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权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个身穿从四品文官服饰,年岁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人,手持一根戒尺,缓步走进了大堂,正是国子监祭酒吴颙。原来洪武皇帝朱元璋特意下旨让燕王和宁王来此读书后,吴颙不敢怠慢,特意请旨不去参加朝议,来此亲自担任授课之职。
吴颙看了看燕王朱棣,宁王朱权,眉头皱得更加深了,暗自忖道:魏国公,宋国公,颖国公,这三位朝中开国元勋之后,倒还恭谨有礼。即使是李文忠将军的儿子,那个在应天城里素有浪荡之名的李景隆,到了这里也不敢放肆。可这燕王,宁王就完全不一样了,特别是这位宁王殿下,据说还在辽东亲自率军和元军厮杀,这等习惯了和人性命相搏之人,能怕了这戒尺?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深深看了朱权一眼。
朱权眼见老师正是自己在早朝之时见过的吴颙,忙即和其他学子一起站起身来,恭迎老师到来。他虽是贵为亲王,但在这国子监中却也须得谨守尊师重道之礼。浑然不知这位老师已然将自己看做了亡命之徒一类的人物。
吴颙眼见今日初次来此上课的燕王,宁王倒还恭谨有礼,心中略安,转头看到朱棣身侧旁听的驸马都尉欧阳伦,心中不由自主的一凛。原来这欧阳伦虽是贵为皇帝朱元璋最为疼爱的女儿,安庆公主的夫婿,却是出身布衣,乃是寒窗苦读,正儿八经的科举进士出身,非比其他勋贵子弟。一想到此点,吴颙更是不敢大意,若是自己在这饱读之士面前讲课稍有不慎,给人看了笑话,那可就颜面扫地了。
欧阳伦何等精明之人,眼见吴颙神态,已然猜到了他心中顾虑,忙微笑着站起身来,躬身道:“我乃是陪同权弟来此,既是祭酒大人便要讲课,就不在此打扰了。”说罢站起身来,走到院中相侯,等侯朱权,朱棣下课,并不离去。原来他有心示好朱权,朱棣二人,便想等他二人下课之后,安然出了国子监,各自回府,这才算是送佛送到西,功德圆满。
吴颙眼见欧阳伦离去,心中松了口气,将手中三本《论语》中的两本,分别递给了朱权,朱棣二人。
朱棣站起身来,双手接过《论语》,心中暗自好笑,忖道:这位祭酒大人倒也不是不识时务之辈,竟是叫我等读这四书五经中最为常见的一本。我看即便是朱权那个野小子,也能胡乱背诵几句吧,这样上课,考校起来倒也两厢方便。不过他手拿三本《论语》,还有一本却是给谁预备的?原来《论语》乃是在这文风极盛的南方,几乎是贩夫走卒,识得字的人就会朗朗上口,背诵几句。更别说这位国子监祭酒大人了,怎么可能还自己准备一本《论语》,看着来考校学生?由此可见,这本吴颙所提前准备的书,乃是给其他学子所用。
朱权此时对吴颙可完全没有丝毫兴趣,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着身侧那个叫“冯文”,却总觉得似曾相识的白衣少年一直打量,吴颙转身朝前,背对自己之时,朝他打着手势,压低声音问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在哪里看见过你一般?”
冯文听得他如此问,眉头不禁一皱,暗暗忖道:这样都看不出来,真是笨得可以了。
吴颙听得背后有人窃窃私议,不用转头也能猜到是谁,轻轻咳嗽一声,转过身来。
朱权眼见老师似有所觉,忙即整肃面容,端坐听课。
朱棣眼见朱权在这气氛严肃的国子监课堂上,竟也是如此胡闹,不由得苦笑,暗自忖道:这小子就跟个猴精似的没一刻能消停,你这样搞法,若是惹出了什么乱子,岂非要连累我也给父皇骂?你既然这般不肯安分,跑那么前面去占徐辉祖的位置干吗?不如和我坐在最后一列,应付了事得了。他因为倾慕徐达的女儿徐瑛,去过徐府多次,早就和徐瑛的弟弟徐辉祖熟识。
徐辉祖今日眼见朱权占了自己的位置,心中本已微微不悦,此时眼见这个宁王殿下甚是无礼,居然在课堂之上去招惹冯胜的儿子冯文,更是大大不快,对朱权增加了三分恶感。他见惯了自己的姐姐徐瑛,日常里女扮男装之态,和冯文一起读书多次,如何还看不出这名为冯文的俊秀少年,乃是一个容貌绝俗的少女假扮?
曹国公李景隆乃是应天城中出名的浪荡子弟,来这读书日久,也早已看出了冯文女扮男装的身份,眼见朱权如此行为,心中也是甚为不齿,暗暗忖道:这位宁王殿下,也是真天都能桶个窟窿的主儿,明明和徐辉祖的姐姐徐瑛关系匪浅,不和人家弟弟着意亲近,倒跑去招惹人家的心上之人,有你这么干的么?想到这里,回想起自己素来倾慕的心上之人,秦淮河上色艺双绝,且守身如玉的纪清波。暗暗打定主意忖道:这位宁王殿下身为亲王,都敢去和鞑子舞刀弄剑的玩命,显然也是个豁得出去的狠角色,看来以后我还是别带他一起去拜见纪姑娘了,以免节外生枝。他脑海中一想起纪清波那清丽的容貌,宁王朱权的肆无忌惮,竟是有点难以自持,患得患失起来。
吴颙正要开口说话,让一众学子朗诵《论语》,耳边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不由得转头朝大门处看去,皱眉斥道:“此处乃是学堂,何人奔跑?”
朱权浑不知自己已然被好友曹国公李景隆,列为了高衙内一流的人物,听得脚步声响动,也是微微好奇,转头看去。
只见大门口人影晃动,一个身材健壮,浓眉大眼,二十余岁的青年疾步奔到门口,伸手抹以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躬身对吴颙歉然道:“晚生沐春,因不知课堂设在此处,故此来迟了,还望先生恕罪。”
朱权听得他自报姓沐名春,心中不由得一凛,暗自忖道:民间这“沐”姓已然很少见,大明朝开国将帅中,姓沐的只有一家,就是官居大都督府同知,沐英将军。想到这里转念忖道:这沐英的子孙好像后世一直镇守云南,看来也是个实权派人物,而且似乎打仗也很有那么两手,有机会倒要多请教他的老子才是。
吴颙眼见这沐英甚是有礼,点了点头,说道:“你今日初次到此,倒也可以谅解,下次切忌不可再迟到。”说罢走到他身边,将手中给他准备的那一本《论语》递了过去。
沐春微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手中几本书来低声说道:“晚生昨日夜里随家父回到应天,得陛下传旨让我今日来此听课之后,已然将四书五经各自准备了一套,不须先生相借了。”说罢转身来到最后一列,朝朱棣一躬身后,端坐于驸马欧阳伦空出的座位上。原来他首次来此上课,却是跑到了隔壁那些科举出身的士子课堂上去打听,细问之下,这才姗姗来迟。
吴颙眼见沐春早有准备书籍,大是欣慰,颔首微笑道:“孺子可教也。”说罢就让大家一起朗读起了论语中的文章。
朱权翻开书页,见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头皮有点发涨。原来他乃是后世用惯了简体字的人,虽则来到这个世界日久,毕竟阅读习惯一时间难以改变,索性不去看字,嘴里跟着一旁的冯文等学子一起念,反正人家怎么念,自己比他们慢半拍,声音小点也就是了。
燕王朱棣对这些四书五经也没有什么兴趣,嘴皮微微动着,假作念书,目光却是斜睨了一侧的沐春一言,忖道:这沐春身为武将,担任指挥同知这从三品的要职,性子到是和蓝玉,常家兄弟全不相同。今日若换了是蓝玉,这吴颙若敢教训他,只怕他眼睛一瞪就要怒道:教训我?到底是你官大还是我官大?原来这沐春在云南跟随父亲沐英治理一省,担任的这指挥同知,不但乃是手握军权的要职,且只论官职而言,也比吴颙这国子监祭酒大了两级。朱棣眼见他身居要职,却又毫无蓝玉那般的骄狂之气,也不由得暗暗赞叹。
窗外朝阳升起,暖暖的阳光自窗口斜射进来,照得朱权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嘴里跟着冯文,李景隆,沐春等人,发出朗朗上口,一句一顿,很有些韵味的读书声,不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倦意上涌。原来他昨夜躺在床上,想着和徐瑛闹的别扭,辗转反侧,直到半夜方才睡着,此刻给这催眠曲般的读书声一催,更是有点难以自抑。眼见吴颙在前方丈余外来回踱步,浑没注意到自己,索性大着胆子将书摊开,在面前一立,伏在书桌上偷睡起来。
燕王朱棣早在东宫和朱权一起给皇孙朱允炆伴读之时,对他这一套已然司空见惯,此时倒也毫不出奇,暗自忖道:要是他不睡觉,那才反而是咄咄怪事。
过得一盏茶时分,一片朗朗读书声中,突然传来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只听得有人隐约嘟囔道:“师傅,你快来管教管教这个刁蛮任性的师姐。”原来正是朱权夜有所思,日有所梦,酣睡中不知不觉梦到了自己师傅和徐瑛两人,说了梦话。
堂中自吴颙以下的冯文,徐辉祖,李景隆,沐春等人听得明白,尽皆骇然变色,这什么叫师傅管教刁蛮师姐的话,显而易见,可绝非《论语》中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