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略微沉吟后微笑道:“战国时期,秦国以一国之力扫灭赵,齐,楚,魏,韩,燕六国,一统华夏。除了秦军战力彪悍,名将辈出之外,秦国君主所采用的策略也是一大因由。”
“秦国丞相张仪以连横破苏秦六国合纵,远交近攻。”朱权沉声接道,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暗自忖道:此等谋略简而言之,就是利用敌国因为各自的利益形成的矛盾分化之,各个击破。北元元气大伤,势必难以控制草原之上这些大大小小的部族。卫拉特等三族生存于草原之上,为了争夺对于他们来说关乎生存的水草丰盛之地,恨不能生吞了对方,这种形势无疑大大有利于咱们大明。
朱棣颔首道:“不错,即是如此,咱们不妨见见这个脱欢,看看他的来意。”
听得朱棣如此说来,不但是朱权,就是蓝玉也微微颔首,暂时按捺下了心中对于脱欢的杀机。
天际的最后一丝光明也逐渐被夜色吞噬,数里之外的卫拉特军营之中早已亮起了无数的火把。
脱欢看了看身侧身穿白色绸衫,外罩羊皮袄的妹妹苏兰,笑道:“咱们出发吧。”
万夫长纳速台皱眉低声问道:“只带这一百人前去敌军大营,未免太过险恶。”
脱欢遥望远处银河般连绵闪烁的明军大营,轻轻叹了口气后缓缓说道:“蓝玉手下足足有十几万人马,便是我将手下五千人马尽数带了去,情形又能好得了多少?”言罢突然转头对身侧不远的两个老者笑道:“丞相大人,知院大人当真已然打定主意?”
北元丞相失烈门,知院捏切听得脱欢言语中的语气,早已全无了昔日的恭敬,不禁面如死灰,心中气苦,默默颔首下跟随脱欢手下一众手持火把的卫士朝前行去。
原来也速迭尔杀死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后,念及自己部族游荡于卫拉特部族的地盘之上,索性将托古斯帖木儿的人头,连带失烈门,捏切来两个俘虏一并送到了卫拉特部族首领马哈木之处,希望将卫拉特部族也拖下水来。
待得失烈门二人知晓脱欢有交好大明之意后,念及自己昔日在草原之上对卫拉特等大小部族多有压榨之事,与其在草原上坐以待毙,不如去朱元璋手里当俘虏,活命的机会反倒还大些。
苏兰身侧一个身材高大,容貌狞恶的大汉也手持火把前行,正是卫拉特族第一高手,有“大漠飞鹰”之称的拓羽。
一众卫拉特骑士在明军千户平安的带领之下,行进在草原之上,朝远处的明军大营而去。
脱欢回首遥望逐渐淹没在夜色中,纳速台的身影,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忖道:岂料蓝玉大军北伐而来,竟是神出鬼没般一举荡平北元金帐大军。托古斯帖木儿身死,虽则使得本族有了在草原上崛起之良机,却也使得本族和贵力赤,阿鲁台之战迫在眉睫。为了本族的强大,为了征服那些摇摆不定的大小部族,也只有委屈纳速台了。脱欢岂不知纳速台一直喜欢自己的妹子苏兰,可惜她的婚姻之事对于本族称雄于草原之上的大计来说,也只有成为一注可以交易之事。
一处宽大的营帐之中,朱权对师傅秦卓峰,风铁翎,方劲松,以及部属景骏,司马超缓缓道出了方才和朱棣,蓝玉商议之事。
秦卓峰双目神光闪烁,拿起酒葫芦来灌了一口酒后沉声说道:“以你之意,咱们该当如何?”
“朱棣所说虽则颇有道理,但脱欢此人阴沉狡诈,只怕咱们今日不杀他,反倒纵虎归山,他日我大明反受其害。”朱权轻轻叹了口气后言道。
秦卓峰昔日也曾和脱欢有过一面之缘,闻言不禁微微颔首。
朱权略一沉吟后转头对风铁翎沉声说道:“小侄想请风老爷子率领弟兄们整军备战,若是咱们决意杀掉脱欢,你们即刻趁夜色突袭卫拉特军。”
风铁翎断然道:“如此甚好,秦老大,方兄弟率领三百弟兄留在此处。只待你等杀掉脱欢,我即刻亲自率军袭杀卫拉特鞑子。”黑甲骑兵经过和哈剌章大军激战后,能战之士已然只有两千余,夜晚拼刀的步战,倒是绝不会畏惧卫拉特五千人马。
朱权突然笑道:“朱老四,蓝玉都不是婆婆妈妈之辈,对鞑子绝无妇人之仁。若是咱们当真动手,他们也只有率大军合围而上,对脱欢的手下斩尽杀绝。”
一盏茶的时光后,朱权营帐之前,已然聚集了一群风铁翎手下的黑甲骑兵,自秦卓峰,方劲松,段啸天以下尽是黑甲骑兵中武功高强之辈。
正在此时,摇曳的火把照耀之下,数匹骏马驰来。一骑之上端坐一个身形矫健,神态娇俏的部族少女,正是脱欢的妹妹苏兰,跟随他身侧的却是脱欢手下的三个卫士亲信。
苏兰眼见朱权帐外一群神色不善的黑甲骑兵,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寒意。
朱权抬头见到纵马而来的苏兰,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暗自嘀咕道:咱们剑拔弩张,这个丫头跑这里来添什么乱。
苏兰策马来到朱权身前,微笑道:“你也曾到我那里做客,今日我来此做客,你竟是如此一副脸色么?”
耳中闻得苏兰如此言语,朱权回想昔日自己和徐瑛身处卫拉特部族之中时,曾蒙苏兰热情款待,回想昔日雪夜离别之时,自己心中也曾希望终此一生也不要和这个美丽善良的异族少女刀兵相见,心中不由得甚是无奈何和沉重。
苏兰翻身下马,昂然步入朱权居住的营帐,突然笑道:“徐姐姐呢,如何不见?”
朱权闻言不禁苦笑道:“战场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你今日也不该来。”
苏兰霍然转过身来,柔声说道:“你知道我大哥叫我今日随军而来,所为何事么?”眼见朱权轻轻摇头,突然转走近两步来,柔声说道:“我父兄已然决定向大明朝俯首称臣,我大哥此次前来相见,希望能向大明朝皇帝陛下提亲,让我嫁了给你。”说到此时,不禁粉面微红,饶是她身为部族首领之女,自己当面说出要从父兄之命,嫁给朱权的话,也不禁甚是害羞。
朱权陡然听得苏兰说出这般话来,不禁有些手足无措,淡淡问道:“你为何要嫁给我?”
苏兰双目凝视朱权柔声说道:“若我嫁了给你,或许我卫拉特部族从此不用和大明,和你们汉人刀兵相见。”苏兰虽是自幼生长于游牧部族这等崇尚武力的环境之下,却因跟随自己师傅拓羽习得一些医术,颇受了些汉人医术的影响。加之上次亲眼目睹卫拉特士卒在胞兄脱欢率领下,和蓝玉手下士卒惨烈厮杀的情状,内心实不愿有朝一日自己的部族和汉人,自己和颇有些好感的朱权成为生死大敌。
朱权注视着苏兰明亮的目光,心中却是无比沉重。他和这异族少女相处时间虽则不长,却也清楚对方内心实则善良淳朴,和其狡诈的兄长脱欢全不相同。她的婚姻在其父兄看来,不过是一场类似于汉朝昭君出塞的政治婚姻。汉武帝刘彻的姐姐也曾和亲匈奴,可最终替汉朝扬眉吐气,留给汉人子孙自信的终究是卫青,霍去病。由此可见,古代的所谓和亲,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的缓兵之计,根本无法解决古代游牧部族和汉族的战争冲突,带来真正长久的和平。这种在被无数虚伪的士大夫所推崇的所谓千古佳话,制造的也只有个人悲剧。
苏兰毕竟乃是部族首领之女,加之容貌美丽,内心中也颇为自傲,眼见朱权听得此事后皱起了眉头,全无一丝一毫喜悦之色,内心之中也不不禁有些着恼,蹩起秀眉问道:“莫非是因为徐姐姐么?”嘴里这样说,心中不禁甚是诧异,暗自忖道:难道以他王爷的身份,多娶几个女子反倒有为难之处?
朱权转头避开苏兰的目光,遥望帐外那些越聚越多的黑甲骑兵,脑海中突然回想起昔日自己和师傅前去见风铁翎之时,其孙风允文努力想拔出自己腰侧长剑的那一幕,以及自己跟随黑甲骑兵追杀北元皇帝,击溃哈剌章所部元军时的惨烈厮杀,不禁长长叹了口气,缓缓摇头沉声说道:“不是为了我师姐,而是因为不过数月之前,我曾对这些立志报仇雪恨的汉人说过,要他们和我一同北伐,用刀剑找回昔日丢失的尊严。而到了今日,他们中的不少已然战死在这草原之上,再也无法跟随我们回到辽东,见到他们的父母妻儿。若是我今日心安理得的答应娶你,还有何面目和这些曾经并肩浴血厮杀的弟兄相见?说罢迈步便要出帐。
苏兰方才见得帐外那些汉人士卒眼见自己到来之时,目光中充满难以掩饰的敌意,此时听得朱权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中已然迫有些冷冰冰,回想自己胞兄脱欢不过带了一百卫士前来明军大营,芳心中不禁寒意大增,疾步上前,想阻止朱权离开。
正在此时,营帐门口人影一闪,朱权的师傅秦卓峰迈步入帐。只见他伸手扯下一副衣袖,在掌中一握后挥手掷出。
巴掌大小的布片被他握成布球后以内力掷出,势若闪电般飞来,重重击在苏兰腰肋之上。
苏兰闷哼一声,腰肋之间遭受重击后,立时被封住了穴道,浑身无力下软倒在地。
朱权心中暗暗叹息着疾步出帐。
帐外三个卫拉特士卒乃是尾随保护苏兰而来,隐约听得首领之女发出的微弱之声后,眼见朱权师徒二人出帐而来,苏兰却是留在了营帐之中,心中不禁狐疑,疾步朝朱权这边走来,想一探究竟。
秦卓峰纵身朝前,兔起鹘落,手起掌落下不待对方拔出兵器,已然将三个卫拉特人打倒在地,动惮不得。
朱权对身侧马三保沉声说道:“看住这丫头,让她在留在我的营帐之中。”说罢接过司马超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朝前行去。他的内心中也是极为矛盾,狡诈多智的脱欢被他视为大明朝的心腹大患,这个被他视作小妹妹一般的苏兰却让他难以兴起一丝一毫的敌意。
秦卓峰挥手之下,三百黑甲骑兵默默跟随朱权身后,朝前行去。
独臂剑客方劲松瞥了一眼横躺在地上的三个卫拉特骑士,心中也不禁苦笑忖道:只怕这三个鞑子的性命还是拜那鞑子少女所赐,以秦老大的脾气,若非方才听得那少女和他徒弟的话,只怕抬手之间已然要了这三人性命。
行进在连绵营火的军营之中,朱权看了看身侧的师傅秦卓峰,忍不住低声问道:“师傅,你说我今日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秦卓峰闻言回首看了看身后那一队满面肃杀之色,跟随前行的黑甲骑兵,不答反问道:“只要你未曾忘记你身为一个汉人,未曾将师傅和这些弟兄对鞑子的血海深仇抛诸脑后,咱们便是做一回小人,恶人,又有何妨?”
脱欢率领九十余个部族卫士在明军千户平安的率领下,策马行进在连绵广阔的明军大营之中。
遥望夜色中连绵不尽的营帐,脱欢心中不禁忖道:想我卫拉特部族男女老少全数加上,也远远不及蓝玉手下这支汉人军队。而汉人皇帝朱元璋手下的军队,可远远不止这十几万人马。以我卫拉特部族军力,目下实在难以和这些明朝力敌,还是想尽办法从他们手中获取尽可能多的铁,先对付虎视眈眈的贵力赤,阿鲁台再说。
遥望前面开阔地上一座宽大的帅帐耸立,帅旗在旗杆上随风猎猎飘动,脱欢已然可以看到甲胄在身的蓝玉肃立帐前,数十个满面肃杀之气的明军士卒分作两侧端立。
脱欢当即跟随明军千户平安落马,让手下百夫长率领卫士止步,自己和拓羽两人迈步朝蓝玉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