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霖滚得很快,没一会儿工夫就滚到了窦建德的全权代表宋正本面前。
话说老宋最近在窦建德那里混得也不太顺心。宋正本,原为大隋饶阳县令,博学多才名振乡里,老窦打过来的时候慕其大名倾力招揽,老宋感其诚意遂为老窦献上平定河北大计。事成后,窦建德自称长乐王,封老宋为纳言,并引为谋主。
窦建德因为出身绿林的缘故,平素最好的就是面子。而宋正本呢,则跟杨霖麾下的祖君彦一个脾气,说话从来不带拐弯而且眼里不揉沙子,经常当面直斥老窦之非,弄得老窦下不来台。而且老窦为人豪爽大气、好恶分明,最喜当面锣对面鼓直截了当的解决问题,而老宋偏偏精于谋算机巧,所以时间久了,老宋就越来越不受老窦待见,渐渐被疏离出了决策层。所以在老窦陈兵齐郡、随时可能跟翟让大打出手的关键时刻,老宋这个谋主却被一脚踢到了东都来给杨霖恭贺新婚大喜,而且别人家的使者来此都带着一大堆的秘密使命,而直心眼的老窦连个屁都没放就把老宋给撵走了。
“老宋,咱俩也算老熟人了,上次在河东还欠下你家老窦好大个人情,所以我也就不跟你客套,有话直说——这回因为宇文化及的事老翟惹火了皇帝,可是他老人家的反应也不过是骂了阵娘而已,连老翟的死对头、也就是我那位老丈人还没咋地呢,老窦就先蹦出来了,你们到底是咋想的?”
“唉……”
回答杨霖的是老宋的一声长叹。
“你再瞅瞅别人,屈突老儿还有我河东那位老丈人他们也不过是顺着皇帝的脾气跟着骂骂街罢了,萧铣杜伏威那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更是在瞎起哄,你家老窦就算有啥想法,表现得也有点着急了。小子我知道老窦的为人,可别人不一定知道啊?弄不好他们现在正对着老窦的名字画圈圈,打他的主意呢。”
“唉……”
老宋又是一声长叹,愁得捋断了好几根胡子。
“还有啊,翟让是那么好打的?他手下可有天下无敌的瓦岗内军,据说还从五万扩充到了十万……甭管是五万还是十万,就算他临时拉来凑数的恐怕我都打不过,老窦咋就这么信心十足的把全部的老本都压上了?先别说这一仗打输了会咋样,就算拼个两败俱伤他也捞不着什么好啊,别忘了我的两位老丈人还有罗艺都不是善茬子,弄不好早就盯住河北这块宝地咽口水了,老窦这回起事容易,善后可就难喽!”
“唉……”
老宋的叹气声简直是一声接着一声,脸上的表情估计他死了老子娘都没这么难看过。
“我说老宋你是得了哮喘还是老慢支,咋就知道大喘气呢?别光听我说啊,你们家老窦派你来就没啥交代的?”
“唉……我主命老夫此来,就是为王上恭贺新婚,并无他意……老夫说得可是实言!”
“呃……老窦可真是个实在人,小子服了!那行,离我结婚还有些日子,我先走了,您老安心住着,就甭整天唉声叹气了,到日子咱爷俩好好喝两杯。”
“王上且慢!老夫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这仅是老夫所问,与我主无关!”
“您老甭客气,有话直接说!”
“好,那老夫就要问一句,对这次讨逆之战,王上到底作何打算?”
“这个嘛……老宋您也该清楚,小子我爱好和平,最烦打仗,尤其讨厌内战,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场仗嘛说实在的跟我没啥关系,我也不想跟着瞎掺和,这是我的心里话。不过现在上有皇命压身,下有情势推动,到底该咋办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所以我才来征询各位的意见嘛。”
“如果一定要参与其中的话,王上倾向于何方?”
“唉,我还是希望大家和和气气过日子,所以才出来协调嘛。要是一定要打,那我肯定不能站在翟让一边啊!俗话说帮亲不帮理,我要是敢对老丈人下手,我媳妇还不挠死我啊!”
“仅仅是碍于王上与魏公的翁婿之情?难道王上就没有别的想法?”
“嘿嘿,老宋啊,我算是知道老窦为啥不待见你了。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老祖……祖君彦,他是我的国丞,你去找他聊聊,肯定能跟他找到共同语言!”
“……”
“至于你说的其他想法,我暂时还真没有,你爱信不信。得啦,不跟你说了,你还是找老祖玩去吧,包你满意!”
辞别了宋正本,杨霖出门一拐弯又去找屈突通派来的使臣、左骁卫长史何延平。
何延平这个长史,类似于屈突通的秘书长,主掌机要、文书、军法等,理论上应该是文化人干的活。可这位老何不但是个身高接近七尺、身材雄壮威武的昂然大汉,而且一道猩红色的刀疤横贯整个右颊,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也不见了踪影,一看就是个久经沙场的厮杀汉出身。
而且人家一张口,就差点把杨霖给怼了个跟头:
“杨郎将,某家问你——前些时日你使得数万兵马在潼关城下大肆操演是何用意,莫非要图谋关中?”
“你先等会儿……你说你是老屈的长史?”
“昂……不是老屈,是屈突将军!”
“少扯这没用的,咱俩又不熟,你总得有个尊卑之分吧?见了本王……本将不说拜见,起码你也先得客气客气吧,哪有你这样上来就夹枪带棒的?”
“某家官拜左骁卫长史之职,正四品,尔乃右备身府骁果军果毅郎将,从四品,如此算来某家还高过你一级,就算拜见也是你来拜见某家!”
“老屈这是从哪儿找来你这么个活宝……告诉你,陛下已经升我的官啦!现在咱是右备身府大将军,正三品,加右光禄大夫,从二品,最少也比你高两级!”
“屈突将军没告诉某家此事!”
“我去!皇帝的金口玉牙也没你家老屈说话好使呗?”
“昂!屈突将军持陛下钦赐之将印兵符统领左骁卫,某家及左骁卫的弟兄自然唯屈突将军之命是从,又有何错之有?你说陛下给你升了官,可有将印兵符为凭?”
“呃,还真没有……算了,这事跟你扯不清,我就问你,你家老屈就是让你跟我兴师问罪来的?”
“昂……某家想起来了,屈突将军遣某家前来共有三事。其一者,屈突将军听闻杨郎将新婚大喜,特备厚礼为贺。不过今日你并未成亲,所以这份厚礼某家还不能给你!”
“呃……你说的这话实在太他娘的有道理了,就按你说的办!第二件呢?”
“第二件,陛下明诏讨逆,屈突将军以为我等身为隋臣,自当奉旨,不知杨郎将以为如何,又作何打算?”
“你家老屈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要奉旨讨逆那我还能拦着他不成?你就说吧,他想咋办?”
“你问的是屈突将军的第三事,这第二事你又作何答复?”
“奶奶的,你再跟我胡搅蛮缠信不信我揍……信不信我叫来一大票人群殴你!”
“第三事——你若出兵,屈突将军愿与你合兵一处共同讨逆。你若暂不插手,屈突将军希望你能随时通报消息,同进同退。”
“没了?”
“昂!”
“那你先头怼我那套嗑儿算怎么回事?”
“你没听某家说的吗——是‘某家问你’!”
“靠……老何啊,你真是老屈的长史?”
“昂!”
“这个长史你当多久了?”
“半个月!”
“呃……你是咋当上这个官的?”
“俺们京师最近不太平,老是闹刺客,连屈突将军都被行刺过,那些个就会耍笔头子、嘴皮子的长史、参军们死的死伤的伤。屈突将军说某家皮糙肉厚得连刀子都捅不进去,就让某家当了这个长史镇镇宅!”
“……京师这是闹的哪门子刺客,是谁干的查出来没?”
“此乃我左骁卫军机,外人休得打探!”
“靠!你这憨货老屈不留着镇宅,非得打发出来就是要恶心我呗?”
“某家在京师五日内手刃七名刺客,厮杀得正酣畅淋漓,你当某家愿意来?”
“我服了……您老再忍几天,我麻溜的赶紧把婚结了,绝不耽误您老回京师杀刺客……”
杨霖跟何延平扯了半天淡,把自己弄了个晕头转向,正打算回家歇歇,突然想起来回东都之后还没去看看杨侗那个熊孩子。这个熊孩子虽然整天看他不顺眼,但不管怎么说在名义上杨霖还得归他管,怎么也得去瞧上一眼不是?
自打杨霖拿下东都,留守的大臣们被他一通折腾之后,辞官的辞官归隐的归隐逃走的逃走,本来因为皇帝不在家就显得冷冷清清的紫微宫这下子彻底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这里毕竟皇帝办公的地方,忌讳太多麻烦也太大,所以老房老杜他们都另寻了办公场所,连杨侗平时都不在这呆着,而是一直住在杨霖家,也就是凝晖院跟他喜欢的那几个小姐姐一起玩。直到前几日招他烦的杨霖回来了,杨侗这才不情不愿的搬回了紫微宫。
除了零星的负责洒扫伺候得宦官和宫女,整座皇宫连鬼影子都见不到一只,可是等杨霖溜溜达达的穿过乾阳殿,拐过大业殿,转进是苑囿,远远的便听到一阵凄惨至极的哭嚎声,而且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的熟悉——
这不是杨侗那个熊孩子吗?这个兔崽子连杨霖都轻易招惹不起,又是谁这么牛叉,居然把他弄得嚎啕大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