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伏天之后,孤觉得暑热难耐,没怎么往宫外跑,杨子令倒是这时候托隐卫递来了密函,道他已经成功混入寒士中,得上头器重,混了个小官做,虽没太大实权,无法入宫朝拜,但也算是打通了一条官路,之后能更好地为孤办事。
他还真有本事,不服不行。
瞿让接过孤递给他的密函,看过之后很自觉地送到烛火上烧了,还问道:“怕吗?”
“怕什么?怕他有朝一日真的混到御前来,发现孤的真实身份?”孤轻笑了一声,“且不说御前不是那么容易混上来的,即便真有那一日,孤是君,他是臣,孤让他日日来孤寝殿,他就得日日来孤寝殿,还怕他跑了不成?”
瞿让不可置否,并不出言反驳。
孤却看懂了他的意思,挑眉问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也是这样,虽然很想跑,但碍于孤官家的身份,而不得不继续待在这儿?”
他继续保持沉默。
但孤从小被他气到大的,这会儿也没那么轻易能被他激起怒气了,再加上近来天日炎热,让孤本来就不大好的胃口变得更差,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也没心情同他掐架。
“鱼虾之事查得怎么样了?可有眉目?”
瞿让道:“无人涉案。”
那么也就是说真是自然灾害,只不过下头人没孤这么灵敏的嗅觉,还没觉出问题来,孤低头闷想了一会儿,最后问瞿让:“你觉得这件事是孤想多了吗?”
“天灾不治,终将酿成人祸。”瞿让看着孤,一字一句答。
这话真是说到孤的心坎儿里去了。现在瞿让调查的结果是无人涉案,可不意味着将来一直会无人涉案,一旦事情扩大到必须上报的程度,总有人为了推卸责任要掩人耳目,一旦有人起了这个心思,就离贪腐不远了。
瞿让有点担心孤魔怔了,试图劝我:“且等等。”
“来不及了,”孤将方才收到的密函仔细回味了一番,“国舅老实了这么久,估计也差不多该出来提醒提醒孤了,必须在他插手这件事之前,先将底细摸清楚,否则一旦他介入,想要抹去痕迹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孤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便是国舅如同洪水猛兽,可用之,切勿信之。
可国舅每次在孤面前,都比父皇更和蔼,从来不逼着孤去用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人,对孤最严厉的便是学业上,总对孤说国事是处置不完的,可如何在真正出事的时候从容应对,才是真正应该学会的,用他的话说,孤现在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用功念书的阶段。
这让孤很是疑惑,父皇教孤的那一套被国舅评为“此乃为官之道、非为君之道”,可国舅那一套连贾叙之都看不过去,多次方言道“国舅败儿之举劝谏官家实乃居心叵测”。但父皇教孤“用之防之”到底怎么就“非为君之道”了孤不懂啊,国舅逼着孤苦读怎么又成了“败儿之举”了?孤也不明白啊。
最终孤终于想通了,他们一个个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其目的其实是同一个,那就是绕晕孤!
杨子令知道孤怕热,也知道孤来葵水后身子虚,非常理解孤信中同他说的近期没法子见面的事儿,回信时告诉孤他四处寻觅食材,可各市上却都只有死虾售卖,十分遗憾地表示,这次他恐怕要赌输了。
虽说这次孤赌赢了,可实在得意不起来。杨子令同言颂只能插科打诨说点逗趣的,可他给官家送来的密函中说得就不能这么浅了。他说近日来死鱼死虾盈市,他觉出不对劲,顺藤摸瓜查出河虾受影响之由,源头竟是汴河因长期引黄济运,泥沙淤积,河床渐高,形成严重水污染所致。
孤这时总算是知道,为何父皇要费尽心思给孤留这么颗暗子了。杨子令确实好本事,瞿让算是孤身边最得力之人了吧,他为孤办事也是尽心尽力,可从杨子令以沐易身份同孤打交道开始,他想瞒住的身份,瞿让就查不出来,到如今死鱼死虾泛滥,瞿让怎么查都没能查明白的事,他才花了多久工夫就查清了源头。
瞿让看完密函之后,也是一脸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表情。孤苦中作乐道:“如何?服是不服?”
这种事不服不行,可服他也不意味着他就有多厉害了,瞿让表示,杨子令是细作,打探消息是本职,而他只是个替身而已,替身能做成他现在这样已经很值得鼓励了,何况他剑术这么好,他杨子令行吗?
杨子令那手劲儿……不说也罢。
孤就鼓励他:“也是,你做得很好。继续努力!”
可瞿让显然对孤这鼓励十分不屑,孤也没心思再同他玩闹,在书桌上摊开一大张纸,盯着看了半天都不知道该从何落笔。
孤得理理思路。
死鱼死虾泛滥是果,泥沙淤积是因,浚河清淤是目前看来唯一的解决方法。可果已经明朗,因还得深究,浚河清淤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
这件事处理起来有些棘手,首先孤要如何在朝堂上名正言顺地提起此事?杨子令是细作,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瞿让用处还在后头,当然不能暴露,那么孤是怎么知道泥沙淤积这件事的?孤是有通天眼吗?其次就算孤能找到一个好法子,成功将这件事引出来,那么接下来呢?朝中现在就国舅、贾叙之和林丞三个重臣,个个都上了年纪,浚河清淤一事纷繁复杂,要交由谁去做?
当然,孤认为他们老弱病残也不意味着他们真的就老弱病残了,就拿国舅来说,他这些年多注重保养啊,现在出去都还能迷倒一片小娘子,这世上约莫只有他不想做的事,还没他做不成的事,但此事交给他办,孤可不放心。而且若是他自动请缨去办,贾叙之头一个就不答应,到时候事还没办成,朝上先乱成了一锅粥。
孤实在有些为难呐。
孤为难的时候通常都要出宫去溜达溜达想想对策的,杨子令接到孤的信之后,带着潮哥儿一起来了福瑞楼。
他们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雅间喝酒了,潮哥儿一进来就大惊小怪道:“娘子怎么在喝酒!”
我提醒她:“关心主子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分寸。”
于是潮哥儿立即道:“娘子喝酒他们竟然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居然不上菜!娘子先喝着,我去叫人上菜。”
然后她就跑了出去。
杨子令含笑在我对面坐下:“如今我是管不住了,也就只听你的话。”
“证明你御下有方啊,”我给他斟了一杯酒,“对了,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祖上是做什么的,杨府上下也有好几十口人,怎么养活这么多张嘴?”
杨子令没有正面回应我的问题,反而问道:“阿沅是觉得如今生意不好做,底下人难以养活?”
是不好养活啊!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还个个脾气都不好!
他笑了笑,道:“这些事本不该由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