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张开双眼,意识开始恢复的时候,脖子上传来的疼痛近乎又要让我再度昏厥。我面露痛苦地笔直身子,不敢扭动一丝,抬手轻轻地去触碰酸痛的脖颈,却觉那上面仿佛如同火烧一般灼痛。不敢揉搓,也不敢触碰,索性地就放下了手,缓缓地转动上身,将双腿放在床边,这期间仍旧不敢轻易转动脖颈一下。做完这简单的转体动作,我早已累出了虚汗,坐在床边大口地喘着粗气,缓了好长时间才静下心来,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我抬眼望去,眼前的一桌一椅,小榻茶炉,芙蓉幔帐与铜镜花黄皆为熟知,我瞧了瞧自己的脸蛋,发现并未在梦中,于是坦然地接受了面前所发生的一切。我闭着眼睛,努力回想那日在悬崖边上所发生的一切,默默地咒骂络腮胡子那厮,下手如此凶狠,差点就要把本姑娘的脖子都砍掉了。
我抬腿走下床去,掀开摇椅上隔尘的麻布,缓缓地坐了上去。
随着我慢慢地来回扭动着脖子,并尝试轻抚揉捏,脖颈之处火辣辣的疼痛慢慢地减少了许多,而后我又试着轻轻地动了动,慢慢地这脖子也便不再像刚才那般疼的想死了。
放眼望去,看着合欢殿内四周的一切都没有变,使我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公主。”小雨推开门,见我醒了过来,兴奋地将手里的药汤洒了一地,疾步地朝我奔过来。
她眼眶微红,眼底有泪,跪坐在我的身旁拉着我的手臂,欣喜若狂。
我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笑着说道:“再见面的时候,应该要微笑,做什么哭得像个花猫?”
“我也不知道,一边想让公主回来,一边又不想让公主回来,矛盾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想出宫去找你,却不知道从哪里找起,公主下次要走,可不可以带着小雨一起逃跑?”她揉着眼角,见我不喜欢她哭,于是用力地抹干眼泪。
我从摇椅上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哪还会有下次,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今往后要在这个牢笼里呆多久呢。”
“不过自从你不在我身边了,我这消息也不灵通了,什么都不知道,我这攒了一大堆的问题正想问你。”我走到窗边的小榻上,双手继续揉捏着脖子的痛点。
小雨见此擦干了眼泪,不再哭。见我一脸苦相,便走过来,接替过我的双手,替我按着脖子。
她应当是刚刚从外面回来,双手冰凉,按在因为疼痛而感觉得炽热的脖子上面,十分舒服。
“公主刚被送回来的时候,奴婢都要被吓死了,面色惨白,还发着高烧,不知怎地,衣裳没有一丝干净的地方,湿的都能掐出水来了,若是再晚一些,险些是要烧出肺痨来。”小雨吸着鼻子说道。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人把你伤的这么重,睡了那么久才醒过来。”
“我这是又睡了多久?”仿佛每次遇到络腮胡子,我似乎都会受伤并且睡死过去,而且一睡就是好些日子。
“自从你回来那日足有七天。”小雨噘着嘴说道。
果真,把之前没睡够的全都睡回来了。
我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精神异常的好,于是便说起离开蔡国的时候所发生的一切,一直说到小白,君绫,顾长安,姬雪,姬窈,姬留,络腮胡子,甚至包括暗影阁和紫衣少年。在小雨八面玲珑的消息穿插之后,我渐渐地捋出来他们之间大概的一个关系。
早在周殷王的时候,君执的娘亲清河公主是周王室的储君,将来要掌管九州。却因为周殷王单方面觉得郑国国君姬伯夸颠倒阴阳,逆天逆地而想要干掉他。不过我也是觉得这个郑国国君肯定是有什么小动作被周王发现了,为了给清河公主清扫障碍,稳坐江山,所以周王才要致力将他拉下国君之位。虽说周王为了嫁祸郑国君,而暗自操控的一场瘟疫,把百姓的命不当命确实过分了一些,但是单层从亲人角度去看,周殷王对清河公主的疼爱真是深入骨髓了。我有些羡慕,甚至开始嫉妒,我想若是我的父亲能赶得上周殷王对清河公主的一半好,我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清河公主想必是被周王保护的太好,天真无邪,不谙世事,而且心内无藏大爱,只想着做一个小女人而已,遇到了心爱之人,不仅把周王室搅得天翻地覆,还把郑国间接的给搅得天翻地覆。我知小白虽然是玉面娇柔,长的是有那么几分男生女相,想必他爹肯定不会比他差到哪去。不管郑国君对小白父亲抱有什么样的心思,这世上大都是一物降一物,郑国君遇到了小白的父亲,小白的父亲遇到了清河公主。
我觉得这世上的命运还真是奇妙。
小雨与我说,清河公主在登基大典上出走,臻嫔与历将军随后发动政变,周王被囚禁,而后病死,玉重公子登顶为傀儡,臻嫔为太后摄政,历将军手握兵权辅政。而后的几年周王玉重一直被这两人被钳制,一直到娶了卫国相父之女姮青颜后,才借着王后计谋与相父的帮助,才重新夺回了王权。
这位卫国的相父,就是江湖中顶顶有名的暗影阁宗主。在他的相助之下,所有钳制周王玉重的人,几乎都被他连根拔起了。历将军被迫踏上南征郑国的路,征战之后病死在途中。臻太后得知此事后大病一场,而后被随便寻了个理由贬为庶人,先是被囚禁在宫中,后被周王送去了五祚山长门宫,囚禁在此为周殷王守墓。
听闻暗影阁宗主本来也想要再次控制周王玉重的,并且如愿以偿的控制了一段时间,也是那一段时间,相父在卫国的势力突然前所未有的强大,甚至超过卫国公,颇有取而代之的趋势。可是后来不知为何,位高权重的相父却突然暴毙了,这也导致了暗影阁完完全全的脱离了卫国。关于这位相父的暴毙,据说是相父收养的一位养子下的手,这位养子在相父暴毙之后,继任了暗影阁的宗主之位,名叫姮长朝,与姮青颜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想是王后觉得自己夫君被钳制的死死的,于是与哥哥联手,弄死了相父。
我倒是觉得小雨的这种说法不太对,青颜王后怎么也是相父的亲身女儿,怎么可能会和外人合谋一起算计自己的父亲。我倒认为,这个青颜王后应该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养子姮长朝才是最大的幕后黑手。
不过小雨说,这位姮长朝倒是对青颜王后挺好的,不仅不钳制着她夫君了,还把她跟周王的孩子玉少染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教导。
果然,听小雨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那位紫衣少年。玉少染,被心术不正的人养了这么大,怪不得一直追着我们家小白,天天打打杀杀的。
小雨继续跟我说到,自从清河公主到了缠情岛之后,历将军与臻太后重金召集九州天下的能人异士前去岛上刺杀清河公主,只不过刺杀的人都没再回来过九州大地上,那个岛就像是个邪祟一般,没人敢再去冒险踏足。于是他们就在岛对面的黑崖上驻军,等着清河公主回来的时候,即刻杀无赦。
于是,他们就这样等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等到臻太后不顾灵玉公主玉琢的反抗,把她嫁给楚王之,等到历将军灭掉了后继无人的郑国,将郑国的城池变成了流放之地,历将军病死在途中,清河公主却一直都没有再出现过。
后来,玉重真正做了九州的王,将守在黑崖上的驻军撤了回来,并且有意要清河公主回到安阳。那时都有传闻说,玉重要将本应该属于清河公主的王位让回去。可是一直等到了现在,清河公主也没有回来过九州上一次。
曾经有人猜测,清河公主的生死。正在此时,周王修书给小白,并希望见他一面。于是小白就拿着清河公主的信物,去见了周王玉重。玉重看重小白,并昭告九州,封小白为昭明君,封清河公主为虢国长公主,并将之前长公主住的清溪宫也赐给了小白常住,让他可以随意出入安阳王城。众人传言,周王如此看重昭明君,给了诸多连亲生独子都没有的权力,这是明显是有易储的心思。想必那位玉颜公子是怕了,开始背后耍起手段,想要小白的命。
我问小雨,小白去见周王玉重时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小雨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说到,就是近些一两年的时间,具体的时间这个她还真的不太清楚。
我侧过脸问道小雨:“那小白是为何要怂恿蔡国以卵击石地对抗楚国呢,更别提让陈国和息国都掺和一脚?”
小雨也无辜的眨着双眼摇了摇头说道:“小白公子的有些做法确实是让人摸不透,我在想是否跟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前后有关系,你想若是我知道自己的娘亲被禁足在岛上面,自己的父亲还被他们给逼死了,本来那个位置就是自己的,还被别人霸占着,能不气么,可是后来,小白公子遇到了你就转了心性,不想再搅得九州之上天翻地覆了,也不想因为自己部的棋局伤害了自己喜欢的人,可是,棋局一旦开始了,便是要争个你死我活的,小白公子想要停下来,却没有办法停下来了。”
“你觉得小白是因为我,所以才转了心性,他竟然有这般喜欢我?”我捂着滚烫的双颊,羞着脸问道。
小雨见我眼角带春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这边是公主你这当局者迷了,小白公子他虽然忽冷忽热,忽近忽远,可是越是这样,他自己的内心越是无比煎熬,况且我知道,一个人若是爱一个人,看他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你没发现吗,小白公子看你的眼神之中仿佛藏匿着星河一般闪亮呢!”
我娇笑着捂着双颊,回想着小白那灿若星河的双眸,心里欣喜万分,将脸埋在双手之中,害羞地笑了起来。
小雨见我笑了,也跟着我一同傻笑起来。
我俩就这样,相对着傻笑了许久,一直到我脑子渐渐地冷静下来。
我收住了笑容,咬着手指又哀愁地谈着气。
“小雨,其实我和小白都不知道今后是否还能走在一起,若是我依旧被困在蔡国,就还是蔡侯的合欢夫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大概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吧,毕竟每每我想到以后,都会有天降意外,将拉离我所思虑的将来。
“其实我觉得公主你不必担心,好人会有福报的,坏人一定会有恶报的,这是小雨一直相信的,就像是那位历将军跟臻嫔一样,起于周,成事于暗影阁的帮助,繁盛于灭掉郑国的城池,可后来他们却衰于周,败于暗影阁,并且死于郑国流放之地的路上。”
小雨说着宽慰我的话,让我阴云密布的心得到一丝光亮。
“这就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我不再愁眉苦脸,哀叹连连,毕竟我不想让一直守在我身边的小雨为我担忧。
合欢殿还是与以前一样,未有任何变化。小雨说自从我离开了之后,蔡侯也近乎都忘记了蔡宫之中还有合欢殿这样一个地方。从我被小白带走的那夜之后,他再未来过合欢殿,只是偶尔在长阳宫里处理国事,偶尔去椒兰宫常住。在小雨看来,蔡侯在椒兰宫的时间往往比在长阳宫的要多得多。
拥有姓氏的姜雉儿,在希绣庄混的如鱼得水,听说近些日子已经升格希绣庄的女红师父了,今年蔡宫的冬衣就是她与宫中的尚衣局的女官联合来主持裁剪的。
至于锦湘,是在年初我回来那几天临盆的,据说是一对双生兄弟。小雨说这些天,蔡侯还给这对兄弟张罗着办百日宴,并且在百日宴的当天为他们赐名。
我听着小雨对我讲着,在我离开的时候,才宫中所发生的一切,突然觉着这些曾经与我有过交集的人,开始变的很陌生,我甚至有些忘记了,当初与他们的相识是从哪里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