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转身坐回帅案之后,淡淡说道:“你的商队便即留在我军中,待得辽东战事了结,随你离去。”
沈鹏听闻他竟有软禁商队之意,面色大变,苦笑道:“可大军远征,何时是个了局?”
蓝玉闻言,面色一寒,冷冷道:“前些时日,本将操心大军征讨大事,一时忘记了你,现如今,大军兵锋所指,便是庆州和纳哈楚,本将岂可容你再将食盐,药物等要紧物事从容交易给他们?”说到这里,转头对王弼吩咐道:“传令下去,沈鹏所属商队人等,尽皆居留军中,若有擅自离开者,格杀勿论。”
王弼心中叹气,却也不得不躬身领命,出去传令。
沈鹏听得蓝玉说出“格杀勿论”四字,顿时泄下气来,他和蓝玉交往多时,素知他的脾气乃是说一不二,自己若是再要罗嗦,只怕人头不保,只得转头看了看朱权,希望他这个宁王殿下,能出面说情。
朱权听得蓝玉的话,也是爱莫能助,装作没有看见。这两军交战,断绝对方后勤物资的来源,的确也是无可厚非,他身在军旅,自然深知其中利害。
蓝玉怕沈鹏纠缠不清,不耐的道:“三军之事,关乎数万将士性命,此等军事由本将做主。”
沈鹏无奈之下,只得垂头丧气的请朱权一起去取银两,转身离帐而去。
朱权招呼景骏,司马超,马三保等人一同跟随,去沈鹏的车队中取了一万零四百两纹银,用两架牛车拉着回蓝玉的帅帐“交债”,看着堆积如山的白银,朱权也是心中暗叫侥幸,心道:若非财大气粗的“沈总”在此?谁能有这么大手笔,能借出如此多现银?回想这么大的一笔银子难免要还,不由得又是愁眉不展。原来他虽是身为宁王,但每月自己王府的用银,却也得按朱元璋定出的数量,去宗人府领取,并不是财大气粗之辈。
等朱权将两车白银拉到帅帐,分发给平安率领的士卒后,便即走进了大帐之中。
蓝玉正在羊皮地图前查看,眼见他进帐,突然淡淡问道:“殿下不会为那沈鹏做说客吧?”也不待朱权回答,突然沉声说道:“数年之前,本将初领辽东都督俭事之时,陛下曾招我亲谈,说道辽东纳哈楚残军未除,势必扰袭,但只要他不大举来犯,便可睁只眼闭只眼,让民间商旅和他做些交易,卖给一些维持生计所必须之物。因此本将军才不太多管沈鹏的商队,此时大军远征,自然另当别论。”
“与其如此,为何不索性断绝其商路,让他们得不到任何食盐,岂非能重创他二十万大军?”朱权奇道。
蓝玉闻言轻笑道:“围而不绝,留其一条生路,这乃是用兵之妙也,围攻敌方一座城市,除非万不得已,不可围得水泄不通,若是被围困之人断了生路,势必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和我攻击之军死战到底,即使打下来,也多半是个两败俱伤之局。”顿了一顿,又接道:“纳哈楚拥兵自重,困据金山,若是咱们断商旅,绝其生路,那你说他会如何?”
朱权虽和蓝玉不睦,但相处之下,也知其用兵有真才实学,不服不行。此时听得他问话,便也虚心道:“那他势必率众大举来犯,对我辽东造成巨大压力。”
蓝玉闻言摇了摇头,朱权回想蓝玉口中曾对脱欢说过,要率领大军剿灭大明朝的心腹大患,漠北托古斯帖木儿王庭,心中陡然间明白了过来,沉声道:“若是纳哈楚被逼的势穷力竭,全军迁徙漠北,和漠北元军合并一处,那恐怕才是陛下所最不愿看到的吧?”
蓝玉一拍掌笑道:“正是如此,是以此次陛下调遣的军力,论人数和纳哈楚持平,便是不想让他有寡不敌众之感,若是他去到漠北,托古斯帖木儿本有二十万士卒,再得到这二十万元庭战力较强的残军,势必和我大明天朝,形成南北对持局面。”
朱权听到此时,眼前豁然开朗,心道:难怪中国数千年来出了无数个皇帝,也只有朱老爷子和刘邦只以布衣出身,没有依靠任何家世背景,赤手空拳打下了天下,开创了汉朝和明朝。朱元璋默许沈鹏这等民间商旅交易一些维持大军生计的物事给纳哈楚,便是为了稳住他在辽东,试想一下,谁手下拥有二十万大军,也是宁愿独守一方,做个一言九鼎的土皇帝,而不愿受他人节制。
朱权听蓝玉详细解说,回想洪武皇帝朱元璋的战略构想,不但涉及到了政治,军事,甚至是商旅。他将元朝的军队打出中原之后,并不急于求成,大力发展农业,让国家恢复元气,数年一征讨。前些年调遣颖国公傅友德,西平侯沐英,蓝玉率三十万大军歼灭梁王把匝剌瓦尔盘踞云南的十五余万之众。修养生息数年后,再有今日二十万大军远征辽东,解决纳哈楚,最后势必对漠北元军动手,乃是分头各个击破,战略眼光之宏大深远,远非其他朝代的皇帝可比。
想明白了这一切,朱权不由得由衷佩服朱元璋的雄才大略,暗暗替他叫屈,心道:可惜后人说起明朝的名将,都是以徐达,常遇春开头,对您老人家,只有锦衣卫和残害忠良的印象,忘记了若您本身不是一个极具战略眼光的军事家,像蓝玉这心比天高的小子,能服气在您手下干活么?
正在此时,一个亲兵进帐禀报蓝玉,说是沈鹏商队中有人求见,有事关辽东战事的机密大事禀告。
蓝玉听得卫士所言,不由得一愣,吩咐将此人唤入,片刻后一个脸色略显苍白清秀的青年,在两名卫士的带领下,进到帐中。
朱权和徐瑛都是习武之人,眼见此人虽是身穿沈鹏商队伙计的服饰,但脚步轻捷,显然身负上乘武功,来到帅帐求见蓝玉,不由得心中凛然,仔细打量起对方来。
此人正是让当朝百官谈之色变的锦衣卫同知,奉朱元璋密旨出京,策反辽东纳哈楚部下的蒋贤。
蒋贤进帐后才发觉朱权和徐瑛竟然也在蓝玉身边,不由得诧异。他先前在沈鹏处得知了商给软禁军中,忧心如焚,又见到朱权跟随沈鹏来到商队营地,便想避开他二人来面前蓝玉,岂料冤家路窄,竟然又在此相逢。
蓝玉听得沈鹏手下的伙计求见,甚是奇怪,眼见这陌生汉子见了自己这数万士卒的三军主将,竟是凛然不惧,更是颇为诧异,淡淡问道:“你是何人?来见本将军,究竟意欲何为?”
蒋贤转头看了看一旁端坐的朱权,徐瑛,王弼,沉声接道:“请蓝将军屏退左右,本人有要事禀告。”他曾经乔装改扮,设计陷害徐瑛,将其抓进锦衣卫诏狱,更在无意中涉及了这个古怪透顶,此时却颇得皇帝朱元璋看重的宁王朱权,自然不愿在他二人面前泄露真实身份。
“啪”的一声,蓝玉伸手猛一拍帅案,霍然站起,戟指大怒道:“本将军中,何时轮到你来发号施令?再不说出身份来意,本将军便将你论作奸细,斩首示众。”他见这陌生青年在自己面前居然还如此大刺刺的自称“本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甚是恼怒。
蒋贤身为锦衣卫左同知,统率京师锦衣卫金,木,水,火,土,五个卫所中的两个,由皇帝朱元璋直接指挥,麾下也有上万属下。昔日抓捕权倾朝野的宰相胡惟庸,大明第一开国功臣,开国六公之首的“韩国公”李善长以下的多少朝廷大员都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心中自然不会惧怕蓝玉这个军中的“后起之秀”,微微冷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衣卫的令牌,朝蓝玉一亮,口中却没有说话。在他以为,蓝玉一见此令牌,态度自然就会大为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