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姬夫人气的半天都没吃下去饭,将莘娇阳宣入陈宫,本想着大声斥责她一番。可未曾想,却见到了莘娇阳哭的梨花带雨,并且先入为主地朝着卫姬夫人吐着苦水,说信北君,身为陈国的上卿,府中豢养的美人居然比陈候宫内养的美人还要多,当真是不知羞耻。
卫姬夫人早先安排在上卿府的眼线,确实大半部分都是以美色入府,或是以陈候的名义赐给信北君的舞姬。
也难免莘娇阳心里会有疙瘩。
卫姬夫人好在也是被陈候嫌弃的女人,这样推己及人地去想,倒也能理解莘娇阳了。
不过,她可不想错过利用莘娇阳的机会,于是又命她随时注意信北君的动向,若有任何异常,立即入宫向她禀报。
卫姬夫人许是想着,既然这上卿府的眼线都被她清走了,那便让她自己来做眼线,再合适不过了。
可这莘娇阳想必是真的蠢极了,每次急速入宫与卫姬夫人禀报的都是,诸如信北君今日几时去了安河船屋,寻了哪家屋子里面的头牌寻欢,明日又为城南的哪家寡妇解了围,后日又与哪家的姑娘相约茶楼听戏等等类似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伴随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有莘娇阳的哭诉。
再后来,卫姬夫人想必也是疲了,只命她好好地奏着卫曲,其他地事情便也不再强求,多数就由着她在上卿府上继续搅弄着浑水。
搅弄的鸡犬不宁,倒也算是帮了她的忙吧。
青龙护听闻这莘娇阳曾做过的蠢事时,本以为名闻九州的琴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清冷佳人,却未想是这样一个既蠢又偏执的疯婆子。
他满不在乎地带着下属回到了陈宫,上秉卫姬夫人,将今日在上卿府门口发生的事情当成了一个笑话,讲给卫姬夫人听。
暗影卫撤离之后,上卿府朱红色的大门被重重的关紧了,我被信北君抱着一路快速狂奔,待走过一处月门,饶过一片莲塘后,进入了一处幽静的小楼中。
此时的斜阳已夕照,斑驳的树影印在花窗,我隐约地望见屋内屏风后面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我站稳脚跟,快速地饶过屏风,见到娘亲正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
心中紧绷着的弦终于松缓了,我靠在屏风上缓缓地蹲在了地上。
“谢谢你,百里肆。”
“你莫要谢我,我也是在木箱子被抬出来的时候才恍然大悟的,这步棋,并不是我原来要走的。”他背着手,望着花窗上的夕照淡淡地说道。
我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混入了圣安城是第一步,去城南的清风阁是混淆那些暗影卫的视线是第二步,我想着此举能让那些暗影卫认为我将所谓的叛国者放在了清风阁,从而使他们搜查清风阁便好,却未想到这些暗影卫先行一步地堵在了上卿府的门口。”
“可是,究竟是谁帮助我们呢?”听了信北君的话,我依旧想不明白到底是将娘亲安然无恙地送入了府中。
“是阿阳,莘娇阳。”信北君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却带似有似无地笑。
我从地上站起了身,双眸中透着惊异。
“她一早就知我这两步棋,怕半路生变,故意在清风阁安排了府上的护卫,备好了一样的车马,趁着我们在清风阁换衣的时候,她便命府上的护卫,将马车暗格之中的东西更换了,又在暗影卫面前演足了戏,使他们相信,你不过是我从外面寻回来的姬妾。”
信北君一字一句地说着莘娇阳故意在卫姬夫人面前犯蠢,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从危机之中救出的故事。
他讲的十分散乱,我也听得出有些事情是他并不想告诉给我的。
我没有勉强他把留白的那段故事讲出来,我想只要确定是莘娇阳并没有恶意,并且救了我娘亲,那便是我的恩人。
门外传来了轻轻地叩门声,我与信北君都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一个湖蓝色的身影便闪身进入。
她走到我跟前,对我行叩拜大礼:“方才是妾一时情急,才打了公主,望公主莫要介怀。”
我俯身上前立即扶起她道:“你救了我与我娘亲,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因为知道她是琴师,所以在扶她起身之时,细细地观察着她的手。
想我寒腹短识,从未见过像她这样好看的手。
手如柔荑,皓质澄澈,肤若凝脂,纵有幽兰芳蔼之气。
我拉着她的手,颇觉的舒服,怎样都不舍得放开了。
“公主是百里公子最后的赌注,就算是要了阿阳的命,阿阳也会让公主平安。”她的眸子湿漉漉的,总让我想起在终首山上曾见到过的鹿儿。
我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一直都没有说话的信北君,看来这姑娘对他的感情倒是真的,否则也不会日日如同行在刀剑之上来帮他。
我眼珠转了转,无奈地叹着气道:“恐怕你的百里公子,这次要输了。”
“怎会,如今福金公主已被楚国掳了去,能继承陈国正位的目前就只有公主,这陈国上下之所以皆被卫姬夫人所掌控,就是未有正统身份的人出现,如今公主平安归来,她又有什么理由不使公主继位?”她在信北君身边呆了许久,说服人的本领倒是没少学。
“我与姑娘一样,皆有挚爱之人,我此番回来,便是将娘亲送回到父亲身边,而后我也要同姑娘一般,追随着心上人远去,什么正位,什么大统,我统统不在乎,姑娘或许不知,我这个公主自小长在山野间,习惯了无拘无束,你将我放在那个如同雀笼子一般的宫里,我活不舒服。”我说话的时候,眼睛故意瞥向信北君,见他神情依旧波澜不惊,故而语气更加决绝。
“公主怎会与我一样呢,公主身后可是整个陈国,将来是要成为女君,执掌一国之政,而我不过是个心无所系的闲散琴师罢了。”她眉眼之间有一抹忧郁,我猜着应当是她与信北君之间应当因为此事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于是我便又故意开口道:“你才不是心无所系,你这心系着的可是堂堂陈国上卿信北君呢?”
莘娇阳面色微微一红,更灿若桃花,我瞧着信北君仍旧是波澜不惊地表情,心里略有疑惑。
为了解开我心里的这个疑惑,我又故意拉着莘娇阳道:“从前听挚友与我说过,莘氏在九州如传奇一般的故事,而今见了你我更觉亲切,都说你是名闻天下的琴师,不如你奏一曲给我听听,若能打动我,我便做你心上人的赌注,若不能打动我,我便按照原来的选择离开。”
“公主说的可是真的?”她眼波含笑,一双美目流盼生辉。
我认真地笑着点了点头道:“我见方才在马车上搜出的那张号钟琴就不错,伯牙的遗世之琴,配上姑娘一般举世无双的琴师,能听到那么小小的一段,便是我三生有幸了。”
她兴奋地允了我,才要转身就要去出门去拿琴,便被信北君大力地拉过,抱在了怀里。
“你莫要欺负阿阳,如今圣安的形式你也看到了,陈侯已经被卫姬夫人软禁,方才你在马车里与我说的那件未完成的事,你可还记得?”信北君脸上这表情犹如田中老牛舐犊一般深情。
我翘着嘴角露出了慈母一般的微笑,像是信北君这类喜爱假正经的人,自然是不会轻易地透漏自己的真心,尤其是在陈国现如今这危难的时刻。所以我猜着方才莘娇阳所说的心无所系,应当是她与百里肆交谈的时候,百里肆曾斥责她的话吧。
心无所系,这个词用在姑娘身上确实是严重了,我也没见过有哪个心无所系的姑娘,可以这样勇敢,千里迢迢来寻,还日日为他以身涉险。
我瞥见趴在信北君怀中的莘娇阳先是神情微怔,而后眼含桃花地伏在他的怀中,笑的灿烂。
我摇了摇头继续问道:“父亲被她软禁在了何处,你现在可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他出来吗?”
信北君摇了摇头,却依旧没有放开莘娇阳,反而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那妖妇何时将我父亲软禁的,可否又扶持了新君?”我站的累了,踱步到了床边小榻上坐了下来。
“自蔡国与你相见之后,国君返回陈国,彻查当年公主出生时,灭国预言之事,牵连宗亲三家,宗亲之中的外亲两家,为公主正名之后,陈候失去了部分宗亲的支持,于是卫姬夫人趁此机会密会宗亲,在朝堂之上逼迫陈候立储。”
“那时陈候有意将你接回,将你立为储君,后与宗亲提及他有此意的之时,宗亲之中唯有昶伯是支持公主的,剩下的全部一边倒向卫姬夫人。”
“国君一直深觉对你多有亏欠,因此想要替你铺平前路,待一切风平浪静再接你回来。”
也难怪在蔡国,父亲临别之时答应要信北君带我回陈国,而后却一直未见信北君动身,我急催着几次,他才决定要带我走。
我心里的那个死结不如之前那样紧扣着了,却渐渐松散了起来。
或许,父亲曾为我付出许多,只不过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之下。
“自国君回陈国之后,我是一直未有接到国君的任何消息传来,警觉着应当是陈国的内部出了问题,更担忧国君安危,所以才按耐不住私自决定带你回去,可那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卫姬夫人她其实早就深知陈候的心思,于是先下手,将陈候软禁了,却对外宣称陈候病重。”
“而后,她即刻派人去说服蔡侯与息侯,与他们建立了盟约,从而牵制你,无论用尽任何方法,都不再让你回到陈国。”
“你跟着昭明君离开了之后,我只身一人返回陈国,一路上被卫姬夫人派的暗卫围追堵截,若不是阿阳舍命相救,我百里肆早就客死他乡了。”
信北君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所含的确实不单单只有感激,我看在眼里,心有慰藉。
像他们这样舍了命相爱的人,这辈子就应当在一起。
或许我认为,我与小白就是这样的人,这辈子必定不会错过。
回到陈国的信北君也曾几次与卫姬夫人争锋相对,两人在暗中交战,各自折损几名彼此的忠心之人,因而,两人都不再敢轻举妄动。
犹如暗中的野兽相互较量,伺机而动,都在等待着对方最脆弱的时候下手。
他曾几次派人暗中跟着卫姬夫人,想要寻到父亲被软禁所在之地,先将父亲救出,再来定夺卫姬夫人的生死。
否则,未先确定父亲的安全与否,信北君不会轻易动手,若被卫姬夫人加以利用,有可能会被冠以弑君之罪。
想必是信北君的动作,卫姬夫人有所察觉,于是推立了一位宗亲的少年,作为陈候的储君。
信北君说,这位与我同宗的少年是家住潼水河畔,已是家道落败。这脉宗亲的分支原本是早先陈国祖上世袭伯位的庶出弟弟,被封地在圣安附近的潼水之地,随后家族凋零,人口越来越少,此少年本是有位哥哥的,原本我与妫薇出嫁的时候,陈候后继无人时,信北君还曾建议陈候将这位少年的哥哥过继到娘亲的名下,立为储君的。
想着这分支已经败落了,又没有什么权利在握,自然也比较好控制,至少在登位之后,会善待娘亲与我。
可父亲不愿,那时便笃定要我来继承国君之位,他才能放心地安寝,才能放心百年之后,无人虐待娘亲。
“可既然他想要我继承陈国的女君之位,为何当时却同意了我远嫁蔡国呢?”我不解地问着信北君。
他似是在怪罪我没有生了他那样的七巧玲珑心,可以猜得到别人心中所想,于是神色十分轻蔑地道:“若不是国君松口答应了,你当真以为福金公主会规规矩矩地嫁去息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