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霖向来给人的印象就是一脸笑嘻嘻的不正经,偶尔跟人斗斗气、使使小性子在旁人眼里看来也是少年意气使然,当不得真。所以跟他相处时间久了的人,在他面前说话做事都很随便,少有别的上位者那里庄重严谨的气氛。可是这回杨霖对刘政会不仅破口大骂,还直呼其名,这就很严重了。在这个年代,姓名乃是父母所赐,只有父母和长辈才能叫,即便是位尊者一般也只在正式场合才直呼下属的大名,否则就是一种非常严重的冒犯和不敬。杨霖这人虽然粗俗无理、不通礼法,动不动就“老房老杜”的乱叫,但也从来没有过随便对谁直呼其名的时候。古人讲究“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即便是敌对的双方战场相逢,一般还要假惺惺的称兄道弟、热络寒暄一番,少有口出恶言的,但是一点也不耽误片刻工夫后俩人杀个你死我活。杨霖的这番话一出口,就意味着局面基本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了。
所以早就按捺不住的雄阔海和周大虎不待杨霖吩咐,便一根绳子将还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刘政会捆翻在地,扯着衣领子就要往外边拖。房玄龄顾不上别的,一边上前阻拦,一边大声疾呼道:
“统领,就算是北上抗击突厥人也离不开唐公的支持和配合!万万冲动不得啊!”
“好吧,老雄老周,先别砍死他,找个小黑屋把他关起来吧。”
“这是何故?”
“老房啊,你的精明劲哪去了?这个王八蛋被我大骂一顿,想必是怀恨在心。要是把他放回去,不在我老丈人面前说我坏话就见鬼了!我岂有给自己找不自在的道理?先关着吧,见到我老丈人再说。”
“好吧……统领,你真的打算不顾一切去抗击突厥人?”
“没错!老房老杜,你们帮我给长孙无忌、盛彦师、李君羡他们写几封信——先说明这不是命令,如果他们愿意跟我去找突厥人拼命,就带人到清源集结。如果不愿意我也不怪他们,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各走各路,就说我祝他们好运,以后别再跟我这种不着调的主公了——哦对了,你们也一样,去留自便。”
“诺……”
“老周啊,麻烦你走一趟榆次。你的那些弟兄不愿意对昔日的袍泽下手,这我理解。这回我要去收拾突厥人,你问问他们想去不?”
“主公你放心,要是哪个混球敢说不去,老周就扭断他的脖子!”
“别价啊!去留自愿这是原则,老周你要是敢犯浑当心我抽你!还有老房老杜啊,你告诉长孙他们,就算他们想来,也不许强迫手下的士卒同行。我们这是要去玩命,必须得心甘情愿才行,强扭的瓜可不甜!”
“诺!”
……
众人散去,杨霖走到室外,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旺盛的心火有了些消退的迹象,他才发现自己今天有些冲动了。
“老雄啊,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又犯浑了?”大伙都去各忙各的去了,杨霖的身后就剩下了个雄阔海。话说老雄当保镖还是很称职的。
“你哪天不犯浑?就今天还算正常些。”老雄一直都对杨霖很不客气。
“怎么说?”
“打突厥人啊!这是大好事啊!你难得干件好事,说起来俺还挺奇怪的……俺听俺师傅说过,那些胡人只要来了中原就没干过好事,俺们汉人但凡有一口气在就得跟他们拼到底,反正都是没活路。俺还听俺大哥说过,突厥人经常来骚扰河北,俺大哥怎么说的来着?哦对,叫无恶不作。突厥人一过,整个整个的村子就没见过一**人,连小孩子都被撕成两半,这种事但凡是个人都做不出来,不干他们干谁啊?”
“可是突厥人很难打啊!还那么多人,好几十万啊!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怎么才能打赢他们。老雄啊,咱们还都没娶媳妇呢,就这么完蛋了是不是亏大了?”
“你瞅瞅你那点出息!打不过也得打,弄死一个够本,弄死两个就赚了。死有啥了不起?俺老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好吧,我就知道跟你这个没脑子的说心事就是白费唾沫,这事确实是我在犯浑。”
“你欠抽是不?”
“哎哎——你轻点!把我揍死了谁领你们干突厥人去?”
……
随着几拨信使快马加鞭的离开祁县,杨霖也不钓鱼了,不管是正在嵩泽里冬眠的鱼还是不知猫在哪里的那条叫宋老生的大鱼他都顾不上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拔营起寨返回清源。
令他感到高兴的是,当他把此行的目的告诉手下这五千来号人以后,虽然气氛变得有点沉闷,但是大部分人还是默默的跟着他一起走了,一夜之间就跑掉了三百来人,虽然房玄龄和杜如晦到现在还在没完没了的唉声叹气。
刚走出城门,似曾相识的一幕又出现了,一大片黑压压的老百姓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的还是那三个白胡子老头。
杨霖赶紧翻身下马,走到近前问道:“老人家,缘何堵住我军去路?可是有军卒不听号令骚扰百姓了?”
一个白胡子老头颤巍巍的给他行了大礼,才答道:“并非如此。这位将军,你们可是要去跟突厥人打仗?”
杨霖心里有点明白了:“不瞒老人家,突厥人大举犯境,定襄已失,马邑危在旦夕。一旦马邑失手,整个太原郡弄不好就要成了人间地狱。小子这也是没办法,只能去跟突厥人拼一场了。”
白胡子老头继续追问:“据老朽所知,将军麾下并非大隋官军?”
杨霖苦笑:“您说的没错,我们非但不是官军,还是反贼呢。”
白胡子老头没有说话,反而一转身,身后黑压压一片的百姓随之闪开了道路,露出了身后的近百辆牛车,车上满满当当的装满了财帛粮草——这不是前天杨霖退还给祁县百姓的那批春赋吗?
“老人家,您这是……”
“将军,老朽不管你是官军还是反贼,老朽只知道你是个好官,你的兵都是好兵。这是我们祁县百姓的一点心意,还望将军笑纳。”
“这可不行!老人家,这事要是被朝廷知道了,您这可是资敌之罪啊!”
“无非一死罢了,官府要砍老朽的头,突厥人来了更要砍老朽的头。老朽活了七十有六,还有什么事不明白的?官府砍头不要紧,要是把突厥人放进来那才是造孽呀!老朽只愿将军此战旗开得胜,平安归来。老朽无用,只能带着祁县百姓日夜为将军和将士们焚香祈福,区区粮草财帛何足挂齿?还望将军不吝笑纳!”
“不行!绝对不行!老人家的好意杨某心领了,但是东西绝对不能收。我们去跟突厥人拼命,死都不怕,还不就是为了老人家和各位乡亲父老太太平平的过日子?要是再拿走了这些过冬之粮,让乡亲父老冻饿而死,这一仗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绝对不行!”
双方拉拉扯扯了半天,老头见杨霖态度坚决、不似作伪,只得作罢。不过又从人群里拉出十几个青年后生,对杨霖说道:“这些都是老朽的子侄辈,没什么本事,就是有一把子气力。老朽年老体衰,上不得战阵,只能让这些后生替代,万望将军切莫冷了老朽的一片拳拳之心。”
杨霖这回没法推脱了,于是人群里又有一些青壮站了出来,一共凑了三百多人。杨霖当众把他们编入自己的亲兵营,又对祁县百姓千恩万谢,收了几大筐面饼子熟鸡蛋什么的,这才带队重新出发。
看着队列中的士卒们啃着干饼、剥着鸡蛋,起初有些沉闷的气氛有了好转,杨霖的心情也不错,故意跑到还在唉声叹气的房杜面前得瑟。
“统领,民心确实可用,可是拿民心也挡不住突厥人的钢刀啊!”
“你说的没错!民心可用,但是光有民心也不够用。可若是再加上河东军、右侯卫和左骁卫的军心呢?”
“哦?统领有主意了?”
“我就说你俩号称谋士,结果光领俸禄……不对,不领俸禄也不干正经事,怎么成天指望我拿主意?我又不是神仙……别动手!好吧,我只是有个想法而已,怎么干还得你俩想辙。”
“统领可是打算把唐公、王威、宋老生都拉上一起去对抗突厥人?”
“是啊!不过这事可不好办,我老丈人我自己搞定,剩下那俩就指望你们了。”
这件事可不好办,房杜二人凑一起窃窃私语了半天,房玄龄才对杨霖说道:
“此事确实难办,不过并非毫无办法。卑职以为,此事须得从分明、暗两途入手,明面上我军必须显示出强大的实力和声势,以震慑王、宋二人。说不得还要打上一仗,使其即便不与我军合作也不敢轻举妄动,同时以大义之名混乱其军心。另一方面则需派人与其私下接触,或收买、或分化、或离间,甚至不惜采用行刺等手段,促使其与我军合作。不过现在形势未明,还须随机应变。”
“是啊!别的先不说,咱们手里现在就不到一万人,还震慑个屁!不被人家当落水狗追着痛打就不错了。两位老兄啊,你们说长孙那些家伙能不能来帮我这个忙?”
“统领心中也没底?”
“有底就见鬼了!你们这些家伙粘上毛比猴还精,一个个的嘴上主公叫得亲,心里没准都在骂娘呢,能干出啥事来我都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