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怎样从猴子进化成世界的统治者的?
韩昌黎先生曾经曰过“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而太祖则反驳道:只有人民才是历史的创造者。外国人的心理就比较灰暗了,一个叫克罗齐的意大利佬阴险的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而安霖最喜欢的一个作家则用最市井的语言告诉他,历史就是个**,谁有权势就可以弄它一下。
不过安霖从来不认为这些高大上的命题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就是个小老百姓,每天朝九晚五的把自己折腾得晕头转向,车子房子老婆还是遥不可及。所以什么历史走向、人类命运和家国大事跟他远得摸不着边儿,与此相比还是一张银行催款单更能要了他的小命。
所谓万事无绝对,谁说小人物就注定跟大历史无缘?安霖肯定不是圣人,但起码是人民中的一员,当曾经的历史变成了他的当代史,谁说他就没有资格去捅一捅?
……
安霖栽进忘川河不久,脑袋上就稀里糊涂的挨了一记重击,一股他从未体验过、而且无法忍受的痛感如同海浪一般袭来,又如同海浪般退去。他的身周充满了一团忽忽悠悠的白雾,脑袋也跟着忽忽悠悠的仿佛被掏空,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全身肌肉僵死了般的连小手指都动弹不得。
尽管眼前那团粘稠得几乎让他窒息的白雾看上去一动不动,他还是感觉到自己正在飞速的下坠,脚底下则是永远都到不了底的深渊。他开始恐慌,他想要挣扎,他试图抓住什么,却统统的一无所获。他急得张嘴大喊,耳边却只有死一般的宁静,他一会儿觉得汗水像爆了的水管一样从身体中涌出,转眼间又发现自己现在根本就不具备出汗的功能。
大概一刻钟之后,他耳边死一般的静谧消失了,传来了许多人喧嚣呼喝的声音,继而他感到身边的空气开始变得灼热,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充盈了他的大脑。
眼前忽的一亮,他看到了蓝天、白云,还有绿树。绿树?他挂掉的时候明明还是寒冬腊月,怎么会有绿树?然后他发现刚才死死缠绕着他的那团白雾并没有消失,而是化成了一捆白麻布把他从头到脚缠了个结结实实,就露出眼睛鼻子嘴,连小手指头都动不了。
这是穿到埃及了?这是要把他做成木乃伊镇压到金字塔底下?
安霖大骇,想喊叫却出不了声,就拼了命的全身乱扭。不过他似乎被牢牢的捆在了一块大木板上,大木板还在移动,貌似他被人捆在板车上了。
“哎呀!郎君醒啦!”
一个嗓音尖利高亢好似太监的声音在安霖耳边响起,然后这个声音的主人就继续大呼小叫的跑远了。紧接着,一个小姑娘的脑袋瓜钻进了他的眼帘。
这是一张非常标致的小脸,看上去还没有他的巴掌大,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所以她的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就显得特别的大,几乎占据了整张脸庞的一半。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鼻子小巧挺翘,嘴巴圆润嫣红,脸蛋光洁白皙,一如卡通片里的卡哇伊美少女。
不过小姑娘看上去似乎心情很糟糕,两道稍显散淡的弯眉皱到了一块,编贝一般的小白牙狠狠的咬着,两只又大又亮的眼睛微微眯着,跟小探照灯似的在安霖的身上胡乱打量。安霖正在莫名其妙,突然之间,不知道她从哪里摸出两枚小青杏,然后一个鼻孔一个,恶狠狠的塞进了安霖的鼻子。
可怜安霖上辈子就对任何长毛的东西过敏,这种长满细毛的杏子简直就是他的天敌,被塞进鼻子更是要了他的老命。果不其然,安霖立马感觉整个鼻腔甚至整个脑袋都麻痒难忍,偏偏他又被捆成了粽子动弹不得,于是一个大喷嚏就应运而生了。
“阿嚏——”
随着这个大喷嚏,两枚杏子像出膛的子弹一样从他的鼻孔里发射出去,不知道飞到了哪去。随着杏子一起飞出去的,还有大把的鼻涕和眼泪,糊了他一头一脸,小姑娘顿时笑得嘎嘎的,趴在安霖的身上不停用小拳头捶他的肚子。她这么一捶,安霖顿时觉得胸腹通畅了不少,居然可以说话了。
“臭丫头,你等着,老子跟你没完!”
“啊——你能说话啦?”
小丫头被吓了一大跳,爬起身来正对上安霖悲愤的眼睛,发现这家伙的眼珠子四处乱转精光四射,身体也非常有力的左扭右扭,哪还有一刻钟之前的那副死人相?小丫头二话不说扭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鬼叫着:
“诈尸啦——”
……
没一会儿功夫,安霖的眼前就围满了脑袋,连蓝天白云都看不着了,还乱哄哄的,吵得安霖脑瓜仁子都快炸了。
“闭嘴呀!你们捆着我干什么?绑票吗?”安霖大吼道。
“郎君莫恼,你身负重伤……”一个头戴幞头、留着短须的中年人小心翼翼的说道。
“重伤个屁啊!老子有伤也是被你们捆的!”
“可是……”
“别可是了,是绑票就继续捆着,不是就赶紧给我解开!”
众人似乎不敢违逆安霖的吩咐,又看他精神头十足,没一点重伤将死的迹象,便犹犹豫豫的将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白麻布一层层的解开,然后就捧着还残留着斑斑血迹的白麻布大呼小叫起来:
“天啊,胸前得那道足有三寸多长、深可见骨的的剑伤不见了!”
“胸前那一剑算什么!郎君的脑壳都被砸瘪了,现在又长回去了!”
“郎君后心中的那一掌,早晨还又青又紫的,如今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啦!”
……
安霖如今全身上下就剩下了一条犊鼻裤。让他满意的是,这条犊鼻裤是连裆的,不至于让他的小兄弟跑出来溜达。身体能自由活动的感觉很好,不过那帮家伙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感觉就不咋地了,他扒拉开一大堆咸猪手,随便拉伸了几下身体,觉得还是先搞清楚状况比较好。他知道他被崔判官扔回了古代,可是古代这个范围大了去了,穿到战国和穿到唐宋元明清那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是还没等到他开口,就见一个灰衣大汉一头钻进人群,甚至来不及瞅一眼安霖,便向刚才说话的那个中年人禀告道:
“管家,发现追兵!”
众人轰的一声炸开了,拔刀的拔刀,牵马的牵马,刚刚还像个香饽饽似的安霖立马没人搭理了。
“都莫慌!安贵,你带十个人保护郎君先走,其余人等随老夫迎敌!”
中年管家喝住众人,大声的发布着命令。管家在众人中似乎很有权威,纷乱的人群顿时变得井然有序,近百个灰衣汉子从一辆辆板车上翻出甲胄披挂整齐,跨上战马持刀执矛,排成两个松散的纵队,默默的驻马道旁。而管家则将安霖领到一辆马车旁。
“管家……”安霖虽然搞不清状况,却也知道好像情况紧急,这帮人要为了保护他去跟不知道哪来的追兵拼命,让他的心里有些不安。
“郎君身体无恙就好,这里的事情有老奴,郎君无须担心,只管安心上路,只要到了蒲津关就平安了。”管家温言安慰道。
“要不我们一起跑吧,追兵也不一定追得上……”安霖当了一辈子小老百姓,完全没有为上位者的自觉,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郎君无需多言!官府这次来者不善,怕是不死不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郎君只需记得一路往蒲津关走,切切勿忘!” 情况似乎很紧急,管家不再跟他客套,强行将他推上马车。紧接着马夫一声吆喝,长鞭一甩,马车便滚滚前行,将管家和骑兵们大声喝战和如雷的蹄声远远的抛在后头。
马车很颠簸,狭窄的车厢里除了安霖,还有个面目俊秀但总让人感觉有些贼眉鼠眼的小厮。在两人的对面,车厢角落里还蜷缩着一个小姑娘,安霖一眼就认出了这家伙就是往他鼻孔里塞杏子的罪魁祸首,不过他现在无心计较,管家和骑兵们的命运让所有的人都心情沉重。
车粼粼马萧萧,车厢里却如同死一般的寂静,以至于那个叫安贵的汉子好几次掀开窗帘探视里边的状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霖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终于开口问那个小厮:
“这是怎么回事?”
“郎君,小的也不知道啊。昨天晚上都入更了,管家突然接到一个蒙面人投书,然后就召集护院和佃户老陈叔他们,来不及收拾细软,连后宅王管事和女眷们都没管,抬上少爷就走。小七和小人因为轮到给少爷守夜,才被叫上照顾郎君的伤势。”
“那百十个骑兵都是咱家的护院和佃户?”
“是啊。小人也没想到平时老实巴交就知道种地的老陈叔和刘二他们居然这么威风,他们的战马、大槊、甲胄比那些府兵的还要好。不过庄子里的府兵都被陛下招到北边征讨什么高句丽去了,为什么老陈叔他们没去?”
“少打岔!你刚才说我的伤势是怎么回事?”
“啊……郎君你不记得啦?”
“呃……我失忆啦!”
“这……好吧。十天前,郎君在县城跟西街王寡妇逗着玩,然后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个野丫头管闲事,就跟郎君打起来啦。郎君一时大意,被那个野丫头砍了一剑、拍了一掌,又一头撞墙上把脑壳都撞瘪啦!当时就是小的奋不顾身把郎君扛回了家。那些傻郎中还说郎君受伤极重,即便是扁鹊华佗在世也难救得,只靠着大补之物吊着一口气,谁想到老天爷保佑,郎君居然无恙了……”
那个叫安寿的书童还在口沫飞溅的拍着安霖的马屁,不过安霖已经基本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他附身的这位是个花花大少,青天白日之下调戏小寡妇被一位途径的女侠路见不平,拔刀给砍了……不过他关注的重点显然不在这里。
“你们都姓安,咱家也在安家庄,难道我也姓安?”
“郎君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少打岔!”
“哦。郎君您姓安名霖,今年十七岁,是我安氏族长的嫡生长子。”
我还叫安霖!难道有这么巧的事?
还没等安霖继续发问,那个叫安贵的汉子猛的拉开了窗帘,急切道:“郎君,前方一里外有官府设卡堵截,咱们走不得了!”
“前边有多少人堵截?管家那里有没有消息?”
“有五十个官兵,十多个民壮弓手,骑兵大概有十个,管家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
“有没有别的路?”
“没有。即便有些小路也行不得马车,即便是战马也走不远马蹄子就废了。”
“那怎么办?”
“既然郎君已经伤愈,说不得就得弃车上马,咱们冲过去!”
“啊……我不会骑马……”
“什么?郎君自幼师从杨校尉,弓马娴熟,尤其善使一柄大槊,一槊连穿四木人而犹不止,便是管家与小人联手也不是郎君的对手,如何又骑不得马了?”
“这……”
安霖哪里骑过马?便是看别人骑马那也是在电影电视里。不过现在被逼到这里,只得跳下马车,眼瞅着安贵牵过来了一匹肩高超过他脑袋的大黑马,一咬牙一跺脚,左脚踩上马蹬,身子一跃右腿一扁,居然稳稳当当的骑到了这匹高头大马之上。
安霖不知道什么叫肌肉记忆,只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趾高气扬的一回头,看到安寿和那个叫小七的小婢女正在眼巴巴的看着他。
“安寿、小七,郎君伤愈无需你们继续照料。趁着追兵未到,你们赶紧逃命去吧。”安贵对他们说道。
安寿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郎君不要扔下他,小七却眼珠子一通乱转,然后就一头钻进马车。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刀。
“郎君,您的刀。”小丫头捧着那把横刀站在安霖的马侧,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对着他忽闪忽闪的,往他鼻子里塞杏子时的嚣张霸气早就不见了踪影。
“唉!”
安霖一声长叹,俯身揽住小七的腰肢把她拽上了马,这样一来小丫头正好跟安霖坐了个脸对脸,然后就生怕他反悔似的手脚齐上、八爪鱼式的将他抱了个结结实实。小丫头的身子轻飘飘的,也就七八十斤的样子,怪不得身材长得跟带鱼似的,抱得这么紧还是啥感觉都没有……
安贵见此也没再多话,顺手将安寿扔到自己马后,便指挥着将马车赶到队前,众人紧随其后,将安霖护在核心,策马轰隆隆的向前驰去。
当前方横堵在路中的哨卡由一个小黑点逐渐变得清晰时,马车的速度也越跑越快,当站在哨卡前企图拦阻车队的官差的吼声传来时,马车夫的鞭子已经甩得山响,当几支羽箭迎头射来时,车夫迅疾的拔出一把短刀插进驭马的后臀,然后身子一跃跳上了旁边的一匹战马。
受惊的驭马惨嘶着一头撞进了哨卡,两层鹿砦被几百斤重、疾驰而来的马车撞得东倒西歪,连带着撞飞了十几个来不及躲闪的官兵和弓手。紧随马车的骑士们随之双腿一夹马腹、缰绳一抖,十余匹战马在疾奔中高高跃起,从鹿砦上方一跃而过。
安霖被骑士们夹在中间,晕头涨脑的跟着跑,就算顾得上驾马跃障,可是他哪里懂得这么高超的控马技巧啊?亏得安贵看出郎君自从伤愈情况就不大对头,指挥马队稍稍转向,使得安霖的战马正巧从鹿砦的空隙处冲过,避免了一场悲剧。不过安霖还是眼瞅着一杆长矛从路旁倏忽间刺出,捅进了正在高高跃起的一匹战马的腹部,受伤的战马一声嘶鸣,几百斤的分量加速度将长矛生生的撅断,连带着长矛的主人也跟着飞上了天。马上的骑士在空中弃马,一个飞扑扑倒了一个弓手的同时,手里的横刀也插进了弓手的颈项。骑士紧接着一个翻滚卸掉了冲力,一边挥刀拦住路边涌出的矛手和弓手,一边回头大吼:
“郎君,速走!”
安霖的心底泛出一片的酸涩,伏低上身躲避身后不时飞来的冷箭,咬紧牙关策马飞驰而去。就在这一瞬间,他眼睁睁的看着又有两个骑士或中箭、或被路旁的矛手拖下了战马。
闷着头又跑出了几里地,安霖的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得生疼,刚想缓一缓歇歇脚,就听身后又响起了马蹄声。
“有骑兵追上来了!属下带人去拦截,郎君沿着这条大路直走,到了一条大河处自有人前来接应!”安贵大声对他说道。
“我们同去!”这一路上为了他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安霖哪经历过这个?早就按捺不住,宁死也不肯再当逃兵。
安贵也不言语,一刀背劈在安霖座下大黑马的屁股上,大黑马咴咴的一声怒吼便落荒而逃,而安贵则带着剩下的七八个骑兵顺着来路冲了回去。
大黑马发了狂似的跑了好久才慢慢的缓下了脚步,小七还像八爪鱼似的紧紧的抱着安霖,见大黑马速度慢下来了才松开他,一抬头,发现安霖已经泪流满面。
“郎君……”
“嗯。小七,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老管家和贵叔他们会回来的,他们可厉害啦!咱们家以前遭过贼,都让老管家和贵叔他们打跑了呢!郎君,我们在路边等等,他们一会儿就回来啦。”
“不行。他们让我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跑到一条河边,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前边有什么,可是这是他们拿命换来的。拿命换的东西很贵、很重,我们浪费不起,所以我们不能等,必须继续走。”
“郎君,你说的小七不懂……”
“其实我也不懂,我这一睁眼,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人追杀的一路逃窜,看来我是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