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寿的功劳簿上又被记上了小小的一笔:他接应到了那个冒死翻越鲁阳关来寻找援兵的探子。
段志玄得知鲁阳关的战事和王世恽的变化之后也有点发懵。侯君集和达奚莫熊至今音信全无,就凭他这一万五千名疲惫至极的龙骧军想攻下鲁阳关纯属扯淡,可是除了进攻他还能干什么?王世恽在前边赖着不走肯定有阴谋,而这个阴谋所指必在东都。可是过不了鲁阳关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处施展。
他急得满地打磨磨,突然间听到帐中有动静,抬头一看原来是安寿正在悄悄的往帐外蹭,似乎要溜走。
段志玄眼前一亮,像是溺水将死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抢前两步一把抓住了安寿的肩膀,急切的语气甚至有些颤抖:
“小安子!”
小安子……
安寿被唬得全身一哆嗦。他的主人杨霖以前叫他“小寿子”,可是自从安家出事、一路逃亡之后,杨霖不知道为啥突然就改口叫他“小安子”,段志玄等人也就跟着随大流叫起了“小安子”。这事起初安寿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自从他发现了那个秘密逃走之后,“小安子”这个称呼就成了一颗雷,别说听到,就算一想到都让他心惊肉跳。
可是打他被抓回来以后,就在也没人这么叫过他,这个名字似乎都成了一个忌讳。段志玄都是直呼他的大名,甚至只有一个冷冰冰的“你”,现在他突然又变得这么热情和激动,莫非……
方才安寿站在帐内的时候,内心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才打算要溜走,没想到溜是没溜成,反倒让段志玄注意到了他。而他此时的预感就是段志玄突然间的变化绝对没安什么好心,肯定是又有什么倒霉事要落到他头上了。
果不其然,段志玄马上就给他挖下了一个大坑。
“小安子,你看孟平将军的探子既然能够潜过鲁阳关,这说明咱们也能混过去。现在王世恽动向不明,肯定藏着什么阴招,所以咱们得跟孟平将军商量商量怎么办。小安子,你是咱龙骧军最好的探子,更重要的是,你是我段志玄的福将啊!你说,我要是把这活儿给了别人,你也肯定不服气对不对?”
看着段志玄那尚带着几分稚气,却满是一副假惺惺的笑意的脸,安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事实证明鲁阳关确实有可能混过去,可是代价呢?李孝恭派出来二十多个死士,除了一个生死不明外,就这么一个命大的跑出来了,剩下的现在都凉透了。就算段志玄把安寿吹的再能耐、命再好,这事他也说了不算,更何况那个探子冲关时暴露了行迹,王世恽这次的防范必然更加严密。
这分明就是个送死的差事!
可安寿有的选吗?段志玄虽然假惺惺的好言相劝,可他要是拉下脸来直接下令,难道安寿还敢不去?军法如山,抗命是死,遵令离死也不远,他又无处可逃,安寿能怎么办?
半个时辰后,安寿换上一身黑衣,背负着一捆绳索,悄悄离开了龙骧军的大营。
天色渐明,鲁山以北四十余里的官道上,李孝恭终于迎上了杨霖的大军。
杨霖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天一夜之内必然赶到,李孝恭也甩出大话不让王世恽北进半步。现在限期到了,李孝恭没守住鲁阳关,杨霖也误了期,这哥俩相顾无言,却不是惟有泪千行,有的只是说不出的无奈。
李孝恭守不住鲁阳关那是实力差距太大,可是杨霖为啥误了期?
原因很简单,他实在是高估了熊渠、鹰扬两军的实力,又低估了他手下那帮大将们的无耻。
拿下东都之前,杨霖麾下号称五万大军,其实不说精锐,连像点兵样的也就一半出头。剩下老的老小的小、油的油痞的痞,你让他们守守城、看看家还凑合,剩下的拿手好戏就是吆喝两声壮个声势。就因为战力疲弱,所以杨霖才不敢跟任何对手硬碰,只能使诈。等到拿下东都接纳了十万多降兵,尤其是其中不乏像右侯卫这样的强军之后,杨霖有点翘尾巴了,指使杜如晦、尧君素等人整军,要练出十万精兵强将,然后好好跟以前欺负过他的那些家伙们掰掰手腕。
可是杨霖的精兵策略并没有得到手下的赞同。这年头,有兵就是草头王,要是没了兵,就算贵为天子混得也不比条狗强多少,能保住命就算万幸,江都兵变就是明证。所以在强敌环伺、恶战随时爆发的前提下,杜、尧等人干脆把杨霖裁军的命令改成了扩军,兵非但一个没少,还多了一大堆。可问题在于杨霖是个穷鬼,就算仗着杨广留下的粮食养得活这么多人,可是装备上哪儿整去,更别提兵员的素质和训练了。
杨霖对此一筹莫展,杜如晦又老谋深算的把最好的兵强留在卫军府压箱底,剩下的可就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了,那绝对是手快有手慢无。段志玄凭着最为彪炳的战功、侯君集靠着一肚子的鬼心眼、达奚莫熊靠着在边军的威望和老资格抢到了前边,虽然还多有不足但也算从矬子里拔出了大个,不管怎么说都成了军。而最老实的牛进达和人缘最差的张亮就倒霉了,得到的全是人家挑剩的歪瓜裂枣不说,就这老弱病残都没凑够数,装备更是不知道在哪儿呢。结果就是熊渠、鹰扬到现在也成不了军,还被打发到了人更老实、人缘更差的盛彦师军前效力。
现在东都形势危急而且兵力不足,没奈何之下只好拿他们充数。可是不管牛进达、张亮他们怎么往死里练他们,可是先天不足就算能后天弥补也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见效的,所以就算杨霖下了死令,这帮老弱病残一天一夜也就走了六十里地。虽然杨霖手里还有一万羽林军算是精锐,可是他要面对的毕竟是王世恽的三万精锐啊!人家那可是真的精锐,估计收拾起他手下的这帮废物们就算一打五都不带喘粗气的,李孝恭那里又情势不明,杨霖哪敢把宝全压上去,所以只好这么慢腾腾的拖了时间。
无奈归无奈,可是李孝恭一提起他的疑虑,杨霖就立刻警觉了起来。他打仗是不行,可是斗起心眼来谁怕谁呀?他在脑子里把全盘局势还过完一遍,就大叫起来:
“奶奶的,上当啦!”
“啊?上谁的当啦?”
李孝恭吓了一跳,以为是他捅了大篓子,赶紧追问道。
“没你的事,是王世充这个王八蛋!”
“王世充?虽然他这次跟咱们玩了一次阴的,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可是他这么大个人物可不是那么好隐藏行踪的。他说是要去彭城堵李密的后路,起码不可能跑得太远,比如说像他兄弟王世恽那样跑到南边来,那样的话就算皇帝都饶不了他。所以他现在就算不在彭城也离得不远,能耍什么花招?”
“你说的没错,他确实应该在彭城,不过这可不能保证他就出不了花招!”
“可是他前有翟让的十万大军,后有皇帝盯着,旁边还有李密看着,他只要挪挪屁股都能惊出来几万兵。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能突破李密的十几万大军,可是跟咱们还隔着好几个郡的地方呢,那可都是瓦岗军的老地盘,布防严密,他又不能飞过去,还能使出什么花招?”
“王胡儿确实不会飞,可是他的兄弟王世恽已经告诉我们,他会溜!”
“溜?”
“没错!”杨霖顺手扯过来一张地图,用手指重重的点了点梁郡,恶狠狠的说道,“就是这儿!”
“你是说他要从梁郡潜过来,偷袭……荥阳?”
“对,但不是全部。你看哈,他跟咱们通报说要把李密的主力放进琅琊,然后出兵抢占萧县、沛县、滕县断其退路,然后让翟让和李密挤在一块,不管是发生内讧还是全力南攻,都会把翟李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那里去,给我们抢占东郡创造条件。
王世充可能没说假话,起码说的不全是假话。这样一来,确实给我们创造出了掀掉翟让老巢的最好的机会,毕竟咱们跟翟让不是一条路上的,早晚撕破脸。不过我们并不信任王世充啊,凭什么听他的?就算我们被一举铲除掉翟让根基的这个诱惑压倒了对王世充的怀疑,也难免会犹豫、会举棋不定。这样一来,我军的主力短时间内就会在东都、荥阳一线徘徊,而忽视掉南线可能存在的危险。
然后王世充就派他兄弟王世恽来了一出偷袭,在我们柔软的下腹部狠狠的捣上一拳。如果我们全无提防,甚至信了王世充的话全军都跑到了东郡跟翟让火拼,那么这一拳很可能直接把我们打倒在地,让王世恽趁乱拿下了东都,那我们就彻底玩儿完,能逃回河东去投靠我老丈人那都算命大。
可是区区三万人,又是劳军远袭,还得秘密通过好几方势力的地盘,这要想不被发现纯粹是痴心妄想,就算能强行通过也免不了损兵折将、耗时日久,怕是没拿下东都王世恽就要饿死了,你觉得王世充能这么天真把所有的宝都押到这一路奇兵身上?
我原本就一直在奇怪王世充这么做的目的,现在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了,王世充使的这是连环计!
他先是在彭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起码要把我们的兵马吸引到北线,然后让王世恽在南边来了一记狠的。如果王世恽能成功的千里潜行一举偷下东都固然好,如果行踪暴露那就***占险地据险而守,把我军主力牢牢的吸在南线,然后他从彭城出兵,不管是强夺也好巧取也罢迅速通过梁郡,趁着我军主力集中在南线,抢占荥阳并威胁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