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打定后,三人便要起行。李景隆却突然对朱权笑道:“殿下还是更衣后再出府的好,以免惊了百姓。”
朱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折腾了一天,污秽不堪的王袍,忍不住恍然,忙跑回楼上换过了一件华丽的衣衫,和徐李二人出得王府,朝秦淮河畔行去。
来到秦淮河畔的“乌衣巷”之时,天色已然全黑,抬眼看去,却见两岸人潮涌动,华灯灿烂,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河中数艘货郎的小舟穿梭往来,贩卖吃食,河灯。河面粼粼的波光上,点点河灯犹如银河中的众多星辰,随着微波缓缓飘荡,景色竟是极美。
朱权眼见得如此美景,忍不住喜动颜色,笑着对徐瑛道:“这乌衣巷的名字甚怪,可有什么来历?”
徐瑛微笑道:“相传三国时孙吴的卫戍部队驻此,因官兵皆身穿黑色军服,故此驻地被称为乌衣巷。”口中说着话,却是有些芳心忐忑,原来她今日也是瞒着父亲偷偷溜出府来,自己家居的魏国公府邸,便在左近,想起严厉的父亲,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朱徐二人跟随着李景隆一路来到了贡院街附近的夫子庙,李景隆一面走着,一面手指着贡院街,笑道:“国子监便在那边呢。”
朱权前两日和荆鲲闲谈间得知这国子监乃是当朝的最高学府,再见得这祭祀孔子的夫子庙却也建秦淮河这等高级娱乐场所附近,忍不住失笑道:“这等学府建在此处,只怕士子们却是无心读书了。”
“殿下此言差矣,《金缕衣》中道得好: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从古至今,这秦淮两岸,关于才子与佳人的风流韵事便经久不息。”李景隆笑吟吟的低声道。
“若是这些个自负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士尽在此等场所流连忘返,只怕过不几代,大明帝国便要如那南宋偏安一隅了。”徐瑛没好气的微蹩秀眉道,说着话,拉起朱权朝聚星亭、思乐亭走去。李景隆听得徐瑛如此说,颇为扫兴,但见朱权依旧笑吟吟的不以为忤,便也不好发作。
一盏茶的时光后,三人来到了茶肆落座,朱权拿起筷子迫不及待的拿起竹筷,吃起桌上荤素搭配,甜咸俱有,形态各异的十数种小吃,不由得喜上眉梢,口中嚼着一个热乎乎的薄皮包饺,嘴里含混不清的道:“当真美味,比我府中的厨子弄得好多了。”
李景隆虽是年纪不大,却是久历风月场所的贵公子,徐瑛身为女子,两人自然吃相比之朱权那村夫的牛咽斯文得多。徐瑛见朱权一副猴急的样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微笑道:“这乃是秦淮河畔八绝呢,第一绝:永和园的黄桥烧饼和开洋干丝,第二绝:蒋有记的牛肉汤和牛肉锅贴,第三绝:六凤居的豆腐脑和葱油饼,第四绝:奇芳阁的鸭油酥烧饼和什锦菜包,第五绝:奇芳阁的麻油素干丝和鸡丝浇面,第六绝:莲湖糕团店的桂花夹心小元宵和五色小糕,第七绝:瞻园面馆熏鱼银丝面和薄皮包饺,第八绝:魁光阁的五香豆和五香蛋。”她家居这秦淮河附近,对这些自然是熟悉。
朱权见徐李二人看着自己的吃相皱眉,忍不住把口中的五香蛋嚼了两下,囫囵吞下,拿起茶杯猛灌了两口,佯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吃饭便该狼吞虎咽,细嚼慢咽的像个女子,却是无趣得紧了。”
徐瑛此时听他如此说,突然笑道:“看着你这吃相,倒让我想起蓝玉蓝大哥来。你二人吃饭的样子都是一般的鲸吞牛饮,全无顾忌。”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接道:“说起来我也有一年未曾见过蓝大哥了呢。”
“这小子却是个什么来头?”朱权见她如此言语,忍不住没好气的道。
李景隆听得她唤蓝玉这大明帝国将领中,公认的后起之秀作蓝大哥,不由得对她的来历更觉好奇。想出言探寻,却怕惹得朱权不快,开不得口。
吃罢小吃,徐瑛拉着朱权朝河边走去,买了一堆河灯在粼粼波光中放了起来。
看着徐瑛一双嫩藕般的手臂拂动河水,将那盏盏河灯远送,脸上一脸的娇笑,朱权心中一动,暗笑道:这丫头舞剑的时候颇显英武,此时却全然是个女孩子的样儿了。
此时河中缓缓飘来一艘华丽之极的画舫,只见船两侧挂满了明亮的宫灯,两个船侧纱窗上人影闪现,宽阔的船头上站立了一个衣衫华丽,年纪约在四十余岁,颇有几分姿色的妇人,船头挂了一个精雕细刻得木牌,上面却是“清波舫”三字。
李景隆眼见得这艘画舫到来,忍不住喜笑颜开,对那船头的老鸨唤道:“王妈妈,快些将船靠岸,待本公子上船。”原来他今日到这秦淮河畔便是想会这画舫上的姑娘,此时偶然相遇河畔如何不喜。
那老鸨听得呼唤,转头看见了李景隆,面上却是流露出为难之色,犹豫片刻方道:“李公子,纪姑娘今日另有贵客,特意吩咐过今日不得相扰,多有得罪之处,改日贱妾再给公子赔罪了。”口中说着话,却不吩咐艄公泊岸,显见得并无招待李景隆上船之意。
老鸨王妈妈虽是拒绝了李景隆,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道:清波这丫头琴棋书画颇有造诣,连带着心气也便高了,对解缙这等才子是青睐有加,对这曹国公李景隆,却是淡淡的爱搭不理。想这李景隆乃是世袭了其父李文忠将军的爵位,听说便是当今皇上对他也颇有回护。以他这般家世却对清波这丫头谦恭有礼,从不相迫,显见得乃是一片真情,如何便是入不得清波的眼呢?当真奇怪。
李景隆听得此言,胸中郁闷难当,原来他虽贵为曹国公,家世显赫,却对这清波舫上的姑娘纪清波一往情深,难以自已,素知这纪清波是秦淮河上的名妓,不但姿色出众亦且颇有才具,平素接待的也多是士林中的才子,自己这显赫的家世在别人几句诗文前却是不堪一击,虽是心中失落,却也无可奈何,呆呆的站在河边。
徐瑛抬头看了那画舫一眼,突然对朱权道:“若是李公子要上船游玩,你却是不许去。”她素闻这纪清波在应天城中颇有名气,是以有此一说。
朱权眼见她突然从一脸的娇笑变作了微带寒霜,忍不住笑道:“却是为何?”
徐瑛听他竟是如此追问到底,忍不住俏脸微红,微微一跺叫,佯怒道:“你若登此船,明日习武之时便须多吃苦头。”
耳闻徐瑛居然又以师姐的身份要挟,朱权不由得气结,一脸的苦笑。
正在此时,却听得河对面长街上一阵人吼马嘶,纷乱不已,三人抬头看去,却见河对面人潮拥挤街道上,竟是有一个人趾高气昂的骑着高头骏马奔来。今夜这秦淮河两岸游人如织,摩肩接踵,此时竟有人纵马,顿时惊得游人们大呼小叫着,连忙闪避,有几个嘴里咒骂,或是闪避稍慢的路人给那马上骑士夹头夹脑的几下皮鞭,顿时抽得惊呼着连滚带爬,狼狈不堪。
徐瑛看清了对岸那骑士的面容,忍不住一楞,原来却是她熟悉之人,正要出声呼唤,转头看了看一旁的朱权,却是蹩了秀眉,没有开口了。
“蓝大哥,小弟李景隆在此。”旁边的李景隆却是挥手朝对岸的骑士呼唤起来。
对岸的骑士乃是一个青年男子,身形修长,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冷峻,左脸上一条,淡淡的疤痕,浓眉下一双寒光闪烁的鹰眼,发出漠视一切的寒光,座下乃是一匹红色的骏马。青年骑士陡然听得呼唤,转头朝河对岸看去,目光扫过李景隆之后落在徐瑛身上,双目陡然露出喜悦之情,手挽马缰朝正对秦淮河的小街奔出十余步,掉转马头对着秦淮河对岸杨徐等三人站立之处,挥鞭策马,疾奔而来。
此时沿河两岸之人见他的情状自然明白他是想纵马跃过河去,眼见得他飞马自河边跃起,旁观的游人忍不住都惊呼出声,原来此处的秦淮河虽是河道略窄,却也有三丈余宽,在众人想来,不管那马如何神骏,骑乘之人之人骑术再精,也断然难以成功。
众目睽睽之下,那青年骑士跃马腾起飞出一丈多后,“腾”地一声巨响,竟是恰巧落在了河中那名为“清波”的画舫宽阔的船头,红马四蹄一借力,青年骑士一声低吼,缰绳一揽,一人一马竟是再度腾起直朝朱权和李景隆站立之处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