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草茵茵的草地上。
穿着病患服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低头看着手机的手,男人面容温润,身子看起来消瘦却并不羸弱。
来来往往的后花园,不少人对他投以注视的目光。
“宋先生,虽然天气不错,可终究还是有风,您还是回病房休息吧。”
宋潮白抬头,转动轮椅,看向走过来穿着白大褂,面相偏冷的女人。
“谢谢明医生提醒,我也正要回去。”
双手插兜的明月看着轮椅上的男人,这个人很特别。
跟她以往所有的病人都不一样,因为他太听话了,也太安静了。
从她接手他,她从没有见过他因为病情或者别的,而发脾气。
他像一个圣人。
什么也影响不了他。
可真的有圣人吗?她不信。
“我推宋先生回去吧。”
对于自己的主治医生,又相处了一个多月,宋潮白并没有拒绝。
“谢谢明医生。”
明月点了点头,推着轮椅往前走,男人并不胖,路又平顺,推起来并不费力。
明月推着轮椅问起了昨天宋潮白的检查。
“一切都很好,明医生昨天怎么不在?任先生还问起了你。”
明月听他问话,不由得想起昨天,那是让人并不愉快的一天,她的外婆,九十多岁的老人,身体终于经不住风霜,彻底地停止了工作。
老人忙碌一生,子孙满堂,可死后的第一时刻,她的后代们不是沉重地哀悼,不是去办老人的后事。
而是几乎疯狂地盯着老人的身后遗产,个个青面獠牙,如同狼群一般。
她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为了他,虽然没有再娶,可因为工作忙,她从小就随爷爷奶奶生活,对于外婆,她并不亲热。
只是老人对她很好,年年给她过,关于她的所有节日,她很感念老人。
昨天舅舅打电话,说外婆不行了,她着急忙慌去了,结果却看了那么一场闹剧。
遗产的事,她不参与,可想想那么善良的老人,死后却受到子女那样的对待,她并不好受。
“宋医生?”
明月被宋潮白的声音惊醒,她回过神道歉:“抱歉,走神了。”
男人微微转头,冲她一笑:“没事,宋医生似乎没有休息好?”
“欸?”
“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明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明显吗?昨天从外婆家回去已经十点了,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三点多才睡着。
“昨天熬了会儿夜。”
宋潮白手拿着书,无意识地敲了敲:“明医生工作真是辛苦,不过女孩子,还是少熬夜比较好。”
少熬夜比较好。
明月没想到宋潮白会说这话,据说这一个多月对他的了解他虽然好说话,可绝不是一个爱指点管教别人的人。
这话着实难得。
她轻笑:“也没熬多久,只是真的是年龄大了,不服老不行啊。”
想想二十出头的时候,熬上一个大夜,眯一小会儿,第二天干什么都精神抖擞的。
哪像现在,体力以她能感知的速度在下降。
“老?明医生开玩笑呢吧。”宋潮白笑答。
这位明医生面相偏冷,可长相是连他那眼光极高的母亲都夸赞的。皮肤很白,不然他不会看一眼就注意到她脸上的黑眼圈的,眉毛英气,高鼻子,人长得很……时尚。
她人又瘦,他见过几次她脱掉白大褂,穿便装时的模样,很青春,不过是那种高处不胜寒的青春。
“我都二十七了,可不就是老了。”
“二十七就老了,那我这都二十九的人,岂不是更老。”
“二十九?不是二十八岁?”明月惊讶罢,怕尴尬,又加了一句:“病历上写的。”
宋潮白点头一笑,表示了然:“前几天过的。”
在医院里,过了二十九岁生日。
明月点头:“哦。”
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人,这个话题说罢,两人间就没了声音,明月推着宋潮白进电梯,按了楼层。
电梯很快到了指定的楼层,一打开,就见一个小护士站在电梯门口,看到他们脸上先是惊讶,后是欣喜。
“宋先生,我正到处找您呢,您的朋友渠小姐跟周先生在等你呢。”
“他们来多久了?”宋潮白转着轮椅出电梯。
“有几分钟了,您没带手机,我一时也联系不到您。”
在医院里,什么都不多,就是时间多,这段时间,他的时间除了治疗就是看书。
手机对他来说,越来越显得可有可无。
“抱歉,忘记带了。”
优秀俊美的男人因为这点小事,说了道歉,小护士俏脸一红,转移视线,就看见宋先生后面跟着的宋医生,依旧一脸的面无表情。
小护士对这冰美人有点怕,怯怯地喊了声:“明医生。”
明月点了点头。
知道宋潮白有朋友要见,她说道:“让小美推你进去吧,我去看看别的病人。”
宋潮白点头:“您忙,今天谢谢明医生。”
是指她推他回来?
明月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双手插兜离开了。
宋潮白看着脑后拖着一条马尾,穿白大褂的清瘦女人离开,不由得想,大家好像都说这位医生不好相处。
可看起来,并非如此,至少,对他还算帮助,而且,还笑了。
宋潮白到病房,就看和晏在换花瓶里的花,她丈夫抱着花瓶,让她更方便看效果,两人没有说话,不过都在笑。
他推着轮椅过去,笑道:“每次来都抱这么一大束花,花店老板可高兴了。”
她每个礼拜都来的很勤,就算上个礼拜忙的不行,也来了两趟,不过不管那次来,都要抱一束花,每次都不一样的品种。
有的他见过,有的他不认识。
和晏看宋潮白回来,把手里的花塞在周尧夏手里,大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一下他。
看他确实如电话里说的一样,好了许多,才放心,说道:“好看啊,你去哪儿了?能出去吗?”
宋潮白失笑:“渠小姐,我是病人又不是犯人,当然能出去,只是不能太久。”
和晏点头:“出去转转也好,老是在病房也不好,不过你怎么一个人出去了,外面那么热,出事了怎么办?有人撞到你了怎么办?”
宋潮白对和晏担心这担心那,絮絮叨叨的模样,已经习惯了,他听得直笑,问把剩余的花往花瓶里放的周尧夏。
“她在家也这样吗?”
“怎样?”周尧夏嘴上勾着笑。
“……操心。”
“宋潮白!你什么意思啊,你在这样人身攻击,我就不来了啊。”
周尧夏勾笑看着双手叉腰的少妇发火,顺便看了眼看着她笑的另一个男人。
就这样吧,欠下了就是欠下了,算他命不好,要容忍情敌明目张胆见他太太一辈子。
不过好在,这个人似乎觉醒了不少。
至少看和晏的眼神不再那么赤裸裸,同他说话也自在了很多。
外面阳光不再那么热烈,几个人转到阳台,和晏扎了一小块周尧夏切的苹果,递给宋潮白。
自己喝了一口水,看着外面花园路上行走的年轻女孩儿,她突然想起了许诗玲。
想了想,还是问宋潮白:“许诗玲现在怎么样了?”
阳光照在宋潮白的脸上,不强烈,可还是有点刺眼,他扭头,看见桌子上,和晏刚插近水杯的两只玫瑰。
含苞欲放,鲜红欲滴。
就像以前的许诗玲。
和晏看宋潮白沉默,心里暗骂自己,怎么那么好奇。
她知道宋潮白对许诗玲没有爱,可是有愧疚的。
他愧疚于,辜负了那么一个女孩儿强烈如火的爱情,而且以前还深深地伤害过她。
宋潮白抬头,就看和晏脸上懊恼的表情,他一笑,说道:“她出国了。”
“出国了?”
“嗯。”宋潮白点头。
自从许家出事,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也曾试图从母亲哪里知道她的情况,可因为车祸,母亲对她们母女,可以说得上厌恶。
母亲不愿多谈,他没有再问过,只是前几天生日的时候,他收到了一个包裹。
里面有一份礼物,一个旋转音乐盒,圆圆的水晶台里,是一对男女在翩翩起舞,像王子公主。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
他打开,一看字体,就知道是许诗玲写的。
她曾经给他写过很多东西,大大小小的贺卡,生日词,等等。
一封信不长,不过他能看得出一个女孩子的成长。她长大了,说自己不怨恨,不后悔。
但她现在很痛苦,不是因为失去优渥的生活,崇高的地位,而是为父母造就的罪过而痛苦。
所以,她想出国,去冷静冷静,并且去学习,去养活自己。
他很欣慰她的成长。
他知道,许诗玲心是不坏的,她只是被人宠坏了。
而如今,宠她的人不在了,她也该长大了。
和晏回忆了一下她跟许诗玲所有的交集,从开始无意间的碰撞,到最后两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谈心。
真的是世事无常。
那样一个女孩儿,周遭的世界,亲人一夜之间全部崩塌,她该多痛苦啊。
离开自己喜欢了,爱了那么多年的人,远走他乡,从头开始。
真的很有勇气。
空气中传来了桂花的清香,不知道是从那里传来的,和晏深吸了一口。
一笑。
愿她破茧成蝶。
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