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这段日子一来三番五次在朝上做出大动作,莫说国舅本就是这样机警的性子,就算他再迟钝,也该引起重视、有所动作了,而且他的动作比孤想象中要快,户部那边民间婚嫁一事还尚未处置妥当,国舅上朝时已经彻底将此事翻篇,此时引领他国舅一党,以后宫空悬为由,赤裸裸、明晃晃地来逼孤大婚了,言辞之中还几次提到皇后出身必须高贵云云,说得家中有一个小娘子想送进宫却被孤明确嫌弃、还有一个小娘子孤明显感兴趣他又不舍得的贾叙之心虚地低下头,根本不敢同孤对视。
国舅也正是打的这主意,知道贾叙之家中那两位小娘子入主中宫无望了,不知道看中了哪家的小娘子想塞进来。
好在孤早有准备。
林丞自回乡丁忧起,在朝中的官位就很尴尬,如今回来后,虽然每次上朝都站在百官前列,但身份其实比他走之前更尴尬,孤命小黄门将一早拟好的圣旨宣出来,直接昭告天下,封权判尚书都省事林丞的孙女林清琼为后,择吉日入主中宫。
说来林丞多年来不齿国舅所作所为,隐而避世,一不问朝政,二不求名利的,一直称病,直到前阵子突然挺身而出,在江南赈灾案中再次一举成名,才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国舅应该早就知道孤不可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个终身未曾娶亲的书呆子林丞,竟然突然冒出个适龄婚配的孙女出来了,孤余光中都见到他老人家蹙起了眉头。
很好很好,孤最喜欢这种打得国舅猝不及防的局面了。
圣旨一宣,朝上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孤轻咳了一声,大家又沉默下来,林丞在一片无声的注视下,排众而出,跪下领旨谢恩。
至此中宫后位,尘埃落定。
国舅看向孤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长,笑容也饱含深意,但他终究没多说什么,想来也是不好当着众朝臣的面公然拂孤面子,孤不知道为何,总有些不大敢在这时候同他对视,赶紧挥了挥袖子,叫退朝了。
看着孤的背影走远了,国舅才收回眼神,朝林丞一拱手,十分难得地作了个揖:“恭喜林尚书……哦不,今后该称林国丈了。”
林丞素来不怎么给他好脸色看的,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只得回礼道了一声谢。
国舅是什么人啊,他能就这样被孤牵着鼻子走?当年他尚且将林丞打压了下去,如今就更不可能乖乖当只不惹事的小鹌鹑了,他上前半步,凑近了在林丞耳边轻声道了一句:“只不过……”
说完他大笑三声,转身出了金銮殿。
听完瞿让的转述,孤有些纳闷:“你是想说什么?”
瞿让看着孤不说话。
孤知道他的猜想,但还是觉得不大可能:“你是怀疑,国舅知道我的身份其实是个小娘子?所以才不反对这桩婚事,就是为了到时候看孤同林丞的笑话?”
这猜想才当真是个笑话好吗!孤对他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嗤之以鼻:“母妃即便再信任国舅,这等皇家秘事也不会泄露出去,再说了,若是国舅当真知道孤其实是个小娘子,这么些年……还不早就把孤从这龙椅上赶下去了?何必还要等到大婚之日再去揭穿?”
瞿让皱着眉,明显并没有被孤说服,但这时候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说服孤,孤就踮起脚尖在他肩膀上安慰似的拍了拍:“放心,孤既能在这龙椅上稳坐这么多年,今后就一样可以保你无恙。”
说着还将礼部送来的大婚仪程的折子递给他看:“这些都由孤替你去做,你只消在华阳宫中等着就行。”
“替谁?”瞿让冷邦邦地问。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死抠字眼儿呢?孤哼了一声,“自然是孤替你,因为你为孤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这话他无法反驳,接着就老实了,低头仔细看了一遍大婚的流程,最后抬起头来问:“林清琼如今身在何处?”
孤还真不知道,想了想才答:“约摸是在尚书府吧,林丞平日里不接家眷进京,这次都要封后了,总不能让孤去他乡下老家接皇后啊。”
瞿让看着孤,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
孤被他笑得浑身一哆嗦,“你笑什么……”
还没问完就反应过来,立即脸色一变,眼睁睁看着他跳上房梁,然后大声唤道:“来人啊!”
小黄门已经被换了一圈,新来的孤看着也不面善,这一批明显都比上一批更怕孤,哆哆嗦嗦地进来问道:“官家有何吩咐?”
“传林丞!”
“是!”
孤看着小黄门转身出去,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立即又叫住他:“慢着!先去尚书府叫林丞进宫,再去把贾叙之给孤叫来!”
小黄门领命而去,孤坐在案前,几次提起笔又放下,还在纠结中,林丞已经到了,孤亲自去将他迎进来赐座,林丞心里门清儿,知道这时候孤宣他进宫是为什么,也就不同孤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告诉孤:“娘娘已经接回臣府中,官家放心。”
孤同梁上的瞿让都松了口气,原本我们担心林清琼会在回京途中遇刺,这种事总是提前有所防备更妥当,但孤忘记了,林丞可是历经几朝的老臣了,他见过的风雨比国舅都多,能想不到这些孤都能想到的小把戏?
又同他闲聊了几句家常,小黄门便进来通报,说是贾大人到了。林丞没料到孤这次还交上了贾叙之,估摸着也不理解孤这时候将贾叙之叫来,是想做什么。
“进来吧。”孤笑眯眯地吩咐小黄门。
贾叙之进门来先给孤行了个礼,然后居然放下了他参政知事的面子,主动给林丞问了个好,孤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彼此寒暄,等寒暄够了,贾叙之才终于想起来似的问孤:“不知官家召唤老臣,有何事吩咐?”
若说国舅是千年道行的狐狸,贾叙之至少也有个九百年了,在孤面前演得也算自然,但既然孤将他叫进宫来,就不会容他再装傻,直截了当道:“贾卿也算是看着孤长大的,孤料想这次大婚爱卿一定也想出力,那么皇后在大婚之前的安危孤可就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林丞就猛地一抬头看着孤,孤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圣旨已下,名分已定,林爱卿今后就是国丈了,您岁数大了,府中办喜事总要布置布置,府外的事就交给贾卿去办,孤放心,你也放心。”
林丞跪下谢恩时,声音都有些颤抖,孤亲自去将他扶起来,这边还没哄好,那边贾叙之又跪下了:“老臣领旨,叩谢官家。”
两个老家伙都送走之后,瞿让终于能从房梁上翻下来,孤抬头就见着他那一双紧紧蹙起的眉头,忍不住也跟着皱起眉来了:“你这又是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放心?”
“国舅不至于在大婚之前对林清琼动手。”
“孤也没说是为了防国舅啊。”
瞿让看着孤不说话。
孤奇道:“孤为了防杨子令坏事不行吗?”
瞿让这次没忍住,冷哼了一声,那表情就差直接指着孤的鼻子不屑地表示“我就静静看着你装”了。
“说起来这许久杨子令都没有再送密函进宫来,最近他在忙什么?”
“与朝中几位大臣在走动。”
孤哼了一声:“让他走仕途他不走,就知道动歪脑筋。”
瞿让面无表情道:“你明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他早在德庆元年就高中过探花?那时候他无法入朝为官,是因为父皇,可现在不一样了,”孤严肃认真地说道,“现在孤是官家,孤想让他入朝,谁敢说不?”
“……”瞿让忍了半天没忍住,最后还是戳穿孤,“幼稚。”
幼稚什么啊幼稚,孤是那种因为杨子令对孤不够特别,没有顺着孤的意思,即便以为自己去参加科考也一定没办法入朝为官也要为孤勉力一试而生气的人吗?
说起来杨子令非但有日子没往宫里送密函了,他也很久没有联系“言颂”了,孤这时候还要被逼着大婚,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泄,就有些想去找杨子令晦气。
瞿让一眼看出来孤满肚子的小九九,提醒孤道:“出不去。”
他眼里的警告意味这样足,孤心里当然也清楚,如今各大宫门都被换成了国舅的人,出不去还是小事,若是他们将计就计,将孤放出去,再搞尾随把杨子令给暴露了就麻烦了。
孤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这点分寸孤还是有的。”
“有分寸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