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乃是极重师道之人,眼见方孝孺,黄子澄给自己说得颇有些尴尬,忙即转过话头问道:“征伐漠北元庭之事,已然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各位觉得以何人担任主帅,统率大军为宜?”
兵部侍郎齐泰自早朝下来以后,心中一直便在考虑此事,心中已然有了计较,正要开口说话间,只听黄子澄沉声说道:“以微臣看来,蓝玉将军对殿下忠心耿耿,此次他率军奇袭庆州,为北征大军招降纳哈楚所部立下汗马功劳,乃是此次指挥大军征讨漠北元庭的适宜人选。”他内心中虽不喜蓝玉的桀骜性子,但念及他一心忠于太子朱标,也就一力赞成由蓝玉担任主帅,去完成对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的最终一击,建立这不世奇功。
方孝孺闻言也是忍不住微微颔首,缓缓说道:“蓝玉将军骁勇善战,忠于殿下,但历来只是担任副手,未曾得到独自建功立业的机会,微臣觉得殿下不如给他一个机会,完成咱们大明朝最为重要的战役,击溃北元伪帝。”一面说,一面暗自忖道:军中将帅各有各的脾气,蓝玉说话颇为莽撞无礼,倒也不足为奇,但他对于殿下的忠心却是不容置疑。此时蓝玉虽已然官居二品,担任辽东都督俭事,也算是军中要职。毕竟还比不得徐达,冯胜,傅友德三位国公一般,在朝中威望素著,甚至于较之镇守云南的沐英,实权也大有不如。不如趁着征讨漠北元庭的机会,让他建功立业,日后统率重兵镇守北方诸省的同时,也可防范燕王,宁王二人。
齐泰和高巍听得方,黄二人的言辞,不自觉的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皱眉,心中都是颇有些隐忧。原来他二人虽也是科举出身的士子,但一个担任兵部侍郎,一个担任左军都督府断事,对军旅征战之事和军中将帅各自的脾气个性,远较黄,方二人熟悉。此时听得这两个素不知兵,被太子殿下依为左膀右臂的文臣,老喜欢对沙场征战之事指手划脚,难免略微不悦。
户科给事中卓敬虽是见识不凡,但也深知自己一个户部的文官,对于军事方面乃是一窍不通,不愿妄言,索性沉默不语,静听他们发表见解。
齐泰沉默不语,暗自忖道:“黄方两位先生,做学问的功夫我是甚为钦佩,可隔行如隔山,这带兵打仗的事情,可不是凭空臆想,来不得半点侥幸。殿下今日特招我和高巍到此,想来也是出于慎重。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高巍,微微颔首示意,让他直言陈述。
原来齐泰素知这高巍论官职虽远远比不得自己这兵部侍郎般权重,但涉及军旅之事的见识,却远在自己之上,便想让他解说一番。
高巍见得齐泰的表情,再不犹豫,沉声说道:“微臣和方,黄二位大人所见不同,认为该当由颖国公傅友德将军挂帅出征,完成这至关重要,不容有失的最终决战。”说到这里,略一沉吟,接道:“两位先生,口口声声说蓝玉将军对殿下忠心耿耿,对于傅友德将军就有些失之公允了。傅友德将军虽则昔日在元末之时,曾经先后效力于刘福通,明玉珍,陈友谅,不是自起义之初,就跟随陛下的淮西旧部将帅,但他自投效陛下的红巾军后,在鄱阳湖大战,平定西蜀,平定云南,屡立大功,平心而论,功劳绝不在徐达,常遇春,冯胜,李文忠几位国公之下。”
高巍说到这里,端起茶杯浅酌一口,沉声接道:“洪武五年,颖国公只率五千骑兵攻打西凉,击败元将失刺罕。攻打永昌(今属甘肃),击败元太尉朵儿只巴,杀敌数千。攻打元军于扫林山(今甘肃酒泉北),活捉元朝平章,并杀敌五百余人。六月三日,攻打甘州,元将上都驴迎降。六月十一日,攻打亦集乃路(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元军守将卜颜帖木儿开城投降,别笃山遇元岐王朵儿只班的元军主力,击溃元军上万人,抓获平章长加奴二十七人,马驼牛羊十余万,只余元岐王朵儿孤身一人逃走。傅将军率部追至瓜州(今甘肃安西),击败当地元军,缴获牛羊等大量战利品。各位试想一下,我大明朝虽是名将无数,只以五千骑兵,七战七胜,歼敌招降元军数万之众,以骑兵交战这等元军最为擅长的战法,大小数十战,百战不殆的主将,能数得出来几个?” 原来他担任左军都督府断事,对朝中众将的战绩,都是极为熟悉,方才听得方孝孺,黄子澄言辞之间,颇有些以忠臣不事二主这等迂腐观念,看待颖国公傅友德,心中甚是不悦,忍不住出言反驳。
方孝孺,黄子澄听得高巍言辞之间颇有些斥责自己迂腐的看人待物,心中纵是微有不悦,也只能沉默不语,不约而同的暗自忖道:高巍言语虽是让人难堪,但他所言也是事实,大明朝的将帅之中,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冯胜都曾在元军手中败过,就连桀骜不驯的蓝玉,昔日也曾经在元朝悍将王保保的手中吃过不大不小的苦头,唯有傅友德将军,方才称得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高巍念及方才自己言辞之间颇有犯忌之处,站起身来,对太子朱标躬身道:“微臣言辞之间过于放肆,还请殿下治罪。”
朱标闻言忙即摇了摇手,微笑道:“昔日的陈友谅虽曾经是父皇的死对头,但他也是致力于驱逐鞑虏,恢复我汉人江山的一代豪杰之士,说他是义军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颖国公傅友德将军,虽曾效力于陈友谅等几路义军麾下,但各位也不能忘记了,他由始至终,从来没有为了荣华富贵,投效于元朝鞑子,朝中各位大人日后须得抛开某些成见才是。”
方孝孺,黄子澄等几人听得朱标言辞之间,这等胸襟气度,都是心悦诚服,尽皆躬身称是。
朱标叹了口气,接道:“漠北元军足有二十余万,咱们北征大军势必也要出动二十万以上,这打仗乃是无数将士性命攸关之事,不可意气用事,当以谨慎为上。蓝玉虽也知兵善战,毕竟年纪尚轻,还从未担任过主帅一职,以我看还是颖国公更为适合一些。”
高巍眼见太子殿下也是比较支持由傅友德率军北征,略一沉吟间,缓缓说道:“傅友德将军虽是忠心为国,无奈今日在满朝文武之前主动请缨,却是有些过于刚直了。”说到这里,话语一顿间,接道:“既然颖国公主动要求率军出征,若是陛下单独和殿下相处,询问如何您看待此次北征大军的主帅事宜时,殿下最好不要力荐颖国公,要反其道行之,让蓝玉率军出征。”他见识超卓,深知洪武皇帝朱元璋处理军国大事之时,极有主见,时常有今日朝议之时,迁都北平,严惩国子监学生般力排众议之举。只要他认准的事情,即便是太子朱标这般最为朱元璋信任的儿子,也是万万难以改变。
方,黄等人听他如此说,心中都是微微叹息。高巍言辞之间虽是不痛不痒,但今日早朝商议北征元庭的大事之时,皇帝陛下态度的不可捉摸之处,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还是心知肚明,洞若观火。
朱标对于高巍言下之意,自然也是明白,闻言心中不禁暗自有点黯然神伤,悄悄忖道:目下我尚未登基,和父皇说话也要如此顾虑重重,若是等到君临天下之时,只怕迫于形势之下,也会有不少违心之举。
正在此时,一个衣衫华丽尊贵,眉清目秀,年岁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双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色泽乌黑的药,缓步走进了书房来,正是太子殿下朱标的儿子,皇孙朱允炆。
原来朱标身体一直不大好,朱允炆深受方孝孺等儒家士子熏陶,对于孝道是极为看重的,方才在厨房守着白徵将中药煎熬完毕,这才亲自端来给父亲,让他按时服药。
方孝孺,黄子澄,卓敬等人眼见朱允炆到来,忙即站起身来,伏到在地,恭迎于他。
朱允炆将手中那碗药,小心翼翼的放在父亲身侧的桌上后,转身来到方孝孺身前,伸手将他扶起,微笑道:“陛下不在之时,方先生不须如此多礼。”说到这里,转头对黄子澄,齐泰,卓敬等人轻声说道:“各位大人快快请起,咱们不在庙堂之上,不须这般多礼。”
卓敬等人听朱允炆如此说,方才各自站起。
黄子澄低声说道:“殿下虽是宽厚待人,但我等身为臣子的自须谨守臣子的本分才可。”
朱标端起药来,轻轻吹了口气,皱着眉头喝药,心中却是极为欣慰,暗自忖道:炆儿虽是有点任性,但他聪明伶俐,于尊师重道和孝顺还是极为看重的。
方孝孺等人眼见朱标服药,心中都是略有隐忧,不敢过多打扰朱标休息,互相对望一眼后,一起站起身来,恭请太子殿下保重贵体,联袂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