色吧,这颜色太过艳丽,晃得我眼睛痛。”经过一处悠长的内廊,寝殿总算是到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幢巨大的轻纱茶白绣绯色桃花的屏风,半数桃花散落在整个屏风上,乍一看去,倒像是飞落的桃花瓣漂浮在了半空中。
不说这绣工是栩栩如生,光是这轻纱就要纺许久。
我绕过屏风,走了进去,见屋内南侧是是六扇菱花木雕窗,窗下便是一处小榻,小榻上放着一顶沉香木的桌台,桌台上摆着的三鼎妆奁,妆奁里面大都是女儿家,梳妆打扮,发钗步摇,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
屋内的西侧放置这三个樟木桁,桁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悬挂着衣裳。想是妫薇将自己喜爱的东西都带去了息国,所以桁上的衣裳也都一同带走了。
在桁的旁边是一座巨大的全身铜镜,铜镜的一旁放着青铜金色桃枝的灯台。
这屋内的四处似乎放置不下七八个这样的灯台,而每个灯台上都有灯蕊,屋内的帷帐也同外面的一样,是绯色金丝牡丹,通向床榻飞罩下面,还挂着红色的珊瑚珠帘。
“这福金公主可是十分怕黑?”我环视这金碧辉煌的屋内,不由得开口问道。
“奴婢不知,奴婢来这陈宫的时候,福金公主早已嫁去了息国。”欒开口说道。
“明日将这屋子里面的帷帐也换了吧,要素色一些的,还有将这珊瑚珠帘也一并谢了去,飞罩之下垂茶白的锦缎便可。”我掀开珊瑚珠帘,走到床前,蓦地躺在了上面,舒展着自己这身已经困倦不堪的筋骨。
“可是,公主,总管老茶不是说,明日将淮古台打扫出来,让公主去那住吗,怎地公主想留在这长信宫?”欒轻轻地走进来,打开床边的檀木柜子,从里面拿出三床锦衾,放在我身边。
“我才不要去淮古台,我偏要住这里。”我舒服地床上打着滚,回想着老茶说的话,好似那淮古台是宫里面景色最美的地方,但却相隔父亲的景寿宫与勤政殿甚远。
景色美好的地方,只要时常能去看一看便好了,起居之地,当然要离父亲与娘亲近一些才好,况且这长信宫的布局我也很喜欢,没必要再去淮古台住。
“公主可否要稍作清洗后再睡。”欒跪在床边轻轻地问着我。
我起身,盘坐在床上,垂眸看向她道:“这宫里面可有专门浴汤的地方?”
欒点了点头道:“在西行阁的那边有一所香海温,不过现在已晚,公主不如便在长信宫先清洗一番,早些休息如何?”
我伸了伸腰,又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的血迹,长舒了一口气道:“如今只能听你的了。”
欒点了点头,便为我张罗着梳洗的东西去了。
我本以为,欒所说简单的梳洗不过是用块儿棉布沾沾温水,擦擦身上,擦擦脸便可,谁知她带着我去了长信宫里专门浴汤的地方。
就在那处我要改名字的桃夭阁后面,经过一处外廊,就走到了。
几个内侍已经将热水备好,并注入了浴汤的木桶之中,我走进去,却见屋内雾气缭绕,四周灯烛却不因这水汽而灭,反而更加明亮起来。
我脱光了衣服,跳进了温水之中,舒服地在水中伸展着自己疲倦的躯体,靠着木桶边上,恬逸差点睡过去。
肩膀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轻柔的力道,我连忙回头过去,却见是欒正拿着棉布,帮我清洗着背后。
她褪去了外裳,只留了绯色小衣,衣袂拉了上去并用细绳绑在了肩上,如同嫩藕一般的莲臂洁白无瑕,肌理之中发散着清香。
“公主,您的背后有一只紫色的蝴蝶好漂亮,是有人帮你画在背后的吗?”她睁着晶亮的眸子看着我,一双星眸在水汽迷蒙之中更加璀璨夺目。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小花长的好看。
她从一旁的木架上拿出一支细小的竹筒,而后打开上面的软塞,从里面倒出一些沁人心脾的粉洒在了我的头上,我好奇地抬手,想摸一摸是什么东西。
她拉住我的手,将它们压在水里,眼神狡黠地看着我道:“公主好好坐着就行了,莫要给我捣乱,否则今夜我们都睡不成了。”
我听了她的话,默默地坐在水里吹着水上的花瓣,任由她帮我清洗着身体。
不刻,她便让我起身出来,为我换上了新的寝衣,又带我走回了寝殿内。
这身上的寝衣依旧是大红色的,欒说因为我的突袭,导致宫内的司衣局并没有及时地为我准备衣裳,而我原来穿的那套衣裳,已经被宫娥送去了司衣局,当碎布使了,所以我身上的这身寝衣,是福金公主出嫁前并没有带走的。
我拽了拽胸前被紧箍着的衣襟,回想着上次见妫薇的时候,她的胸仿佛并没有这样干瘪,怎地这寝衣穿在我身上,胸口会这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