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走后,我便蜷着身子假寐了起来。我闭着眼睛一直在回想着老人方才抚摸我壶口银针的深意,却怎样都想不出了所以然来。
而宫涅,起先就坐在我的对面,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见我已虚弱至极,并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折磨我。
我期间一连几次眯起眼睛偷窥他,都见他的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生怕我跑掉。
我暗自咬牙切齿地继续装作沉睡。
斜阳夕照,夜色渐染天空的时候,我瞧见宫涅缓缓地闭了双眼,我稍稍动了动,将手上的银针拔了下来,握在手中。
我方才逐渐想了起来,在蝴蝶谷的时候,小白曾教过我,当人在困倦的时候,如果将银针快速插进他的眉心之间,便可以让他在两个时辰内醒不过来,继续沉浸在困倦当中。
我终于能明白,方才那老头抚摸我壶口处银针的深意了,感情这银针是他故意留给我脱身之用的。
所以,现在我正要等待的,便是宫涅最困倦的时刻。
我装作胸口又开始疼痛的样子,翻了翻身,**了两声,并且踢倒了我脚边的陶壶,发出了阵阵声响。
宫涅闻声猛地张开了双眼,满眼担忧地走了过来,不停地安抚着我。
他双眼布满了疲惫的血丝,却还十分有耐心地抚摸着我的肩膀,悄悄地为我的身体里注入了真气。
真气入体,使我身上通透了不少,疲惫与疼痛也得到了减轻。我逐渐地沉稳下来,继续装作假寐。
他见我不再折腾,替我将被子盖好后,又反身走回到竹椅上,坐在我对面小憩了起来。
我张开双眼,看着面前的宫涅,他不再像之前强迫我那样面目可憎。我想他毕竟心里还是有一些良知的,否则面对我这样抵死不从的人,早就被折磨地零碎了,哪还有力气敢与他造次,哪还有机会浪费他身上的真气。
我暗着眸子,故意再次弄出轻微的声响,却没见他再有任何动作。
我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穿着罗袜,缓缓地走到他面前,迅速将针插进了他眉心的位置。
而后,我大声地叫他的名字,又掀翻了他身后的桌子。他虽然听到了声响,可眉间的银针却依旧使他陷入昏睡,身体无法做出任何反应,闭着眼睛坐在竹椅之中一动不动。
我连忙跑回炕边,迅速穿上长靴后,玩命地开始逃路。
此时的夜,早已经漆黑的不见五指了,好在我之前小雨在临别之时,送了我一颗夜明珠子。
早前受伤的时候,宫涅为我更换了衣服,便将我身上的东西都如数拿走了。我从来都不喜欢被人白白占了便宜,于是临行之前,将宫涅身上所藏着的值钱的东西全部搜了出来,揣进了自己的口袋,包括我自己的夜明珠子,和娘亲送我的白玉扇形簪子。
我将簪子插在发间,又将夜明珠子拿在手里。夜明珠子的光芒虽然有限,但是照着脚下的路,倒还能看清一二。
我尽我所能飞速前进,仿佛身后犹如是有洪水猛兽在追赶我一般。
夜色太暗,我分不清楚方向,却只知道跑,只要逃离宫涅就好,越远越好。
不知为何,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的时候,我整个人摔倒了草地上。
得幸这些天没有落雨,否则这样摔倒了,还啃了一嘴的泥,抬起头就见到了妖艳的姬雪,他一定会将我现在的样子,用作以后日常见面的聊天开篇。
一那抹鲜红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连想都没想,直接冲上去,抱着他的大腿大哭了起来。那时候,我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猜想出他是如何找到我的,而是小白终于有救了。
姬雪俯下身子,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轻拍了拍我身上粘着的尘土,他露出欣慰的笑容,用衣角为我擦着眼角的眼泪。
此时的我,视线穿过他肩膀,才发现,白日里为我治病的那个老头,也站在姬雪的身后。
我回想老头询问过我的那些话,以及他留了银针给我,让我趁机逃跑,心想着莫不是老头跑去找来了姬雪?
早前我听小白说,姬雪正在雅安关,暗中保护着娘亲。这雅安关明明距离此处还是有很远的路程的,但见两人却分明是靠步行走过来的,这一来一返,不知道怎会这样快?
“我说白老头,你这药草还挺好用的啊,不但帮着丫头治了伤痛,还能让我们这样快就找到了她。”姬雪回过头朝着那老人家说道。
白老头?为我疗伤的人是白老头?莫不是他就是小白曾与我说过的,蝴蝶谷的老祖宗之一?
“这魅红还是我在缠情岛上发现的,不仅能消炎止血,遇到百日红时,还能随着距离的由远及近,让百日红由浅到深变着颜色。”白老头理了理胡子,捏着手上的一株殷红的药草说道。
“不过白老头,这丫头也没你与我说的那般傻,还知道跑夜路要带个珠子照亮夜路。”姬雪蹲下身子,捡起刚才与我一起滚落到地上的夜明珠子。
“聪明个屁,你看她没有方向的跑,跑到最后,不还是在我这土茅屋的附近转悠吗?”白老头经过我身边,笔直的向前走去。
他拿出袖袋之中的火折子,一盏接着一盏地点燃了土茅屋园子边上的灯笼。暗夜之中有了光亮,这才让我惊觉,我方才那一通瞎跑,只不过是在白老头的土茅屋周围绕着圈圈,从前门跑到了他种菜的后院子而已。
亏我转了那么多弯,还跑的那么累。
姬雪冲我笑了笑,并且摸了摸我的头,拉着我,随着白老头一起又走进了土茅屋里面。
“屋子里面,屋子里面有暗影阁的人。”我跟在姬雪的身后,拉着姬雪的衣袂,不敢进去。
我还不容易才逃离了宫涅的魔爪,可不想再被他抓住蹂躏。
“你放心,有白老头在,那小子没法兴风作浪。”姬雪环住我的肩膀,神色温和地宽慰道。
回到了屋子里,我躲在姬雪的身后,看着白老头将宫涅眉心之间的银针拔了下来,而后在背后的竹篓里面拿出了一株黑色的草药,碾碎了之后,涂抹在他眉心的针眼之处。
片刻,一股奇异的芬芳传了过来,宫涅也缓缓地瘫坐在椅子上,没了知觉。
白老头料理完这些事情之后,从容地将手洗了干净,坐在另一个竹椅上问道:“小丫头,说吧,君执在什么地方?”
我叹为观止地看着白老头,轻易地就将宫涅撂倒了,心里雀跃不止。有了姬雪与这个老头,小白一定没事。
“小白被白素抓走了。”我连忙说出实情。
“为何白素会抓走君执?”姬雪好奇地看着我。
我抿着嘴,皱着眉头,偷瞄了一眼白老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吧,老人家我活了这么久了,还有什么稀奇是没见过的。”白老头得知我的欲言又止,因而神色始终是风轻云淡。
想必二人行于路上的时候,姬雪应当与他说了我和小白的关系。于是我便跳过了缘由,直接坦荡地与白老说道,是白素好男风,看上了小白,把小白抬进了自己的营帐。
白老头听了之后,猛地坐直了身子,眉头紧锁地叹着气道:“君家这是中了什么煞气,偏偏招惹这些不该招惹的人喜欢,真是孽障。”
老头的话一语双关,不禁让我想起了小白的父亲君邵,想到小白父亲最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我忽地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我转过头神色担忧地拉了拉姬雪的衣袖,问道:“姬雪,你这么厉害,肯定能救出小白对不对?”
“这时候,你倒是想起我来了?”姬雪挑着眉毛,玩味儿地抱着肩膀可神色依旧温和。
我咬着嘴唇可怜的点了点头,心里明白姬雪这厮肯定是记着,我以前在古井镇顾家时,专吃鱼眼睛来恐吓他的仇呢。
“绥绥,我与老白从雅安关那边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楚人的军队正在往那个方向聚拢,想必楚国军队是要准备出其不意的破了雅安关,直接长驱直入到息国。”
“我注意到向雅安关行进的军队之中,还掺有蔡国的些许百姓,你知道自蔡国国灭之后,如今大多数蔡人都涌向息国或往燕国逃窜,可是被楚国军队逼着往息国走的情形,我还是头一次见,我与白老头猜测,这位白素将军大概是想用蔡国的百姓作为头阵,削弱息国守城士兵的防御力量,从而以此来破开雅安关的城门。”姬雪摸着下巴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我娘亲是不是还在雅安关?”我猛地想起小白之前有跟我说过,姬雪将娘亲救了出来,所以便着急的问道。
姬雪点了点头说道:“放心,你娘亲跟长亭公主和扶风公子在一起,目前相当安全。”
“息国的将领与军队大都在郡城关在与楚国白尧丞相带领的左军瓜分着蔡国的财物,雅安关虽险,但是也经不起这样突然的袭击,更何况白素又不顾道义地让蔡国百姓去做肉盾,以此来瓦解息国守城将领的防御,可你瞧,那息国国君姬留好似并没看出,与自己结盟的楚国中军与右军正在暗地里伺机行动,想必他仍旧沉浸在蔡国被灭,他能得十城的喜悦之中。”姬雪这些日子,一直呆在雅安关,明里暗里,知道的事情自然会多一些。
姬雪的话,使我的内心无比忐忑,若是楚国可以撕毁与息国的盟约,那么陈国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
想着这一切都是赵南子那老妖妇开的头,我心里对她的狠就逐渐递增了许多。
“姬雪,你可以杀掉白素吗,若是你能杀掉他,不仅小白得救了,或许整个息国也都得救了。”我异想天开地问道。
姬雪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法杀人,我跟老白,甚至被困在人世受尽折磨的涂山族都不能杀人,这九州上,这天下里,只有人可以相互残杀。”
姬雪与我说,世间万物来和去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逆天而行必是要反噬其身的。
就像老白,本是栖靳岭上一山鬼,因受到君佘的感化而持善行,感动天地由此可幻化成人继续修行。
而姬雪的出现则是久年之前蝴蝶谷的洪水肆意之时。他的本体从古老的地下湖冲到了君佘的后花园里。对于姬雪的凭空出现,君佘自然是知道,但并没有对他有过多的注意,就将他当做普通的鲤鱼喂食而已。姬雪以本体的形式呆在了君佘的后花园里,每天混吃混喝,逍遥无比。某夜他化为人形跑出蝴蝶谷玩乐之时,被猎鱼人识破,将他捉了不说,还差点把他与乌梅放在一起煮了吃。后来君佘将他救了回来,并且为他炼制可以在白日变成人形的丹药。
那时的他得了君佘的好,便将同伴们全部带出水面,服用了君佘所炼制的药。而作为横公族的妖仙,大抵都是那种得了好,便能相望于江湖的忘恩负义之辈,姬雪的同伴们在可以日夜身为人形之后,大都逃离蝴蝶谷,享受这世上的浮华去了,只有姬雪一个人,被白老头抓了起来,并且逼着他发誓效忠于君家及其后人,若违背誓言,横公族必遭灭顶之灾。
这便是蝴蝶谷里面为何只有姬雪这一只横公鱼,并且一直跟着小白至此的前提了。
与白老头修仙道而长生所相异的是,姬雪作为横公族,他天生就要与将死的人用自己的鳞片做契约,去帮助想要回到人世复仇的人转命,转容貌,甚至转性别,会帮助他们用各种方式回到想要报仇的人身边,以十年为盟约,三魂七魄,每年吸食一次,待到最后一次,不管他们是否复仇结束,都会变成一副没有灵魂的空壳,无法遁入轮回。
如果他们在报完仇时,灵魂还没有被吸食干净,姬雪便可以随意决定那人的去留。若是去,姬雪便可以一次将那人的魂魄全部吸走,如果留,姬雪就会将仅剩下的残魂送去忘川河,让他们转世投胎,从此之后的每一世,都会缺魂少魄,沦为天残或者地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