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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玉花低着头,拉着郑庆义的衣襟轻轻地向下拽了拽,郑庆义知趣地挽起着玉花的胳膊就往里面走。窄窄的走廊两边都是包房,一路上听到从各个屋里传出****,使郑庆义浑身发热,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剌激。玉花刚出道没有什么名气,她把郑庆义领到走廊最里面的一个小屋子里。玉花刚推开门,郑庆义又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这种味和玉花身上的香味一样。玉花找到洋火“嚓”地一声划着,把洋油灯点着,郑庆义借着微弱的光亮环视一下小屋。屋内有一火炕几乎占满了地,炕上铺着一领席蔑坑席,两头都出了半面到墙上,炕的中间有一小桌,桌上有一套茶具。炕头放有一套被褥,叠得方方正正的,旁边有一大红包袱。郑庆义有过跑腿子经历,一看就知道这包袱里是玉花的全部家当。

“炕上坐吧。”玉花柔声地对呆呆郑庆义说。

郑庆义这才弯腰钻进到屋来,一屁坐到炕上。玉花随手关上门,转身给郑庆义沏茶。随着玉花给郑庆义倒茶,一股淡淡的清香飘了过来,直扑郑庆义的鼻子,郑庆义不禁抽气嗅了两下。“大哥,这是上好的茉莉花茶,我很喜欢,看样子你也不烦。”

“我不喝这玩意儿,哦,平时也不喝,渴了就喝上一瓢凉水,咕嘟咕嘟进肚痛快。”

玉花轻声地笑了说:“大哥真逗,您喝点吧。”

郑庆义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样子很象品茶。玉花笑眯眯地说:“大哥,你还说不喝。”

“那呀,新结拜大哥就是这样喝的,我是学他。要说我自己从不喝这玩意儿。”

玉花初时见郑庆义个头高大,相貌奇特,心理也很戒备。进屋后,郑庆义表现更加拘束,并不动手动脚的,就让她放下心来。她知道来的这个人不会折磨她了,从而对这个粗壮的男人产生了好感,不自觉地拉近了距离。玉花开始找嗑唠了:“大哥,你在那儿生意挺好吧?”

说到生意郑庆义就有嗑唠了:“挺好,挺好,买粮卖粮,一天忙得不可开交。你知道吗?日本人大量地收大豆,今年我准备多多地囤积点。大豆这玩意儿可真赚钱。哎——,我跟你说信托交易那可是赚钱快的买卖。你知道不?”

说到这儿,见玉花开始抿嘴笑,他也感觉有点不对劲,这是啥地场,怎么说起生意上的事来,岂不膊棱盖儿挂撑——离题了吗?就问玉花说:“你笑啥?”

“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别的啥嗑也没有,一唠起生意上的事来就涛涛不绝。来到这里有不少客人都提到这个事,我不懂,只知道来这儿兴高采烈,大把花钱的,那准是赚了。要是愁眉苦脸,光喝酒抽烟的,不用问肯定赔了。”

玉花表现出十分的亲近,那种柔情似水,甜蜜的嗓音,非常舒服地进入郑庆义的耳朵里。玉花有些挑逗的意思了。郑庆义本来有一种本能的冲动,可是进这种地方,他觉得压抑,特别是任理堂冲玉花的霸道,更加重了这种压抑感。这也不是因为家里有老婆,而受道德的禁锢,只是和初相识、不熟悉女人有些别扭。但玉花几句话后,郑庆义对她另有一番说不出新感受。

郑庆义已经完全轻松下来,坐在炕上慢慢地喝着茶水。听到玉花的话,不觉心中一动问道:“是不是经常有人来谈论信托交易的事?”

“岂止谈生意的,扯老婆舌的,山南海北啥嗑都有。这里来往的人杂,本地的商户,外地的老客都会到这里。不过你说的信托交易的事我整不明白。是不是人们常说的投机倒卯呀。”

郑庆义心不在焉说了句:“是投机倒卯。”原来,听到玉花的话,郑庆义心里陡然冒出一个想法:这里来往的人很杂,本地的商户,外地的老客都会到这里集齐。盟兄也是买卖人,不会就这么的没事来泡女人。或许会在这里听到一些对自己有用的消息。大哥让我来见识见识,不光就是泡女人这么简单,看来到这种地方钱并不白花,说不定会捞到有用的消息,我一下子就发了大财!郑庆义想到这儿,不觉兴奋起来。开始和玉花唠嗑,有目的地打听一些人和事。

这时有人把酒菜送了过来,四样炒菜就把小小的炕桌占满了。玉花给郑庆义斟满了酒,也给自己倒了一盅,端起来说:“大哥,你真好,玉花先敬你一盅。”

三盅酒落肚,郑庆义不仅细细地打量起玉花来,只见她白嫩嫩的脸蛋上,因酒精的作用微微透出红色,清澈的眼睛现出善良可人的目光。红润的嘴唇,一笑一抿,令人心动生情。胸脯饱满而挺拔,疏散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显得楚楚动人。郑庆义心里想:这么漂亮与众不同的姑娘堕落风尘,真是太可惜啦,顿生疼爱和怜惜之情。此时,郑庆义更主动地和玉花交谈起来:“你这么漂亮,咋不找个有钱人家把你赎出来?”

听到这个问话,触动玉花心思,眼圈不仅一红,似乎溢出泪水,忙扭头擦了一下。回头看着郑庆义的脸,露出关切的神色,她很感动,真想把自己身世向郑庆义倾述,可是她不能。

郑庆义见玉花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又问了一遍。

玉花这才说话:“大哥,我给你倒杯茶水。”说完拿起茶壶倒水。

玉花稳稳神后说:“大哥,你别问了,纵有千般难万般苦,入了这个行当,也是我命运不济。所有这些还不都是为了‘钱’。有钱人上人,无钱渡日难,明知道这是火坑,也得往下跳。说不得,说不得。”指了指门外摆摆手,意思是不让郑庆义再问下去。

听到此话郑庆义心里难受起来,不觉脱口而出:“你等着我吧,有了钱非把你赎出来不可。”

郑庆义听说过赎妓女的事,早有对受折磨的妓女的同情心。而此时郑庆义的心也被玉花所打动,引发男子大丈夫雄心,这才脱口而出的。不过是惜香怜玉,那会一见钟情?至于如何能赎,赎得赎不得,根本没有考虑。所以,话一出口不觉有点后悔,情绪上开始显露出敌意,说话也多加小心了。玉花当然不会在意,说这个话的人多了,她都在乎不过来了。然而,事情並不象郑庆义想象那样,在不断的交谈中,在不知不觉中,玉花正一点一点地把他的心抓住了。

玉花:“大哥,要是真的有那一天,谁把我赎出去,我会好好地伺候他,为他做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可象我这种人,一旦进了这儿,那还能指望什么?大哥是可怜我逗话,大哥你能常来捧我,就感恩不尽了,那敢想赎的事。这话万万不能乱说。”

这时,门外传来唱小曲的声:“紧哪打鼓呀来慢打锣哟,停哪锣住鼓呀听唱歌呀伊呀哎;无事呀闲言伊呀听哎哎也唱哪个歌呀伊呀哎,听我哎哎唱过那个十八呀摸哟哎嗨。一哪摸呀伊呀姐呀哪面,摸到哪呀阿姐面边丝噢哪唉哟,乌云飞了半天边,这呀个郎当哪唉哟;二哪摸呀伊呀姐唉哟脑前边,天哎哪个庭呀饱哎哪个满诱杀人哪唉哟,这呀个郎当哪唉哟哟嘟哟。……”唱声清脆,淫浪中略带凄婉。

郑庆义边听小曲,边低头喝闷酒。

任理堂在外面喊到:“我来了。”门开了,任理堂提着食盒,老鸨子捧着烫酒壶的铁盒一起进来。屋里不大,再进两人就满满的。

玉花要接食盒,任理堂说:“你坐着别动,我来。老弟,特意给你加两菜,玉花倒酒。”

玉花拿过酒壶,分别斟满了酒,也给自己倒了一盅,端起来说:“大哥,你真好,玉花先敬你一盅。”

郑庆义说:“等等。任掌柜,啊——,不!任大哥,从今个儿起,玉花我就包下来了。”说完举酒盅和任理堂碰盅,扬脖一口干了。

任理堂笑道:“我就说老弟是豪爽之人,痛快!这是我巴不得的事。有缘,有缘。玉花你享福了。这盅得喝了吧?”说完就干了。

玉花勉强喝干了盅里的酒。任理堂又给倒满酒:“兄弟,早就听说你了。你不来,我也不能硬拉你进窑子不是?咱这疙瘩找象你这么豪爽的人少。真是有点相见恨晚呀。就冲你这劲儿,这个朋友我交了。来!再干一盅,我就不打扰你了。”说完和郑庆义又干一盅,告辞出去了。

玉花又给郑庆义斟满一盅酒后:“大哥是不是不愿意听唱歌呀。”

郑庆义刚才有点心烦,任理堂一来,烦恼顿消:“不是,习惯家乡皮影,听这浪不丢的心烦。”

“刚才唱歌的她叫玉兰,八岁就被卖到这儿学唱小曲。在我们这儿都得学这玩意儿,客人要是不喜欢那可就遭罪了。我给大哥唱一曲跟这不一样的,助助酒兴。”

玉花见郑庆义光喝酒不吱声,揣摩不透郑庆义的心思,于是柔情地说:“大哥,我不懂规矩,您可别往心里去。”

郑庆义:“没事,我是听不惯这曲子,它让人听了心烦。”

玉花小声说:“任理堂开的窑子好几处,有高级的也有低级的。在这儿的妓女,不仅脸蛋中人看,才艺也是一等一的,显不出才艺的都被送到另外的窑子里。我刚刚进入书馆,还没有展示才艺的机会。听玉兰唱,嗓子痒痒起来。我给大哥唱个不知愿意听不。”见郑庆义不可置否,就肯定地说:“保你愿意听。”

郑庆义见玉花如此说,也想听一听,于是说:“听皮影耳朵都出茧子,浪不丢的真不愿意听,唱点别的。”

玉花善解人意地说:“大哥,我给你唱的这曲,到这儿还没正经八百唱过,唱的不好您别见笑。这首曲子是我新学的。”边说边拿出琴来,调了调音后又问:“大哥,我唱了?”

郑庆义:“你唱吧,啥都行。”

玉花妩媚一笑,开始弹琴。

随着琴音响起,脸色渐渐地凝重起来,随后嗓音婉转,口吐珠玑:“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歌声绕梁,余韵远传,门外噪杂声嘎然而止。玉花唱的歌,是宋朝时有个叫柳永的人作的,是一首抒写离情别意的词《雨霖铃》。《雨霖铃》做为词牌它很有些来历,是唐朝有名的皇帝唐明皇写的,寄托对杨贵妃的思念,此曲流到民间,后人也为描写爱情而填词。柳永仕途失意,四处飘泊,浪迹于青楼间,可谓官场失意,情场得意,与一个妓女相爱了。然生计所迫,不得不与心爱的人分别。这是分别后写的《雨霖铃》,用来表明自己的心境。毫不掩饰倾吐自己对所爱之人真实的情感。别前的欢娱,别时的依依,别后的思念,词中声调情致,表达得缠绵悱恻,凄婉动人,形象逼真描绘了生别死离,前途未卜的凄惨情景。这首词曲很好听,而其中的词又充分地表达了当时妓女们内心深藏的情思,都以唱他的词为荣,即能自己提高知名度,又能寄托自己孤苦无依的情感。

玉花为学这首词可是下了很大的功夫,但从没遇到想给唱的人,只是自己苦闷时偷偷唱。今天见郑庆义一时动情,便唱了出来,她的用意很明显,是真对郑庆义说的那句话,借用柳永的词,表达自己的一种情感。玉花只所以下功夫学唱这个词曲,也是正是这首词能表达她感情的寄托,也表露出流落烟花柳巷的无奈。每当偷偷地唱起这首歌,她的眼前总要浮现与家人的生别死离,何时得见?推想今后凄楚之苦,身在烟花柳巷,日日新人,那得良辰好景,那得真心相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漫长的日子无限的凄惨,何时才是出头之日?她没有谈恋爱的经过,只是借此舒发对父母的思念。

歌声一起,郑庆义就很愿意听,听惯了家乡大鼓、皮影戏,冷不丁听到玉花清亮圆润的歌喉,的确入迷了。他还没弄懂歌中的意思,似乎感到眼睛有些潮湿了。不仅抓起酒盅仰头把酒扔了进去,随后一把把玉花揽在怀里。

玉花婉约的表达,引起了郑庆义的共鸣,想起自己离开妈妈独自上关东,不知何时才能出息。思家之情和对玉花现实处境的感叹,顿时涌上心头。正是这首歌并发感情的升华。如果说最初郑庆义脱口而出要赎玉花是怜悯,而现在已悄悄地浸润进情爱,一首词曲郑庆义似乎读懂了玉花。

郑庆义说:“词我是听不太懂,这你这歌子唱得真好听。不由的使我想起自个儿十六岁就离开妈妈,独自上关东,到现在还没出息。对你的处境我叹息,对我自个儿也是恨呀,恨不能快点发大财。”

玉花:“大哥也是苦人家出身?”

一句话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郑庆义感慨地说:“你进了书馆卖身是为了活着;我来到关东扛大活也是为了活着。发财、出息是我的梦想。可现在仍然是一无所有。”

突然门开了,一个女人闯了进来。

人还没进屋,大嗓门儿先传来:“玉花妹,唱得太好了。”

郑庆义和玉花正相拥着,还没来得及分开,那女人就进来。原来是跟张东旭相好的玉娇。一见两人抱着,不好意思地说:“哎呀,对不起,我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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