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的早朝,洪武皇帝朱元璋念及给朱权蒙骗到王府喝喜酒的诸公侯子弟人数众多,为免夜长梦多,损及皇家颜面,便即颁下圣旨,将信国公汤和的小女赐婚燕王朱棣,中山王徐达的女儿徐瑛赐婚宁王朱权。
一众开国功臣之中,除了开平王常遇春的女儿嫁于太子朱标做了太子妃,朱元璋的女儿寿春公主下嫁颖国公傅友德子傅忠,故此皇家子女和一众开国重臣联姻,在文武百官看来只属平常,在庙堂之上倒是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朱权拜倒谢恩之际,却是不敢去看不远处目中隐含怒意的朱元璋,以免再受牢狱之灾。
午时光景,宁王府中,徐瑛眼见朱权饥不择食,狼吞虎咽的吃着自己做的饭菜,不由心喜,口中嗔道:“堂堂一个王爷,吃相竟似粗鄙军汉一般。”
朱权意犹未尽的放下碗筷,口中叫屈道:“夫人,你是有所不知,这两日身在诏狱之中,虽不曾受那皮肉之苦,一日却只得吃一餐牢饭,当真是苦不堪言。”
徐瑛虽已和他拜堂成亲,却是新嫁之人,犹自不太适应朱权这般称呼,闻言不禁有些羞涩。
朱权吃饱喝足后接过丫鬟奉上的热茶,浅酌一口后缓缓说道:“待得信国公汤和的女儿来到应天,咱们只怕还得洞房花烛夜一场。”
徐瑛听得朱权口不择言,竟是当着丫鬟的面出言调笑,不禁更是羞红了面庞,伸脚在桌下轻轻踩了朱权一下。
朱权看了看徐瑛,不禁失笑道:“信国公汤和数年之前便已告老还乡,待接了他的女儿前来和朱老四完婚,咱们岂不得又走一个婚礼的过场?”
回想这个时代婚姻礼法的繁琐复杂,只怕自己这个亲王和徐瑛在皇帝安排下的婚礼,会搞得极其隆重,朱权不禁面露苦笑的言道:“咱们明明已然拜堂成亲,却非得再走这般过场,倒也当真累人。好似非得上台子唱戏一般,唱戏的累人,跟着看戏的文武百官也自受累。”
徐瑛听得朱权言语,这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待得丫鬟收拾碗筷退下后,突然轻咬樱唇说道:“这几日呆在王府之中,当真气闷。你今日午后不是须得到国子监么……”原来她自幼跟随秦卓峰习武,颇有些江湖儿女的习性,这数日朱权身在诏狱之中,自己却是碍于当世礼法,整日价呆在王府之中,不由得颇有笼中鸟失去自由的感觉。
朱权闻言不以为意的笑道:“你昔日不是冒名顶替你弟弟徐辉祖去国子监上课么?咱们便又一同前往又有何妨?”
徐瑛闻言不禁欣喜异常,原来当世的礼法对于出嫁女子后的自由限制极大,假若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宁王妃整日里抛头露面,出外游玩,只怕朝中的一众腐儒又得口诛笔伐了。假若朱权出言反对,自己自然也须得顺从于他,乖乖呆在王府之中,此时听得他这般言语,显见得并无意限制自己出外游玩,芳心之中怎不感到窃喜?
宁王府后院小湖之畔,朱权眼见徐瑛换过了衣衫后,又打扮作昔日风度翩翩的少年,脸上洋溢着笑容,急不可耐的拉着自己朝后院角落的小门走去,心中突然之间明白了这个平日里素来刁蛮任性的娇妻为何这般喜悦,眼见幽静的院落中寂静无人,便将其揽入怀中,轻轻抚弄这徐瑛鬓边的秀发柔声说道:“日后你要出去游玩,便去游玩,要回家便回家吧,只是须得悄悄自后门溜走才好。”
徐瑛听得这般言说,不禁甚是感激,抬头撅起小嘴毅然说道:“若是咱们二人独处之时,你须得叫我师姐才好。”
“得寸进尺。”朱权笑骂着伸手去拧徐瑛那娇俏的小鼻子。
徐瑛娇笑着挣脱了朱权的怀抱,打开院落小门后跑了出去。
王府后院外本是僻静小巷,司马超带着数个王府卫士巡视到此,眼见不远处两个做书生打扮的身影追逐着跑远,依稀便是宁王殿下和王妃徐瑛,面上却也是波澜不惊。说来倒也难怪,自从这位殿下将应天城中一众公侯子弟骗到府中喝那喜酒,这位王爷便是做出何等怪事,也无法再让他大惊小怪了。
与此同时,一辆颇为华丽结实的篷车在一个明军百户,数十个亲军卫士的护卫下驶出了宋国公冯胜的府邸,一路朝应天城门而去。
舒适的车内端坐着一个身穿紫杉,容颜俏丽的少女,正是冯胜的义女冯萱。
冯萱的两个贴身丫鬟在宋国公府几乎是足不出户,透过车帘见得街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凡,不禁甚是兴奋,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冯萱将车帘半卷,一双秋水般打量着自车前晃过的无数人影,眼见这繁华热闹的街景,内心中却是毫没来由的涌上一股寂寥难遣的愁绪,仿佛独行在空山幽谷一般,也不知是因为父亲离开后,在宋国公府受到的委屈,即将踏上的这漫长寂寞的旅途,亦或是听闻大哥冯文诉说皇帝陛下已然颁下圣旨,让中山王徐达的爱女徐瑛嫁给宁王朱权为妃。
原来她虽是极得父亲宠爱,却非是冯胜亲生,亲生父亲乃是冯胜军中袍泽,当年冯萱尚在襁褓之中,其父便在与元军激战中身死,自幼在冯胜的抚养下长大,故此在家中甚是不受其妻妾的待见,近日心情甚是气闷下索性征得了冯胜夫人和大哥的同意,前往陕西寻找父亲,想着索性寄情于山水之间,陪伴父亲数月也好。
匆匆又过月余,庙堂之上为了反对燕王朱棣,宁王朱权就藩之事,不少的文官罢官的罢官,捱廷杖的捱廷杖,却依旧无法改变朱元璋的乾罡独断。朱棣,朱权各自率领着五百明军士卒,踏上了就藩北平和大宁的旅途。
月余时光之后,已然来到北平附近,燕王朱棣端坐马上,回头对朱权笑道:“老十七,既是来到北平,不如暂且歇息数日再走,让愚兄略尽地主之谊也好。”虽则初来乍到,尚未入城,言下已是俨然以此地主人自居。
朱权缓缓摇头道:“大宁尚在数百里之外,小弟须得快马加鞭赶路才好。咱们就在此处分道扬镳吧。”
朱棣微微颔首,扬鞭策马而去。张玉,朱能率领五百军士护卫着王府人等,缓缓前行。
朱权遥望着朱棣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微微叹息,朱老四极有韬略,一心希望皇帝改变心意,立他为储君。我等各自掌握军权就藩之时,昔日的攻守同盟自然冰消瓦解,早可谓是分道扬镳,只怕此时已然将我也视作了皇权路上的绊脚石。不知他日相见之时,是否会兵戎相见?想到这里,挥鞭策马率军向前行去。
大宁史称“紫蒙之野”,西汉右北平郡治所,宋辽之时乃是辽国中都所在。位于北平东北以外三百余里,地处燕山山脉东段北缘。对于防备辽东,漠北的游牧部族南侵中原,有着极其重要的战略价值,故此在宋国公冯胜统帅大军征讨纳哈楚之际,洪武皇帝朱元璋就特意让冯胜指挥大量的民夫修筑扩大城墙,意在屯驻大军。
又行得数日之后,驻马一处山坡之上,遥望远处的大宁。朱权不禁精神一振,只见经过扩建后,此时的大宁占地约莫数里方圆,虽则远远无法和目下大明南方的城市相提并论,却也是高墙环绕,自有一番气象,尤其令人注意的,却是城墙外连绵着好大一片营帐连绵的军营。
约莫个把时辰后,朱权已然是端坐在“乌云盖雪”之上,率领景骏,司马超,马三保等人来到了距离城门里许之外,遥望城门处一群身穿官服,甲胄的人肃立道旁,显然便是当地官员以及军中将领在此迎候自己这个就藩的亲王。
待得行到面前,眼见一个身穿甲胄年过四十的将领单膝跪地拱手朗声说道:“下官辽东都督佥事马云,参见宁王殿下千岁。”
在他身侧却是一个鬓发花白,气宇轩昂,年过半百的老年将军以颇为洪亮的声音说道:“属下原山西大同镇都指挥佥事杨陵,参见殿下。”两人的身后却是三个身穿甲胄,面容颇显狰狞的部族大汉,赫然却是兀良哈三族的首领,海撒男答溪,塔宾帖木儿,阿扎施里,以及师傅至交好友风铁翎,方劲松以及其余明军千户人等。
一个容貌清奇,年岁约莫在四十余,颔下三缕长须,身穿七品文官服饰的文官躬身一侧相侯,却是目下大宁的父母官,知县刘承宗。
马云,刘承宗二人在朱权跟随冯胜大军征讨纳哈楚之际曾有数面之缘,只这杨陵顾盼生威,显见得乃是军中宿将。
朱权翻身下马后伸手将众人搀扶起来,面露微笑言道:“本王奉皇帝陛下旨意就藩大宁,还望马都督,杨总兵,刘知县戮力同心,报效朝廷,保境安民。”
头戴乌纱,身穿鸂鶒服饰的知县虽则只是个七品文官,但在地方上却是手握实权的父母官大人,自己虽是掌握了大宁的军权,可这刘承宗却非是自己的属官,而是听命于朝廷的吏部,户部。念及于此,朱权对刘承宗也是温颜说话。
杨陵今日乃是初识朱权,倒也罢了。辽东都督马云虽则和朱权并不相熟,昔日也曾听闻其一些彪悍之事,此时眼见得这位身穿蟒袍,年岁轻轻,深得皇帝陛下看重的宁王殿下言语之间甚是温和,并没有太大的架子,不禁甚是纳罕。
刘承宗乃是昔日科举进士出身,性子甚是沉稳,自然知晓朝中六部的大人,多为反对皇帝陛下分封藩王。自己身为朱权就藩之地的父母官,只怕比之旁人的知县更要难做,思虑及此,今日迎接之际,不禁心中略有隐忧。岂料今日的宁王殿下言谈之间甚是温和,全不似昔日在冯胜元帅军中初见时那般张扬,倒是让他先前忐忑的心境轻松了不少,拱手禀道:“殿下远来劳顿,且请入城歇息。”
朱权转头看了看远处那片喧嚣热闹的牛马交易市集,摇了摇头,转头吩咐马三保率领王府卫士护送徐瑛的座车进城,又即对刘承宗言道:“这市集比之昔日大了不少,难得遇到今日这般热闹,各位大人便随本王前往一观如何?”
众人闻得朱权不顾旅途劳顿,却要去看那晦气冲天的牛马集市,不禁心中苦笑,颇有些出乎意料。
牛乃是此时军屯产粮,解决自己麾下士卒口粮所必须的牲口,马匹却是组建骑兵不可或缺,朱权眼见此时大宁城外的集市人头涌动,交易之人怕是上千,心下突然动了前去观看的念头。
待得走到近前,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腥膻秽气。朱权,马云,杨陵等久在军中,多有和马匹接触倒自不觉,刘承宗以下的一干文官吏员却是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
只见市集上人头攒动,许多部族之人或牵着牛羊,马匹等牲口,或是扛着一捆捆上好的兽皮,药材,和来到汉族商贾之人满载货物的牛车之前交易,换取丝绸,瓷器等物。若是遇到双方中有粗通汉语是略懂部族言语之人还好,若是言语不通下货物数量甚多,十个手指头都不够比划,常常是急得双方满头大汗,争执吵闹不休。
杂乱的人群眼见朱权率领着数十个身穿甲胄的将军,千户,衣冠齐整的官员而来,身后还跟随着上百手持兵器的明军士卒,登时纷纷避开两侧,让开了道路。
逛得片刻,朱权眼见交易之人多数乃是以物易物,几乎未见双方以银钱交易,略一思忖下便即明白过来,银钱等物对于游牧部族来说一不能吃,二不能喝,可说是累赘且毫无用处,自然不如以牲口直接交易自己需要的东西为好。
众人正自行走之间,却见前面一大群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般水泄不通。虽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能听到人群中有人咆哮怒骂,竟似起了什么争执冲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