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兵不是号称控弦之士吗?怎么没见他们射箭?就这么傻乎乎的举着把破刀往上冲?”杨霖眼见突厥人越来越近,却丝毫没有先射上两轮的意思,让他剽窃来的以矛御箭的绝招无从施展,不由得有些恼火的询问房玄龄。
“突厥人与我大隋作战,很少使用弓箭。”
“为啥?”
“射不过呗!比起大隋的制式弓箭,突厥人的弓箭全是自备,质量良莠不齐,射术也是有高有低,完全不是我大隋的对手。再说即便突厥人的骑射之术再精,毕竟也会影响马速,他们是宁愿被动挨打也要抢出这点时间,尽早的与我军短兵相接。
再者,主公你看突厥人的阵型分成前后两队,前边那两千人应该就是所谓的拓揭,都是突厥人强征来的陷阵死士,哪敢给他们配备弓箭?而后队突厥人的主力与拓揭相隔大约百步,等他们进入弓箭射程的时候,前边的拓揭早就与我军撞到了一块,哪还有弓箭的施展空间?”
“你的意思是只要老盛能挡住前边那两千人,咱们就能占据上风?”
“大致如此!”
……
此时突厥人的第一批敢死队员——也就是那八百名契丹人距离矛阵已经不足五十步,盛彦师连他们的面目都看得清清楚楚。按照杨霖制定的作战条例,这时他发出的指令应该是“预备撞击”,然而从盛彦师口中吼出的却是——
“前进三步!”
这下不管是矛兵和盾兵都楞了一下。按说那些死沉死沉的巨盾组装完成之后,除非攻击整座大阵轻易不会移动,尤其是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更是极易造成混乱而使全军被动。可是将近半年严酷到不惜体罚的训练已经让将士们习惯了无条件的服从将令,所以在刹那的愣怔之后,他们迅速的依令动了起来。待到他们重新架盾整队完毕,契丹人距离他们已经不足二十步。
如果说盛彦师突然间的改弦更张给自己的将士带来的只是短暂的小混乱,那么给脑子本来就不怎么够用的契丹人造成的就是大麻烦。作为突厥人的拓揭和敢死队,这些契丹人能活到现在的,个个都是把仗都打油了的老手,他们老早就算计好了距离——什么时候最后加速、什么时候双脚脱镫屈身跪伏马背、什么时候与敌相撞时飞身跃出、扑入敌群后如何挥刀乱砍、怎么做才最有可能保住性命,这些东西早就深深的刻在了他们本来就没怎么进化好的脑子里了。可是盛彦师突然间这么不按常理的一动,契丹人就好像足球运动员的临门一脚已经要射出去了,球门却突然间被挪了一个地方,你说这球还怎么踢?
于是在这一瞬间契丹人脑子不够用这个缺陷被放大了数倍:脑子里就一根筋的管他敌人动不动的,还是照着既有的路数来。多出一根半根的那些都是自以为是聪明人的,觉得这事不对头,必须发挥一下他们在智慧上的优势,所以得停下来琢磨一会儿……至于那些连一根筋都欠奉的家伙们则是完全懵蹬啦,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啥好。
“御骑!”
随着盛彦师的又一声怒吼,两两一组的盾兵一个冲上前去用肩膀靠住巨盾,另一个则坐在地上用双脚死死的蹬住支架后端的横木。而前三排的矛兵们纷纷将长矛架在巨盾之上,第一排的手握长矛的尾端高举过顶,第二和第三排的则是顶在头上和扛在肩上,封住了阵前的下三路。其后的矛兵们则将长矛架在前方袍泽的肩上,一排排、一层层的长矛森林锁死了大阵斜上方的所有空间。
一座长矛森林瞬间变成了一直让人无处下手的刺猬,已经有些混乱的契丹人倒是一下子清明了起来——这个场景很常见嘛!老套路又有用了嘛!可是阵型已经乱了,速度已经减了,老套路还怎么用?
“撞击准备!”
“呼哈!”
随着一声怒吼,前排的长矛猛的刺出,然后就听一阵嗖嗖的破空之声,这些长矛又瞬间被一股股撞击的巨力怼了回来,高高的从矛兵们的脑袋上飞过,落在了阵后的空地上。
而此时一根筋的契丹人已经开始按照套路起飞啦!按照他们往常的经验,这些契丹人应该降落在那些跟战马同归于尽的敌军尸体上,说起来还软绵绵的挺舒服呢!就算是倒霉的被兵刃扎到、刮到的一般也要不了命。可是眼前这些玩意是怎么回事?
迎接他们的,是一排排、一层层依旧排列得密密麻麻的长矛森林!
死马呢?死人呢?这让俺咋个降落啊?难道要被穿成肉串?
原来前三排的矛兵手中的长矛都是虚握着的,而且都是刺向战马没有甲胄蔽身的部分,更妙的是矛尖刺上目标后立刻松手,任凭长矛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然后他们扭头就跑,到阵后找自己的家伙去了。至于他们留下的空档,自有身后的袍泽依次上前补位。
相比命苦的拓揭,其实更悲惨的是他们的战马,上了战场就是必死无疑。突厥人所谓的冲阵实际上就是靠它们那几百斤的体重,高速冲击之下别说长矛了,就是普通的横刀也能将战马捅个对穿,而重伤或濒死的战马此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凭借着巨大的惯性冲入敌阵与敌人同归于尽。可要是敌人的兵器比较粗制滥造,既不尖锐也不锋利,而且只是在战马身上轻轻那么一点呢?
答案是通常只能给战马身上留下一个深不过两三寸的口子。这样的伤口放在人的身上足够致命了,可是对于体型庞大的战马来说只能算是轻伤,更重要的是完全不会影响它的自主活动!而这——正是杨霖设计这个战术的精髓所在。
就算是轻伤,那也非常疼啊!更何况此时它的主人已经去玩空中飞人没空管它了,就算再训练有素的战马此时也会受惊,而受惊的马通常都会往没人或人少的地方跑,反正不怎么可能继续往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撞,更何况刚刚在那里吃过亏,哪能不躲得远远的?你当人家马跟契丹人一样傻吗?就算是距离太近战马仍然撞上盾阵,但是由于此时战马是有自主能力的,通常会本能的提前减速,所以冲击力跟失去控制的死马比起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大部分撞击过后的战马还都活蹦乱跳的。
从两军接触到一根筋的契丹人没有实现安全降落的目标,反而被穿成了肉串被甩得满天乱飞,不过过了两三息的工夫。这时候那些多一根或少一根筋的契丹人终于赶到了,见此情景他们就更懵了:敌军的大阵几乎完好无缺,依旧岿然不动,而他们的族人则死得满地都是。更要命的是,他们与敌军之间还多了两百多匹满地乱窜的战马,这让他们还怎么冲?
结果他们发懵的结果就是挡住了随后赶到的靺鞨野人的去路。靺鞨野人的脾气比较狂暴,心情一不好连亲娘老子照砍不误,更何况这些傻不拉几、碍手碍脚的契丹人?而且突厥人给他们的命令就是:杀死所有挡路的,或者自己去死。
所以靺鞨野人几乎是毫不减速的撞向了还在徘徊不定的契丹人,而且靺鞨野人比起契丹人来头脑更简单,根本不顾及生死,就那么实实在在的撞了上去,把倒霉的契丹人撞得人仰马翻。而且被撞得七荤八素的靺鞨野人们只要还能动弹的,都是抡起刀子见人就砍,也不管是契丹人还是自己人。
这一番自相残杀几乎让近千名拓揭落马、死伤,剩下的六七百人则绕过这一小片混乱的区域,径直向隋人的矛阵撞去。
“撞击准备!”盛彦师再一次下令。
“呼哈!”
矛兵们再一次怒吼,前排的长矛又一次刺出,然后再次被巨大的撞击力怼上了天。靺鞨野人的战马也不出意外的大都被捅出了个两三寸深的口子,血流如注,疼得战马咴咴惨嘶。
可与上次不同的是,没有一个靺鞨野人被穿在长矛森林上成了肉串,因为他们并没有像契丹人那样为了保命先蹦上了天,而是用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双手死死的抱住了马颈,受伤而惊的战马尽管万般的不情愿,却拗不过主人的意志,只得闷着头或是扬起前蹄撞向那些矗立如山的巨盾。
就在几百匹发了狂的战马即将与巨盾迎面相撞之际,补位到前排的矛兵们匆忙间奋力刺出了掌中的长矛——这回可不是虚刺,于是一瞬间大部分战马的头颈被洞穿,数十支长矛被折断,上百名矛兵口喷鲜血倒飞了出去,砸倒了身后的一片袍泽。即便能够及时松手卸力的矛兵也不好过,巨大的摩擦力几乎在眨眼间就将用来保护双手的厚厚几层粗麻布扯得稀烂,连带着将掌心蹭的血肉模糊。
几百匹重伤濒死的战马终于撞上了巨盾。
咔嚓嚓一阵沉闷的巨响,连大地似乎都被震动了分毫,四周的群山上像是掀起了一场小型的雪崩,扑簌簌不停跌落的积雪掀起了大片的雪雾,几乎笼罩了半个山谷。位于大阵中央受到撞击最剧烈的几十面巨盾几乎在一瞬间被撞的粉碎,掩身在盾下奋力支撑的盾兵几乎同时被死人死马压成了一滩烂泥,在后边用双腿蹬住支架的同僚则筋骨俱断,惨叫着倒飞出去。而前排来不及躲避的矛兵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被撞死撞伤了一大片。
仅这一次成功的撞击,就让杨霖引以为傲的矛盾兵伤亡了数百人,大阵中央被砸开了一个宽十多丈、深数丈的缺口。只要这样的撞击再来个一两次,大阵崩溃的局面就连神仙都无法无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