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洞内,一个须发散乱,浑身血污的南军千户率领上百手下正在搬开塞住城门的砖石与粗木。经过几日的鏖战,张掖门那粗厚结实的城门早已不复存在。
相隔不过两三丈的北平城内,神态狞恶的燕军大将张玉厉声喝斥下,一众燕军士卒手忙脚乱的将周围民居拆下的砖石瓦砾朝城门洞处疯狂堆积。敌军的怒喝与嘶吼隐约自砖石缝隙中传入耳中,无奈城门洞乃是一个死角,城头炮火箭矢俱不能及,唯有这不断般充塞,以阻挡敌军冲入城内。
随着一阵怒吼厮杀之声,数十个南军士卒顺着云梯终于侥幸冲上了城头。
张玉回首眼见此情此景,慌忙率领手下数十个顺着斜道冲上城头,挥舞兵器朝这些敌军杀去。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在南军士卒疯狂搬运之下,城门洞中的砖石瓦砾终于给挖得仅剩数尺之厚。
数十个南军士卒奋力抬起一根粗过人腰,前段削得尖锐的撞木,奋力冲进城门洞,朝前狠狠撞击而去。
势若千钧的力道狠狠冲击之下,城墙也是嗡嗡作响。
城门内的燕军士卒眼见敌军这般猛恶的冲击势头,心生怯意下纷纷逃散开来。
南军都督瞿能眼见城破在即,不禁大喜,急调中军司马向大军统帅李景隆请调军增援。他乃是军中宿将,心知纵然攻破城门,自己尚需面临苦战,手下这数万人马夜战之下不但伤亡惨重,亦且疲累不堪,若想把握这击溃反贼朱棣,朱权战机,就须得曹国公李景隆调遣大军驰援,方得功成。
矗立城门楼上的燕王朱棣闻得手下亲军禀报,说是城门即将失守,当即提着长剑自城头疾奔而下,传令一众军士将早已备下多时的塞门刀车推将上来。
一群灰头土脸的南军士卒手舞兵器冲入城门之后,眼见前方开阔地上,数十架木车在燕军士卒推动下朝着自己急冲而来,顿时骇得面无人色,转身欲逃下却给身后不断涌入的友军推搡下无路可退,眼睁睁给那些绑缚着无数尖利长矛,锋利战刀的塞门刀车刺得血流满地,惨不堪言。
瞿能眼见城门已然打通,城内有塞门刀车阻路,当即沉着脸下令。两门火炮在一众南军士卒的推动下,缓缓来到城门之处。
城内燕军大将朱能眼见敌军攻势稍缓,正待率领手下士卒搬运砖石,再行堵塞城门之际,陡然听得城门洞内轰然巨响。眼前不远处正对城门的数架塞门刀车连同其后的燕军士卒登时给炮火轰得四分五裂,碎木残肢漫天飞舞。
城内一众燕军士卒将校给眼前这般骇人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尚未回过神来之际,一众南军士卒顺着城门洞蜂拥而入,朝前杀去。
大雪纷飞的长街之上,朱棣心知军心崩溃便在顷刻之间,举起手中长剑怒喝道:“随本王杀敌去也。”言罢双腿猛夹汗血宝马的马腹,朝前急冲而去。
张玉,朱能,邱福等燕军将领眼见朱棣这般不顾生死之态,胸中只觉热血上涌,手提刀剑长矛疾步跟随。张掖门内上千燕军士卒眼见这些造反的头头脑脑们俱是这般悍不畏死,恐惧之情渐去,凶性大发下纷纷手舞兵器,朝着突入城门的南军士卒围杀而上。
城门洞毕竟只有丈余宽窄,仓促间得以冲进城内的南军士卒不过百余,面对四面八方围杀而来的敌军登时死伤惨重。南军都督瞿能严令之下,成千的南军士卒朝城门洞涌去,无奈城门乃是一个瓶颈般的狭窄地势,兵力难以展开,急切间始终处于以寡敌众的下风。
鹅毛大雪纷飞之中,数十架云梯搭上了城墙,无数的南军士卒在漆黑的夜色中蚁附在云梯之上,迎着头顶守军的箭矢,滚木冲击而上。
朱棣正欲策马率军冲杀之际,朱能伸手牢牢拽住马缰,断然说道:“殿下请一旁观战,末将前去冲杀。”他跟随朱棣日久,深知这位燕王殿下素来喜欢不避矢石,亲自领军厮杀。万一给敌军炮石所伤,城中燕军非得全军崩溃不可。
朱棣伸手拔下右肩甲胄上的一支箭矢,转头对一个中军司马喝道:“速到权弟军营之中传令,让他率军沿城墙强攻敌军侧翼。”他深知此刻已是十万火急的生死关头,城外不远李景隆手中尚有数十万大军,若是不能尽速击退瞿能手下这伙悍卒,夺回张掖门,待得天明时分还不能夺回张掖门,堵住缺口,待得敌军援兵来到,强攻入城,就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朱权身穿甲胄,正自在帅帐中来回踱步,听闻传令的中军司马诉说张掖门已是落入敌手,两军陷入苦战之中,朱棣要求自己率军侧击攻城敌军之时,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沉吟不语。此时城破在即,自己非得率军救援不可,但若是这数万骑兵在视线不清的夜间急速前进,只怕还没见到敌军之时就得自相冲撞,践踏,死伤无数。若是这唯一留在城,外牵制南军数十万的机动兵力在夜战中伤亡惨重,李景隆就能从容指挥大军团团围困北平,思虑及此,霍然站定身形,转头对一侧的景骏,司马超下令道:“传令众军集结,携带一千战马,将之蒙住双眼,众军弃马步战,随本王前往张掖门。”
张掖门处,两军的血战仍在继续。一队手持盾牌,拥挤在一起的南军士卒保持着紧密的队形,缓缓自城门洞进入城中。随着一阵密如连珠的弓弦振动作响,无数的箭矢自城墙,前方屋顶房檐上燕军士卒手中的强弓劲弩中射来,冰雹般砸击在盾牌之上。
藏身盾阵中的南军千户正要下令众军两翼分散,给身后接连入城的友军腾出地方之际。头顶正上方城墙上滚木礌石,给敌军接连推下,砸得众军士脑浆迸裂,断手折足,侥幸没给砸死的士卒也是心胆俱裂,转身想退入城门洞不可得下队形大乱,接连给四面八方飞来的箭矢射杀,扑到在地。
城门外半里之地的山坡之上,南军都督瞿能须发皆张,正自对身前一个中军司马咆哮问道:“张掖门已为老夫强攻拿下,大帅不肯调遣援军前来?”
正在此时,随着一阵急骤的脚步之声,一个南军斥候疾奔来到面前,单膝跪地禀道:“敌军数万之众,沿城墙一侧攻袭而来,已到两里之外。”
瞿能遥望远处漆黑夜色中,城墙下星星点点的火把闪烁,不禁沉下脸来,一言不发。
北平城头,燕王朱棣眼见朱权率军攻袭而来,当即传下军令,让张玉,朱能率军强攻城门通道,击退敌军后出城与朱权汇合。
两门本来放置在城头,居高临下轰击南军的火炮在一众军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下,终于搬到城下,对准了城门洞。
随着接连两下震天雷鸣般的炮响,城门洞内一众避无可避的南军士卒登时血肉横飞。张玉手持长矛,率领一队燕军士卒冲入通道之内,和敌军展开惨烈无匹的厮杀。
北平城墙下距离张掖门半里之外,宁王朱权心知朱老四纵然有心援助,无奈城门外遍布敌军,仓促之间只怕也未必能冲出多少人来,当即传令众军暂停前进,将那上千蒙住双眼的战马驱赶前冲,以冲击不远处的敌军阵型。
士卒们在一众千户,百户喝令下将手中火把纷纷凑到战马尾部灼烧。
给蒙住双眼的战马给烈火灼烧下登时受惊,纷纷嘶鸣着不管不顾的在漆黑的夜色中猛冲开来,潮水般汹涌冲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色中,无数的乱飞箭矢,炮石击倒了奔驰中的战马,无奈这些畜生平日里虽则温顺,此时受惊下狂奔起来,其势犹如怒潮一般势不可挡。许多战马身中数箭后依然不顾一切的冲倒了南军设置的鹿磐障碍,朝前突去。两三百侥幸生还的战马奋起四蹄狂奔下终于冲进了南军阵型,登时激起一阵惨呼,黑夜之中也不知有多少南军士卒尚未反应过来,便即丧生烈马狂蹄之下。
南军军心动摇下阵型难免散乱,浑身浴血的张玉率领手下百余燕军士卒终于强行攻出城来冲进南军队列中,左冲右突,势不可挡。
矗立在瞿能身侧的盛庸眼见朱权率军攻袭而来,燕军又自城门中杀出,转身对瞿能沉声说道:“大将军不肯调遣援军,以末将愚见,今夜怕是难于得手……”
“传令众军,且战且退。”瞿能遥望远处不断自城门中杀出的燕军,不禁悲叹着传下军令。眼见火把照耀下,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夜空,他的心中悲鸣道:可恨大帅不肯调军来援,我军今日血战之下拿下张掖门,竟是无功而返,当真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肃立一侧的盛庸心中暗自忖道:若是大帅调遣数万大军臂助,纵然今夜无法攻入城中,也定能重创城外这数万燕军骑兵。他已然猜到了此时由朱权统帅,趁夜攻杀而来的这数万人马定是死活不肯退进城中的燕山护卫骑兵。
矗立北平城头的燕王朱棣严禁夜色中的敌军虽败不乱,念及城外李景隆的大军便在不远,当即传令张玉率军回城。
漆黑夜色中穷寇莫追,朱权知晓此中利害,当即传下军令,让众军停止追击。
张玉率军在城外收集俘获的南军士卒之际,城内的燕军士卒在朱能,邱福等人率领下开始了另一番忙碌。
半夜的大雪之下,给南军炮火轰击得残破不堪的城墙,城门楼已是在不知不觉间覆盖上了一层白茫茫的积雪。
朱权,朱棣二人行走在城头之上,眼见燕军士卒抬着盛满水的水缸,水桶来到城头,将白日里早已备下的水一瓢一瓢泼洒在城墙之上。
刺骨的寒风中,水渍在城墙上淌不了多远便即渐渐凝固,朱权伸手触摸城墙上薄薄的冰层,不禁大喜。
身穿黑色僧袍的道衍眼见此时敌军暂退,优哉游哉的缓步走上城头,眼见燕军士卒忙碌的景象,笑道:“今夜天降大雪,真乃天助殿下,明日这北平城谓之固若金汤也是毫不为过。”口舌吞吐之间,一阵白汽在寒风中转瞬即逝。
朱权脚下一步一滑,鼻中传来冲人欲呕的血腥味,不禁有些后怕,心中暗自忖道:若是今夜李景隆不顾伤亡,强调数万大军增援瞿能。若是这大雪再晚得数日落下,城中大军给这车轮战拖得伤亡惨重,士气颓丧,只怕我和朱老四就要笑不出来了。
一夜大雪,天气陡然转为酷寒,到得后来,井水自井中打上后,竟是来不及抬上城墙便即凝结成冰。一众燕军士卒只得烧火融之,趁着井水未凝结之时将其反复泼洒在城墙之上。
第二日晨曦时分,北平城外旷野之地,尽皆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遥望之下,北平高大的城墙竟似和这天地之间一片雪白色隐约融为了一体。
大雪下了一夜,终究还是停了下来,朱权此时早已率军回到了城墙下的营地。只见他缓步来到墙根一带,伸手拔出三尺长剑奋力劈去。锋利的剑刃砍在城墙上厚厚的冰层之上,震得他手臂微微发麻,却只在城墙上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白色痕迹,数日以来兵临城下的焦虑登时稍去,因为他内心中知晓,此时的北平不但因为这天降的大雪变成了一座牢不可破的坚城,而且敌众我寡,己方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不利形势也会因为这场大雪而逐渐逆转。
震耳欲聋的炮声再次响起,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都督耿瓛奉征虏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帅令,统帅大军再次强攻而来。
南军的炮火比之前数日,依旧猛恶异常,但炮石轰击在坚冰覆盖的城墙上,效果已是大不如前。
数十架云梯再次搭上城墙,南军士卒们在刺骨寒风中奋勇而上。
一座座攻城云梯接连给守卫城头的燕军士卒轻易推倒,蚁附其上的南军士卒口中发出惨烈的惊呼,摔下城来。原来昨夜经过反复泼水成冰后,此时的北平城已然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冰城”,城墙砖石之上尽皆覆盖坚逾铁石,滑不留手的坚冰,云梯一端纵然搭上城墙,也给燕军士卒毫不费力的推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