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酿一年仅出一坛,一坛仅以手掌大小,每年的这个时候,四面八方****的江湖子弟平民百姓男女老少皆接踵而至一展身手只为赢得此酿。心知无力获得者也无不探首探脑地挪着步子朝灵塔里头观望,只为一饱神仙酿之眼福。
台上四名争夺者并列四方,皆是男子,而其中一人尤为吸睛夺目。
此人身着打满补丁的灰衣旧衫,一头散发拂肩,满脸络腮胡子,叫人看不清楚模样,也计算不出年纪。但他一双英气逼人的剑眉之下,那对炯目神采奕奕,眼神所到之处均为之黯然,在座阅历资深的老前辈竟也无从猜测其身份地位,更叫众人多了几分兴趣却也不安。
更为奇特的是这位男子的肩头还扛着一名约摸三四岁年纪的小女孩儿,生地机灵可爱,眼珠子黑溜溜地四周打转,双手紧紧抱住男人脖子,明明紧张地很却硬是一声不吭,强装镇定。
男人举起双臂反手抚摸着小女孩儿的后背,眉眼含笑,温柔如水,霎时与前一瞬间的锋冷锐利截然不同,犹如春风拂面,沁人心脾。
“丫头别怕,看爹爹我给你赢回这神仙酿好不好?”他语音温厚沉稳,无形之中给人以安定之气。
小女孩儿撇了撇嘴道:“谁说我怕了,我连你都不怕。”
听着女儿稚嫩而佯装老成的声音,男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是是是,我家的大小姐自然天不怕地不怕。”
明明是个落魄人儿,可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尽显王者睥睨天下之气概。台上的另外三人心里不免打颤,退缩起来。
门内门外窃语纷纷:“这一看就是个高手呀,周身上下的气场尤为强大!”
“可这又如何,自古英雄都是智勇双全之俊杰,如果仅仅是凭一股蛮力,是得不到神仙酿的。”
“他究竟是谁?江湖可有这一号人物?”
“听闻快手一刀就是一副邋遢模样,但是他的刀法出神入化堪称江湖一二。不过快手一刀的脸上一条长疤触目惊心,没有女人会愿意跟他生孩子的,而且还会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娃!”
“所以说你也不知道了喽?”
“诶……”
就在大伙儿一言一语一来一往之间,只听“珰”地一声,灵塔顶端铜铃声响起。
“珰——珰——”
一声接一声,像是孩子玩闹似的,毫无规律但却透着浓浓的快乐。
“好!今年的胜利者就是这位大侠!”台上的雨姑娘神情激动,双目紧紧盯着背着孩子玩弄着灵塔顶端琉璃盖四周悬挂的铜铃的男子。
他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仅在雨姑娘说出最后一轮的规则时,不及反应,如风一般窜出了丈高之外,九层塔的顶部。
无论是反应速度,还是身手之快,在场无一人敢与之匹敌。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小主子?”一层角落一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附耳问道。
“他是云容。”他压低了声音缓缓开口:“江湖人称云上仙。”
说话者是五岁的男孩。说是个孩童,又不像。他的眼眸波澜不惊,犹如平静的密林幽潭,深不见底。这眼神如何会在一个孩童身上存在?
年轻人佩服道:“小主子果然独具慧眼。不过,传闻云容乃翩翩公子,浊世难与争光之人,不想经历几年前的那件事后竟会变得这般模样……况且这里是正道为首之地。”
孩童讳莫如深,只轻声道:“来兮,日后唤我少爷。”稚嫩的声音却无比坚定叫人臣服。
管家林来兮身形一顿,随即肃然:“少爷。”
孩童颔首,收回了注视着灵塔顶端的目光,忽而眼眸一凛,不着痕迹地握住林来兮的手:“趁人多,该走了。”
林来兮心头颤动,面上却是无异,反握住孩童的手,拉起他像带着自家孩子一样,看完热闹打道回府。
谁都没发现,一群青色劲衣短打装扮的人先后目光一瞟,一道紧随着孩童出了灵塔大门。
但是密集的人群熙熙攘攘,很容易就叫目标淹没在了人海里。
“可恶!又不见了!”身材最高大的一人低喝道。
“别急,那管家没有功夫,走不远的,你们两人四组分头行动!”
“是。”八人齐齐拱手,继而朝不同方向追寻离去。
“少爷,你就留在这儿,我去去就来!”
“来兮!”孩童拉不住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憨厚的人越跑越远,直到消失在了巷子尽头,眼中随之蒙上了一层薄雾。
孩童锦衣华服,稚气未脱,却显得而高贵不同常人,稳重地不像一般孩子,吸引了不少目光,瞧着外人毫不掩饰的打量,他有点气结有点无奈有点心酸又有点害怕。
毕竟还是个孩子呀。
他试着回避这些探索的眼神,脊梁骨却挺得笔直,背过身去,朝巷子深处走去。
一道凉风袭来,竟吹皱了一池幽潭。孩童努力着不发出丝毫声响,用力逝去脸颊的泪珠,没有预兆地,极快地搬起路边的竹筐,一股溜儿将自己盖住,不给人丝毫机会。
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即便在被送往天禅寺的那段日子里也未如此。
春分时节,孩童却流下豆大的汗珠,双手握拳恨不得能上天遁地如方才的那人一般……
但是他哪儿也没去,也不能离开。一直躲在这个僻静的小巷子里,从正午时分到日落西山再到露重更深。
倒春寒的夜风冷冽地仍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孩童渐渐地失去气力。无助,伤心。他一直蜷缩着,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瑟瑟发抖,不知是冷还是骇。
四周静地令人战栗。
忽然,一阵试探性的轻呼自隐处传来。这个声音是他如今最渴求的声音!
孩童一个激灵起身应道:“来兮?”
“少爷!”林来兮噗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瞧他这般落魄模样,忙上下左右地观察,生怕受了委屈,不停问道:“受伤没?受伤没?!”
孩童摇头不语,像是心里难过极了,就担心一开口便漏了怯。
林来兮紧紧将人抱住,泣不成声:“小的差点见不到您了!”他自小受尽欺凌,好在被主人所救,并带回府中,于是便时刻陪伴左右,从少年书僮到府邸管家,十多年来,主人待他如兄如友,从不像纨绔子弟般视人命如草芥,反倒常将平等挂于嘴边。他蒙受恩泽,却亲眼瞧见了荣辱兴衰以及皇家的残酷无情,令人扼腕!主人仅留一条血脉,现今他是拼死也不会让小主子有半分危险,即便真有那么一天,也得先从自己的身上踏过去!
孩童心下一动,已然没有了方才努力伪装的冷静,哭地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两人相拥不久,只见黑暗中,一群人自巷后翻墙而来,围成一圈,挡住主仆二人,密不透风。
“好了,别再磨蹭,快跟我回去吧。”为首那人狞笑道。
“你、你、你们!”林来兮声线已模糊,下意识将孩童护在身后,拼死保在前面。
“有人救你,不代表可以一直护着你。”那人冷哼一声,随即右手一挥:“留下小的。”
身后一人身形瀑起,直取林来兮咽喉。一晃必死的杀招。
月色凄惨,泛起一道惊天骇然,却是来自于出手者。
一阵痉挛自他身体散开,蔓延至他的几个同伴。
“谁?”为首那人呼喝一声,双掌拍向长影。
“哎呀!……呀!”小女孩黄莺般的声音传来,随后嘻嘻笑道:“爹爹好棒!”
而后,一只大手已然扼住为首之人的喉咙,对方只听后背一道沉声:“是谁这般残忍,竟连小孩也不放过。”
明明人在身边,却似天边的传唤,神祇般静止了万物。
为首那人蓦然沉寂了良久,才缓缓回过神来,强自镇定:“我,我们兄弟奉命行事……”
“既然是奉命行事,那么倘若没有了性命……”
“大侠饶命!”那人腿脚颤抖,平生未见过的身手,迅如疾风,如何不惧。
“哦?”男人戏谑地笑。
“大侠饶命!”八人纷纷下跪磕头。
“那么谁来饶他们的命?”转而又是修罗地狱的阴森骇然。
“我朱老六发誓,再不碰他们一根汗毛!”
“如若不然?”
“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如何信你?”
“……我……”
“罢了罢了。”随着一阵叹息,男人手上一顿,那人立即昏了过去……
另外八人也几乎同时倒了下去。
“多谢大侠出手相助,敢问……”
男人没有回头。
“云大侠留步!”孩童轻呼。
而男人离开的脚步竟随之顿住,饶有趣味地扭首看向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哦?”
孩童拱手抱拳道:“多谢。”
稚气未脱的孩子脸上已有十足的英气与难以理解的沉稳大气。
云容笑着一边将女儿自肩头放下,一边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有这般眼见与气质的小孩自然不是出自平凡人家。
孩童却低头不语,女孩儿斜眼瞧他道:“爹爹,他一定受委屈了,咱们就不问了。”
云容昂首大笑:“是么?哈哈,听你的。”罢了,他又仔细打量了孩童一眼,眯眸轻声说道:“活着是最简单最平凡的事情,却也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可贵的了。”
闻得一阵长喟,仿若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影,孩童一抬头便不见了二人踪影。
“少爷……”
“……”孩子嘴角忽而扯出一抹弧度:“活着……”这是他近两个月以来第一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