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非没看见么?方孝孺那酸儒忌惮我之心,只怕还胜过了你这个元凶。”,朱棣忍不住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杨海波的肩膀,他心知自己这个刺头弟弟和朱允炆,方孝孺也是彼此敌视,此时便直呼其名,不再称呼什么皇孙殿下,方先生,言语间着意向杨海波示好。
杨海波今日和他也是初次见面,内心说不上有什么好恶之感,待得刚才见了他应付方孝孺的手段,心中对他的感觉甚是复杂,鄙夷他的滑头,忌惮他的城府,却也对他的随机应变有那么三分佩服,此时见他举动言语间,如此向自己着意亲热,一时间不知其用意所在,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朱棣见他沉默不语,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儿,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心试探一二,走近身边,压低声音的道:“父皇膝下那么许多王子,只单单挑了咱们兄弟二人入宫伴读,自然有他的深意。”犹豫了一下,转口接道:“太子殿下虽则宽厚待人,但他身边这些读书士子,如方孝孺,黄子澄,一个个都为伴读之事,忌惮你我兄弟之才。我等说起来贵为亲王,整日价须得言行自谨,如履薄冰,深怕给朝中那群忠于太子的文官们揪住了小辫子,贤弟的老师荆老先生和道衍大师素有交情,咱们以后须得同舟共济才是。”他此时虽亲眼见到杨海波和皇孙朱允炆之间的敌意,依旧不敢言尽,只说黄子澄和方孝孺等人,不牵扯到太子朱标身上。
杨海波回想起自己和那朱标身边的黄子澄,也是相互之间看不顺眼,听得朱棣如此说,忍不住心中微微起了同仇敌忾之情,轻轻点了点头,心道:“此时不知他言语是否出于真心,待回去和荆老先生商议后再作决定不迟。想到这里,笑了笑道:“小弟一大清早的在府中习武,此时已然腹中饥饿难耐,先回府去了。”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朱棣听了他的话,突然一伸手轻轻拉住了他,抚掌大笑道:“不想咱们兄弟,尽皆是好武之人,再过得十日,便是父皇规定的每月校场习练之时,到时咱们可以尽兴切磋一二。”眼见得杨海波一脸的莫名其妙,笑了笑道:“近月来听得贤弟你身有小恙,想来忘记了父皇规定咱们亲王,每月须得在月末去校场较艺,比试弓马武艺,三日后不正是月初的比试么?”原来朱元璋自大明帝国建立之后,对以前军中的那些久经沙场的骁勇善战之将心存忌惮,有意削弱军中将领的实权,只是北元残军虽则远遁漠北,实力依旧不可小视,如此两难情况之下,朱元璋便有意在自己众多的儿子中培养将帅之才,日后藩卫帝国。是以便有此规定,各亲王有好武之辈,每月便可于月初,月中,月末在校场比武竞技。
朱棣此番约战杨海波,自然并非只为比武,乃是今日课堂之上看杨海波整治皇孙朱允炆之际,手段狠辣,又不授人以柄,内心中对他已然有了三分忌惮,便想暗里交好于他,为己所用。
“小弟平素只在府中习武,忘记了此事。那咱们兄弟,便到时候较量一二。”杨海波身为习武之人,深知这所谓的“切磋”多半便是要干仗,也凛然不惧,此时听得朱棣如此说,便装作恍然大悟的表情满口应承下来。
两人一面说,一面并肩走出书房,朝宫门外缓步走去,杨海波心知这朱棣心思慎密,远非太子朱标那等厚道之人可比,便有意无意的落后朱棣半步。
出了御书房,朱棣面上又立即换作了一脸的平静恬淡,沉默不语,再不和杨海波热情交谈。
杨海波看着朱棣的背影,心中突然转过一个古怪的念头,心道:“大哥朱标忠厚,这朱棣却又是个胸有城府,颇为阴狠之人,性子竟是全然不同,回想起面见朱元璋时那种内心中若有若无的压力,竟和这朱棣此时给自己的感觉颇有三分相似。
午后,宁王府后院的小楼书房中,杨海波和荆鲲隔着茶几而坐,举起手中的茶盏牛饮而尽,伸了一个懒腰,极为舒畅的长长嘘了一口气,将一双腿放在了旁边一张檀木椅子上,心中惬意极了。
荆鲲正襟危坐的看了看四仰八叉躺在“王床”上的秦卓峰,又转头看了看杨海波,眼神中忍不住略微流露出羡慕之色,突然微笑道:“你两人倒是颇为投缘,尽皆是那不拘小节之辈。”
秦卓峰听他如此说,忍不住坐起身来,面露讥诮之色的笑道:“海波这小子最入老夫眼的,便是这般随心所欲的真性情,不似你和老和尚一般,什么时候都做得循规蹈矩的摸样,惹人生厌得紧。”
杨海波听得秦卓峰如此说,忍不住大起知音之感,大笑道:“此刻再不用看什么皇帝,太子,皇孙以及黄子澄,方孝孺那等书呆子的脸色,更不用给什么人下跪,自然快意。”一说起下跪,脸上又忍不住露出悻悻的表情。
荆鲲微笑着淡淡道:“咱们身为臣子的,面见君王,太子,自然当遵从礼法。”
杨海波性子极为好强争胜,加之年龄正处于逆反心理的旺盛时期,自然将给人下跪视为奇耻大辱,此时听得荆鲲戳自己的痛脚,忍不住想起自己委曲求全的卑微时刻,口中怒道:“狗屁礼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老子为何天生便要矮人半截?给人当孙子?”他当初假扮宁王,本以为身为王爷,定是身份尊贵,威风八面的要紧人物,岂知这两日尽在受气,朱元璋也自不必说了,连朱允炆身边那个小宦官白徵,不也在自己面前嚣张跋扈得紧么?此时给荆鲲一撩拨,实在忍耐不住,口出恶言起来。
秦卓峰听得他如此豪言壮语,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杨海波身前,幸灾乐祸的笑道:“是叫你给人当儿子,不是孙子。”
杨海波看着眼前那可憎的笑脸,心中突然有一种挥拳猛殴的冲动,自问完全不是对手,方才强自忍耐,鼻子中哼了一声,懒得说话。恼怒之中,不知不觉的又伸手想去拔颔下得胡须,待得摸索之下,发觉已然没了几根,只得郁闷的放下手来。
荆鲲耳听得杨海波的恶言恶语,也不以为忤,突然微笑道:“若是等日后你坐上了朱元璋的位置,自然没人再能让你屈膝受辱。”
杨海波听得一愣,随即明白他是唆使自己去争夺皇位,想起太子朱标待自己颇有兄弟之情,忍不住道:“朱标做皇帝蛮好的,我为何不就做一个自由自在的逍遥王爷呢?整日和人勾心斗角,口蜜腹剑的争夺皇位,累得紧,有什么乐趣?”口中说着话,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朱元璋书桌上那厚厚的奏折和那疲惫的面容,忍不住摇了摇头。此时他早从秦卓峰处得知了徐瑛已然脱险,便满足于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宁王了。
“可惜咱们今日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势必难以善罢。”话音一顿,荆鲲双目直视杨海波的目光,接道:“看你今日进宫情形,不但皇孙朱允炆,方孝孺对你大有敌意,便是那道衍辅佐的燕王朱棣,也绝非易于之辈,已然对你心有忌惮,日后他二人任谁坐了皇位,只怕你性命也难保全了。”
杨海波回想起朱允炆看待自己那充满恨意的眼神,和朱棣那笑里藏刀的城府,忍不住心里一突,强笑道:“日后皇帝自然是朱标来做,他乃是个好人,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嘴里这么说,心中突然一震,陡然想起自己以前在学校的历史课上,似乎曾看到过,明朝朱元璋的儿子中,有一个什么王爷后来造反做了皇帝,便是明成祖。郑和下西洋,编纂奇书《永乐大典》便是发生在这个永乐皇帝在位的时代,可惜的是自己以前对历史课不太感兴趣,记不得那个王爷的封号和名字了。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他总算切身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沉默中的杨海波联想起今日东宫所见那燕王朱棣的狡诈和言谈举止,忍不住微微心惊,暗忖道:莫非朱棣这家伙便是后来的永乐皇帝不成?
荆鲲面露讥诮之色,淡淡的道:“一个人做了皇帝,成为九五至尊,往往性子便会转变。只怕如李善长胡惟庸那等自负聪明才智之辈,昔日跟随朱元璋,同甘共苦之时,也料不到日后会死在朱元璋手中吧?以老夫对太子朱标之印象,他似乎也不是身体康健之辈,万一有个什么病痛,等朱允炆或是朱棣做了皇帝,只怕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以今日咱们的情形而言,乃是不为刀咀,便做鱼肉。”
杨海波听得他如此一番直白的言语,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心中只是想道:今日我还能平安的呆在这里,全靠了这宁王的身份,在这个陌生世界,若是没了这王爷的身份,自己能逃过锦衣卫的追杀么?即便一直假冒这个宁王,朱允炆,朱棣会放过自己么?此时他耳中听得荆鲲那咄咄逼人的言语,手足一片冰凉,犹如身处一个悬崖峭壁的边缘,身前恍恍惚惚的人影是皇帝朱元璋,太子朱标,朱允炆,朱棣,这些人都是敌人,自己身后已然是万丈深渊,只须退得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