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孤没回复,国舅脸色很凝重:“娘娘出事时官家还小,大概印象没有太深刻。可那时先帝勃然大怒,所有有机会给娘娘进膳、接近官家的宫人都被严刑拷打,事情指向杨氏的速度也很快,杨氏本为庶妃,从来也没得过宠,即便是因妒生恨也该直接朝娘娘去,可事情查到最后,杨氏真正的目标却是官家。”
“国舅的意思孤明白,”孤也是个明白人,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索性就都说出来,“杨氏只是一个替罪羊,她没有能力在当年那样的情况下全身而退,也不可能做到这么多年来隐藏得这么好。”
国舅听完孤的话一下子兴奋起来:“正是如此!杨氏明明已经隐藏了这么多年,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京城,又这样刚好被老臣同林大人一起发现。她为何偏偏要单独同林大人独处?老臣认为林大人出事并非偶然而是必然,这其中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孤打断他:“这些事都得国丈先醒过来才有机会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如何能让国丈醒来。”
所有话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咙口。国舅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孤,孤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当年母妃的死给孤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阴影,这么多年的厌食症就很能证明了,可现在好不容易有线索了,孤竟然不急着追查?
“母妃对国舅有多重要,对孤而言只会更加重要。”孤十分平静,“但无论她对我们多重要,她已经不在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回不来了。”
国舅明显没想到孤会这样说,愣怔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感慨了一句:“没想到啊……”
究竟没想到什么,孤没有追问,那边厢太医们已经商量出了用药剂量,来请旨了,国舅告诉孤林丞腹部那把刀拔出来的时候失血过多,这次用药多是凝固血气的方子,用,有风险,不用,怕也会延误病情,总的来说用比不用好。
孤也不想说什么“治不好国丈便提头来见”的话去吓唬太医,略点了点头让他们放开手脚去救治,国舅挥手让他们下去熬药后就劝孤:“官家的话老臣明白了,林大人这儿有臣,还有贾大人在,若有什么紧要事,臣等必将第一时间进宫禀告,官家身子不爽,就莫要在这里久留了,早些回宫歇息罢。”
“刀拔出来了……”孤没有回应他的话,问起了旁的事,“那匕首查出出处了吗?”
国舅像是早就知道孤会有此一问,张嘴就答道:“看着像是宫里出来的物件儿。”
宫里出去的物件儿……杨氏本为宫中庶妃出身,手里有宫里出去的物件也不奇怪,可她都东躲西藏这么多年了,照理说手边若是一直留着宫里的东西很容易暴露,不应该还会随身携带才是。
孤细细思索了一番,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对劲,但一时也没有头绪,也实在是乏了,便对国舅道:“林府这儿孤已经命杨子令守着,有事他会第一时间通报,连孤尚且扛不住要去歇息,更何况国舅如此年纪,贾大人孤也让他回去歇息,国丈已经如此……你们若是再有个什么好歹,让孤怎么办?让大晋怎么办?”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国舅也不再推辞,便答应下来。
杨子令进入状态很快,林老夫人还没到,林府一应事务他都接手开始操办,孤回宫之后听说国舅和贾叙之都已经被他派人各自送回了府,瞿让都感慨了一句:“有他在就可以放心了。”
潮哥儿对她家公子自然更是一百个放心,见孤回来了就献宝似的捧着一碗乌鸡汤过来道:“官家可算是回来了,这乌鸡汤一直小火煨着,就等着您回来呢。”
孤现在最怕的就是她了,每日变着法儿哄孤吃东西,可孤这时候哪能有什么胃口?有些头痛地将帽子摘了随手扔给瞿让,越过潮哥儿长吁了一口气道:“好容易回来了,指不定林府那儿什么时候再出点岔子,孤得抓紧时间歇息会儿。”说着回头伸手点了点潮哥儿,“啊那汤你自个儿喝了罢,孤就不喝了。”
瞿让一只手端过潮哥儿托盘里的汤碗,将另一只手上孤扔给他的帽子搁在你托盘里,对她道:“去绞帕子来。”
“哎!”潮哥儿答应着出去了。
孤靠上床,斜眼瞥了瞿让一眼:“杨子令留在林府,孤是不是还算识大体?”
瞿让没心思夸孤,直接将碗递过来:“喝了。”
潮哥儿到底只是个小娘子,孤当真别扭起来她拿孤没办法,可瞿让不一样,他从小同孤一起长大,脾气比孤还拗,孤拿他也没办法。
于是只能苦着脸将汤一口气给喝了,恶心得半天才缓过来。
“这就对了。”瞿让这才满意,将碗搁下了坐到孤的床边来,“那把匕首确实出自宫里。”
孤眼睛一亮,刚准备说点什么,潮哥儿拿着帕子进来了,瞿让接过去往孤脸上囫囵一擦,接着就大手压下来将孤整张脸都给盖住,道:“此事明日再说,夜深了,先歇息。”
孤还想说什么,可瞿让的手一下子加大了力道,语气强硬地重复了一句:“睡觉!”
潮哥儿也跟着劝了一句:“是啊官家,今日劳累一整天了,还是先歇息罢。”
孤拗不过他们,也实在是累了,本欲分辩还有要问的话都憋住,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依稀回到小时候。那时母妃还在,国舅刚得志,父皇同林丞还在闹别扭,孤还小,总是仗着父皇宠爱就闹着要他抱着哄孤,林丞素来看不惯孤如此娇气,免不得又是一通劝谏,一再言道太子将来是要克承大统、权御天下之人,切不能如此娇纵,可父皇心里清楚,孤本为娘子身,于他而言孤只是他最心爱女人替他生的小娘子啊,怎么哄着都不够呢,哪能听得进林丞的话?林丞愈是劝,他愈是要变本加厉地宠爱孤,久而久之他同林丞的关系愈发僵硬起来,林丞亦对父皇宠爱母妃一事耿耿于怀。
孤五岁寿辰那日,父皇在母妃宫里大宴宾客,还将当年所有罪犯一并赦免,以此为孤祈福添寿,这举动落在林丞眼里就更视孤的母妃于眼中钉了。
此前之事孤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再往后的事孤也记不清了,只知道之后国舅开始在政事上崭露头角,再之后林丞心灰意冷,请旨回乡丁忧去了。
一夜乱梦。
潮哥儿将臣唤醒时天已经亮透,孤打了个哈欠,只觉得浑身乏力,潮哥儿将朝服替孤换上,孤一直哈欠连天,小黄门将早膳送来,孤还没发话,潮哥儿先将他们打发出去了,孤奇道:“今儿个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不跟着劝孤用膳,反倒将他们打发出去,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啊,”潮哥儿调皮地吐吐舌头,这才将她自个儿预备好的食盒拎出来,“自然是准备了更好的给官家了。”
孤就知道躲不过去!
国舅当真是老当益壮,孤到了御书房后,他已经在这儿候着了,孤还是觉得脑壳儿疼,还是只得打起精神来问他:“国舅怎的不在府里多歇息会儿,这么早就进宫了?”
“官家说笑了,老臣身子骨还硬朗,自然要多替官家分忧。”国舅看着真还挺精神的,“老臣入宫前先去林府看了一眼。”
他竟然还先往林府去了一趟,孤问起来:“林府如何?国丈如何?”
想也就一夜光景,杨子令就算再本事,这一夜中总还要歇会儿,孤想着林府总还要乱个一两日的,没成想国舅满面春色回道:“贾大人的新婿那真是个贤婿啊,林府如今井然有序,林大人的药方也一应由他过目,不想他竟还通歧黄之术,如今气血一通,人也缓过来许多。”
孤听了这事也高兴啊,杨子令那可是孤看中的人啊,他能干,孤也与有荣焉啊,结果还没等孤夸他两句,国舅就又凑趣道:“要说这贾大人呐,可真是心疼他那女婿,刚新婚便奉旨办这等差事,想着子令辛苦,巴巴儿地还将二娘子给送去伺候起居,如今妇唱夫随,老臣见了都好生羡慕啊。”
孤:“……”
贾叙之是不是脑子有病?!林丞才刚遇袭遭刺,他就在林府待了几个时辰而已,人都还没好利索,他倒好,如此体恤新婚的女婿,巴巴儿的还将贾有容送进了林府,是不是还得在人家林府里把耽误了的洞房给办了?!孤简直要被气死了!
“来人啊!”孤一口老血都差点喷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叫人,“来人!摆架林府!”
“官家……”国舅跟在孤身后,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官家这是怎么了?”
“还问孤怎么了……”孤没好气道,“你说这话不就是想让孤知道,贾叙之此举荒唐吗?林丞还没醒,孤看得起杨子令才命他去主持大局,这倒好,连夫人一块儿送进去了,知道的说是孤让杨子令去暂理国丈养伤一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孤是想让他将国丈取而代之呢!”
就说国舅没那么好的心,昨夜孤才刚将杨氏一事压下不提,他一颗心想将当年谋害母妃的真凶千刀万剐,可孤一句话将了他的军,他正愁没地方撒气呢,这么一大早就进宫,果真就是告状来了。可贾叙之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双手捧着短处给他来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