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定更时分,药葛罗带着他的大队人马埋伏在了楼烦关城外十里处,只留下了五百人看护劫掠来的财帛和百十个娇滴滴的大姑娘。
药葛罗哆哆嗦嗦的趴在雪窝子里,正在听游骑汇报军情,远处的娄烦关上下灯火通明,不时可见驽马拉拽着大车从城门进进出出,城上城下光他瞅见的人就不下数百。
“伯克大人,卑职今日扮作汉人混进了伤心关,已经把关内的情形大致摸了个明白。关内现有守军五百,均是一个月前逃走又被赶回来的,老的老小的小,兵器不全操练不足,完全不堪一战。此外还有从静乐往这里输送粮草的辅兵和民夫两千人左右,大多没有兵器。关内的粮草辎重均存放于关衙后方的官仓,那里的防守倒是甚是严密,卑职不敢打草惊蛇,只能根据官仓的大小判断里边的粮食起码有数万石,卑职还看到了冬衣、布帛等物资。”
“你确定城中守军不到三千人?”
“应该不会错!伤心关的北门被隋狗用土石堵死,卑职担心外有伏兵,特意制造了一场小混乱,趁机潜上城头观察了半个时辰,目光所及处并无一兵一马。”
“既然如此,下令全军备战,半个时辰后急袭拿下伤心关!我倒要看看从此以后伤心关下谁伤心!”
“可是伯克大人,咱们来的这一路上地面甚是不平,许多战马都被碎石和冻沙损伤了马蹄。卑职观察这伤心关下的路面也大体如此,卑职担心急袭之下怕是要折损半数以上的战马。”
“这冰天雪地的确实不利于骑兵作战,不过区区两千余老弱隋狗,难道我等突厥好男儿下了马就砍不翻他们了吗?下令留下百人看守战马,我等步行潜至关下再发起攻击!”
“得令!”
……
半个时辰之后,楼烦关下忙碌的人群稀疏了一些,但也有将近两百号人。这时候城下又出现了一点小混乱,十几辆大车把城门口堵得死死的,想进的进不去,想出的出不来,几十号人围在一处吵得不可开交。
突然人群背后传来一声惊叫,众人借着明晃晃的月光回头一看,发现城外远处不知何时冒出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一个个披头被发,皮袍左衽,手里举着明晃晃的弯刀向着他们疾奔而来,距离城门已经不足两百步。
“突厥人!突厥人来啦!”
不知道是谁的一声惨嚎,人群瞬间就炸了锅,人们什么也顾不上了,扔下大车就往城里跑。城门洞里的几个守军还想关上城门,可是被蜂拥而来的人群一挤就被贴在城墙上烙煎饼了,城门哪里还关得上?
躲在后阵随时准备开溜的药葛罗见状大喜,从侍卫手中夺过一匹战马,拨开前方乱纷纷冲锋的部下,瞅都不瞅城头上零星射下的几支绵软无力的羽箭,一马当先向着楼烦关城门冲去。他的十几个侍卫也拍马紧随,把那些只能拼命捣腾两条罗圈腿的步卒们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突厥人是马上民族,所以药葛罗的骑术也不是盖的,横七竖八的拦在城门前的大车根本挡不住他的战马。药葛罗只是双腿一夹,手上轻轻一带马缰,训练有素的战马就腾空而起,从几辆大车之上一跃而过。就在战马跃到最高处的那么一瞬间,药葛罗的弯刀出手,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之后,正中一个拼了老命打算关闭城门的隋兵的胸口。那个隋兵一脸不可置信的捂住胸口,然后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着城门洞倒飞了过去,可是还没等他的身体落地,药葛罗已经到了,在马背上弯腰一捞,弯刀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此时的药葛罗已经冲进了城门洞。想当年楼烦关也算是雄关要塞,存留至今的城门洞长达十丈以上,黑咕隆咚的啥都看不见,药葛罗只能看到前方不远的出口处一片空荡荡,刚才那些逃进城去的汉人全都没了踪影不说,地面上那一片明晃晃的泛着月光的东西是什么?
药葛罗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可是此刻他的马速已经加到了极致,身后还紧跟着十几骑,加上城门洞里边又狭窄闭塞,他别说回头了,连驻马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
刚冲出城门洞,药葛罗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就觉得胯下的战马全身一震,然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座下爱马的一只刚刚着地的马蹄并没有吃上力气,反而跐溜一下向前滑了出去。紧接着咔嚓一声脆响,那只马腿竟然生生的给别断了!战马发出一声惨嘶之后便轰然栽倒在地。
药葛罗自然也决无幸免之理,大头超前的直接从战马上飞了出去。不过对打小从马背上长大的药葛罗来说,坠马这种事情简直如同家常便饭,他在空中轻车熟路的把身子缩成了一团,双手护住了头颈,连坠落的地点他都偷眼瞄好了——一准是背部着地,然后再打几个滚卸卸力,顶多受点皮外伤。
哪知道他一着地,后背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仿佛撞到了一块铁板上,骨头都不知道一下子撞断了几根。而且他哪里还能打什么滚,身子完全没法控制的飞速向前方滑去,滑出了十几丈远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看这架势都能直接滑出楼烦关去!
——是冰!隋狗竟然在城里浇满了冰!这是一个陷阱!
绝望的药葛罗伸出手脚胡抓乱蹬,全找不到任何可以借力停住的东西。他扭转过头去,跟在他后边的十几个侍卫果然不出意料的跟他成了一个德性,正四脚朝天、你追我赶的冲着他滑了过来。
药葛罗没看到的是,他那些弃马步战的部族兵们的遭遇比他更糟。由于速度与距离的关系,冲在最前头的那些部族兵们亲眼看到了他们的伯克大人连带着侍卫是如何从骑兵变成滑冰健将的,自然知道前头一定是出了岔子,纷纷大呼小叫着停下脚步打算弄个明白。可是他们想停下来,那些还塞在城门洞子里边没看到这番景象、已经被抢钱抢粮抢花姑娘的贪念烧红了眼睛的部族兵们可不想停下来,推搡拥挤了没两下,前边的那些部族兵们脚下就站不住了,城门洞口处不断有越来越多的人如同决口的洪水似的被挤向冰面,然后七零八落的向城里滑去。
眼看着过半的人马被这个纵贯整座关城的溜冰场所吞噬没了踪影,部族军们终于止住了拥挤和混乱,缩在城门洞里不知所措:你说要是继续攻击吧,前边这个大冰场明显是隋人设下的陷阱,谁也不想自投罗网。你说要是赶紧回头跑吧,可是伯克大人都陷在城中了,他们就算能活着逃回去也难逃被砍头的下场,这是真正的进退两难啊!可是他们也没为难多长时间,因为城头上的守军为他们做出了选择——几桶火油从天而降,在城门口燃起熊熊大火,他们要不想被烤熟,就只能去玩滑刺溜(即滑冰)了。
不得不说楼烦关这个大溜冰场浇冰的水平就是过硬,药葛罗果然生生的从南门滑到了北门,最后被一排冻在冰里的木桩子拦住。不过这时候药葛罗的滑行速度已经下降了许多,撞上这些木桩子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伤害,不过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惊恐的发现一匹趴在冰面上的战马屁股朝前,笔直的朝他冲了过来。紧跟在这匹马身后的,是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影……
药葛罗的第一声惨叫中气十足,吼惯了牧歌的嗓子发出的嘹亮的男中音久久的在楼烦关上空缭绕,不过第二嗓子就只剩下低沉的**了,随着由肉体剧烈碰撞的闷响和骨头折断的脆响组成的伴奏音连成一片之后,由各种男高音、男中音和男低音组成的惨叫大合唱正式上演,鬼哭狼嚎的让人毛骨悚然。
北门下的那排木桩子就像一道无比坚固的大堤,将蜂拥而来的洪水一般的人流统统拦截了下来,木桩子下摞起的人山竟有两丈多高。除了少数像药葛罗那样的倒霉蛋被活活的撞死或是压死之外,大部分突厥人还都活着,落在后边的那些幸运的家伙们甚至毫发无伤。突厥人们互相搀扶着正打算爬起来,突然惊恐的发现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包围他们的肯定是隋人这不奇怪,可令他们大惑不解的是这些隋人在滑不留脚的冰面上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别说没有滑倒的,连偶尔趔趄两下的都没几个。那个白天曾经进城化妆侦察的游骑头子这回侥幸没死,见此情景坐在冰面上扔下了手中的弯刀,用熟练的汉话不服气的问道:
“你们为什么不会滑倒?”
没人回答他,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隋人老兵咧着少了好几颗牙的大嘴朝他一乐,然后向他亮出了脚底板。游骑头子这才发现,原来所有隋人脚底下都有一块厚木板,用草绳紧紧的跟皮靴绑在一块,而每块木板上都一前两后钉着三枚一寸多长的铁钉——穿着这样特制的鞋子要是还站不住,那可就真是笨死了。
老兵也不跟他废话,掏出绳子就想把游骑头子捆起来。磨坪山上的规矩一向很实在:把敌人砍死了算你白费劲,抓一个活的赏你二斤肉吃,所以老兵瞅游骑头子的眼神都跟瞅猪头肉似的,而且下手极快,生怕被别人抢了去他连口肉汤都捞不着。
结果他刚把游骑头子捆了个结实,就听头顶上的城楼里传来一片脚步声。老兵抬头一看,原来是李君羡将军在一群亲兵的簇拥下登上了城头。
“所有将士听真:这些突厥人在我大隋境内烧杀掳掠,恶事做尽,枉称为人!主公有令,此战一个活口不要,统统给老子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