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率领手下官员登船向大明船队正使郑和说明昨日之事,实因自己和东王厮杀,误会所致,绝无和大明朝开战之意,恳祈天朝念及小邦无知,赐予赎罪机会。为示请罪诚意,愿以倾国之资,黄金六万两自赎。对使者,副使,以及众位将军另有厚礼奉上。
一众怒火冲天,磨刀霍霍的明军将领眼见对方一派卑辞厚币,俯首帖耳的请罪姿态,不自觉也消去三分火气,默然静坐下齐刷刷转头看着郑和,是和实战,那便要听主使大人一言而决。
默然片刻之后,郑和沉声说道:“我大明乃华夏礼仪之邦,并非不明事理化外蛮夷可比。皇帝陛下遣我等驾舟出海,便是愿与海外诸国交好之意。念及尔等幡然悔悟之心甚诚,本官也不愿两国妄动刀兵,以致血流成河。”
西王听闻占城商人翻译,知晓郑和无意开战,心中高悬已久的大石这才落下,伏倒在地,叽叽咕咕的说出一番话来。表示小邦之王感念天朝宽大为怀,愿意臣服于大明皇帝陛下,以为藩属之国。
郑和站起身来,伸手将西王扶起,言道:“既然王爷愿意臣属于我大明,被误杀的大明士卒将校须得厚葬此地。至于你说的以黄金六万两补偿之事,待本官他日返归朝廷,由皇帝陛下决断便是。”说到这里,转身手指海面上一艘艘战船,又微笑说道:“我等出海已久,船上须得补充饮水粮秣,便要借此地休整些时日,方才继续远行。”
西王闻得对方并未漫天要价,不禁大出意料之外,什么厚葬明军士卒将校,补充粮食之类,在此休整之事忙不迭的一口答应。
商谈完自己率军上岸驻扎之事后,西王便即率领一众官员告辞而去,至于先前所说,奉予郑和以及一众名将的珊瑚,珍珠之类奇珍异宝,自然也被郑和推辞后一并带回。
眼见麻喏八歇国西王一行乘舟回岸,一众明军将领却默然而坐,更有性子急躁者面上难掩不忿之色。郑和回到主位坐下,双目扫视众将一番后叹道:“诸位可是觉得此事如此结局,我大明过于示弱?”
身穿甲胄的都指挥侯显站起身来,朝郑和躬身抱拳问道:“大人,陛下遣我等驾舟出海,意在扬威海外诸国,杀我官兵之事这般轻易作罢,是否太过?”他身为船队中官职仅次于郑和,王景弘之人,说话也就没有他人那么顾忌。
“本官以为,恩威并重方是邦交之道。这一路航行而去,不知还会遭遇多少海外岛国,既然西王甘愿卑辞厚币请罪而来,且愿意臣服于我大明,不如就此作罢。若是咱们得势不饶人,岂不使得他国惊惧我等这般庞大船队,两万七千之众耀武扬威,意在巧取豪夺?实在不合陛下愿示好海外诸国,使得其心悦诚服的初衷。”说到这里,郑和走到船舷一侧,手指海湾接道:“以本官看来,此处海湾地势颇佳,乃是咱们船队避风,休整,补充粮秣淡水的上佳之地。陛下宏图大志,绝非仅仅一次出海远洋之举便能完成,今日咱们示之以恩惠,便是为了他日故地重游。”
一众明军将领深知郑和昔日追随皇帝陛下靖难之战,也曾在千军万马中出生入死,绝非怯懦畏战之辈,此时听郑和意在交好此国,以此作为船队避风,补充粮秣,淡水的休整之地,也不禁都是微微颔首。数月航行之中,不乏遭遇天色骤变,风高浪急的远洋航行,已然使得他们深深体会到,在这碧波万顷的大洋之中,一处地势上佳的港湾,对于这支云帆蔽日,两万余众的船队来说,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以旗号传令,众军乘坐平底沙船上岸扎营。军中所有医官登岸后寻找草药,为各船中病患医治。”郑和沉声下令道。原来数月的颠簸航行之中,已然有数百士卒将校病倒,急需医治,开战之下不论胜败,势必延误救治,这也是他不愿与麻喏八歇国开战的原因之一。
两日之后,与西王鏖战不休的东王眼见郑和大军登岸竟未攻击自己的死敌,不禁满心狐疑,遣人细细探听之下得知西王竟已然向这个不可测度的国度大明俯首称臣,大惊之下连忙亲率手下官员前来拜见天朝上使,表示愿为大明藩属之意,以免郑偏袒西王,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数日之后,郑和在宝船之上设宴款待二王,再次重申自己奉皇帝陛下旨意,意在交好海外诸国,麾下虽有两万水师之众,却无意盘剥小国之意,只为提防海路之上盗贼猖獗,并殷殷嘱托二王早日息兵止戈。
东西二王厮杀日久,早恨不得生吞了对方,此时碍于郑和水师威势,却不得不故作唯唯诺诺之态,答允下来。说起海盗之事,两人却不约而同。面露惊恐之色,向郑和说起了一支在海上烧杀抢掠过往船只,向西洋诸国勒索财帛,女子,无恶不作,让各国谈虎色变的海盗船队。
原来在元末战乱之时,广东一户陈姓家族居家逃亡海外。二十余年前,这个家族中一个名为陈祖义的彪悍青年聚众为盗,驾舟纵横大洋,四处劫掠过往船只。后在三佛齐的渤林邦国国王麻那者巫里手下做了大将。国王病死之后,陈祖义收拢数股海盗,打造大小船只上百,麾下有亡命之徒上万,更加肆无忌惮。诸国畏之如虎,多有国主畏惧其凶焰滔天,甘愿臣服,朝其纳贡称臣。
“杀人越货的盗匪之流,居然也妄自称王?此獠恶贯满盈,昔年被我大明太祖皇帝陛下谕旨悬赏五十万两白银捉拿,若是此番出海有幸,本官倒要会一会这位纵横四海的陈大当家。”郑和冷冷说道。
南京,紫禁城奉天殿之上,永乐皇帝朱棣扫视肃立两侧的文武百官,缓缓说道:“朕这数日思虑再三,决意允准兀良哈,福余,泰宁三卫首领所请,允许三卫部族之众进入大宁地界,撤走大宁驻军,你等以为如何?”原来数日之前,臣服于明朝的三卫首领遣人来到南京,以朱棣当年允诺三卫若是出兵帮助自己靖难,便割让大宁给三族人马驻扎为由,要求皇帝陛下实现诺言。
“陛下,此三卫首领,昔日乃是纳哈楚部将,后见宋国公兵势雄强,不得已降顺。他日未必不会重起异心。大宁乃先皇谕旨,命宋国公筑城而建,乃兵家要地,岂可让与他们?”宁王朱权听闻朱棣竟有意割让大宁给三卫,略微思忖后便即出列反对。他口中所说的大宁,便是昔日洪武皇帝命他率军驻守的封地,不论是昔日宋国公冯胜出兵辽东,迫降北元太尉纳哈楚的金山之役,亦或是凉国公蓝玉率军出击漠北的捕鱼儿海之战,都曾在此驻军,可见大宁此地对于目下的大明来说,具有举足轻重的战略价值。
工部尚书出列奏道:“目下工部领二十万民夫疏浚运河,他日还要在北京建城以作迁都,不宜轻启边衅,陛下以大宁赐予三卫,正可安抚其心,以利于北方安定。”
“我强彼则恭顺,我弱彼必来袭,尚书大人岂不知匈奴,突厥,辽国,蒙古之祸?关键在于我等是否拥有强大兵力震慑,而不在于割地示好。以本王所见,此时我大明兵力雄强,便是不予理睬,他们也未必便有那个胆子妄动刀兵。”朱权虽知迁都之事重大,还是忍不住出言驳斥。
朱棣眼见朱权一副浑然不惧一战的模样,不由脸色一沉,呵斥道:“迁都北京乃父皇昔日欲为而不可得,便是因为此举非数年可以功成。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朱权你何故如此顽固,不顾大局?”眼见朱权还要聒噪不休,霍然起身拂袖冷冷说道:“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朱权眼见朱棣决意如此,只得叹息之下悻悻作罢。
夜色之中,宁王府内书房,朱权低头注视着一副详细描绘的北疆地图,眼见朱棣降旨割让的大宁位于辽东,蓟州,宣府弓形防线的中心,一旦失去此地后,不但使得北疆防线的作用大为削弱,更为重要的还是一旦盘踞辽东的三族有了不臣之心,那大明出兵讨伐,从关内到辽东就只能走山海关过锦州。朱棣所言目下当以迁都之事为重虽则不无道理,北京之所以后世成为中国的首都,也正是因为朱老四完成了迁都这个浩大的工程,但是单单从目下的军事上来说,割让大宁实在可以说精明的朱老四下的一步臭棋。
一个眉目如画,身着紫衫的少妇缓步而来,一面给桌上的斟满,一面浅笑轻颦道:“独自呆在书房生闷气,却是何故?”正是冯萱。
“这个朱老四恁是可恶,一句话便要将我昔日的地盘大宁割让给蛮夷之辈。”
朱权回想早朝之时朱棣的霸道独裁,忍不住恨恨说道。
冯萱闻言失笑道:“你还当自己是昔年太祖皇帝谕旨率军镇守大宁的王爷么?”
“是我的地盘,就是大明的地盘,不是我的地盘了,依旧是大明的地盘。当真是妇人之见,不可理喻。”朱权忍不住微微怒道。
冯萱听得他说自己妇人之见,不由黛眉微皱,恼道:“是了,我妇人之见,便留你在此想那军国大事吧。”
朱权本无意迁怒于她,此时眼见冯萱转身欲去,当即一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冯萱佯怒道:“我既是不可理喻,你还拉拉扯扯的做甚?”
朱权起身后不由分说,搂住她的腰肢,揽入怀中,坏笑道:“不可理喻之人,便要以这般不可理喻的法子对付一番才好。”
冯萱感觉粉颊被朱权颔下胡渣子摩擦,微微刺疼,不由得又羞又怒,伸手在丈夫胸口猛捶一拳,嗔道:“你就是喜欢这般凶霸霸的行事。”伏在他怀中柔声说道:“如今锦衣卫遍布京师各处,比之昔日太祖皇帝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便是不为我等考虑,也须记得自己是有儿有女之人,岂可意气用事,轻易触怒皇帝。”
朱权软玉温香在怀,殷殷嘱托耳侧,回想今日早朝之时朱棣的不悦之色,不由轻轻叹息一声,苦笑道:“爱妻言之有理,夫君我受教了。”
冯萱闻听一向执拗的丈夫这般服软的言语,忍不住在朱权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猛然挣脱他的怀抱,面红耳赤,娇笑着逃去。
朱权眼见这个平日里知书达理,温驯的爱妻居然也这般撒野,不由得痴了。
天色朦胧时分,远未道早朝之时,奉天殿内已是人头攒动,一派忙碌。一队队的金吾卫禁军士卒在殿外的车上卸下一摞摞书籍,再搬到奉天殿内。
大殿之中,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解缙神采奕奕的看着礼部官员指挥士卒将书籍分门别类排列,心中突然充满了一股莫可名状的满足之意。
当朱权以及文武百官步入奉天殿后,目睹那一摞摞高过自己肩头,目力难以计数的书墙之时,也不由得嘡目结舌,啧啧称奇,颇有当世之书,尽集于此的感觉。
早朝礼毕之后,解缙出列奏曰:“微臣等奉旨编书以来,历时两年,数日之前得以完工,编纂为目录六十卷,正文二万二千八百七十七卷,装成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收入上至先秦,下至本朝书籍八千余种。收录的典籍包括:经、史、子、集、释庄、道经、戏剧、平话、工技、农艺、医卜、文学等,无所不包。所辑录书籍,一字不易,悉照原著整部、整篇、或整段分别编入。共计三万万七千万余字。请陛下为此书题名。”言罢双手将已然编注清楚卷数,册数,却空出书名的目录第一卷第一册双手奉上。
身穿五爪龙袍的朱棣兴致勃勃的自宦官手中接过这册书籍,在目录处题下《永乐大典》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