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大爷的脸色微微泛白,显然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我知道他现在也拿不定主意,索性拉了拉他的衣袖说:“走。”
这里不是什么“待客之地”,脚下连块像样的板子都没有,黑乎乎的烂泥散发着恶臭,一脚下去就有半尺深,我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回头,像头倔驴似的,拖着六大爷和黑子往前跋涉。
血雨越下越小,料想是那树上的汁液已经甩得差不多了,六大爷就算不情愿,也被我推搡着挪了好长一段路,借着黑子手里射出的光柱,我终于看到了实地儿。
是一座拱桥,横跨在一条干涸的河床上,粗略判断能有个三米多高,桥头的石头阶梯有一半儿都埋在泥里,模样很是破败。
到这里,六大爷止住了,就算我生拉硬拽也不好使,突然张口来了句,“我得回去。”
“咱们先过去,二大爷跟修谨都有本事在身,挡不住也逃得过。”
“南桥那老瞎子给二大爷算过,说能活到八十多,你今年还是本命年,就甭想着回去添乱了。”
六大爷闻声儿直接个把身子扳了回去,“你们走。”
我着急了,“那树又不会说话,你就是回去也抻不上手不是?”
好说歹说就是不好使,他俨然是打定了回头的心思,一声不吭,跟个石头似的。我叹了口气,平日里明明挺好说话的啊,今天这是吞了秤砣了不是?
“听听劝吧大爷,你要难为死我呀!”
黑子总算帮了点儿忙,“大爷,你想回去,也别落下我们俩。”
六大爷横了他一眼,“收了你那点儿小聪明!我没熊过你你就能耐了是不?让你俩走就赶紧走。”
黑子被噎了一下,颇为无辜的看了看我。
“王家小子出了事儿,在王海川跟前儿你爷就没了脸面。他在王家头上骑了一辈子,不能让他折了老腰。你二大弄得过那树,我也不会有啥闪失,弄不过,也省得我下半辈子过得烧心。 ”
我在原地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能拗过他,“黑子,走。”
“那六......”
“走!”
踏上拱桥,我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看着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一步一步的向着视野尽头走去。他的那种决绝,我想我这辈子都做不到。
“咱们,真的,不回去?”
我转过头,看着凹凸不平的桥面,念了句,“不回。”
拱桥很短,走上桥的顶端,我就可以看到桥的那边儿,还是一片烂泥地,而且要比我们来的时候要广阔,手电扫过去都看不到边界。
黑子横了横身,他这人就这样,一个屁能崩三个响儿,我料定他又要给我念经,直接让他闭嘴。
他倒也是听话,一点儿声儿都没敢吭出来,只是在原地不肯走了。
“我说你今天也是磕了药是不,非要跟我倔?”
“不,不是啊四哥,有东西,有东西拉我。”黑子说话都有些发抖,难为他还顾忌我,措辞很是小心。
“你特娘的不早说!”“你让我闭嘴,我以为……”我连忙探出手去拉他,这人在我误会的空档就已经身陷囹吾了,贴着拱桥左侧的扶手,上半截儿身子往桥底下仰,整个人都弯成了一张弓。
也就是我的手刚刚接触到他的手臂的那一刹那,一股子寒意就顺着他的胳膊送过来了,直接把我冻得一哆嗦,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奶奶的,怕是碰着邪祟了。
桥底下的河床根本没有水,最多的就是一些乱石渣子,还有碎得不像样子的陶土瓦片,从这个高度掉下去,少不了割伤戳伤,严重点儿可能就直接没命,所以我就算冷到了骨子里也不敢撒手,“你别慌,抓紧我。”
黑子舔了舔嘴唇:“四哥我不慌,就是手指头冻僵了,攥不紧。”
我趁着自己还没到他那程度,赶忙在他袖子上扣了几个窟窿,用指头死死勾住,而后飞快的腾出一只手,将胸口的探尸锥给掏了出来。我看他的脖子弯得厉害,心中已经有了大概,锥尖猛地向他颈后的空气中扎过去。
还没送到地儿,黑子就忽的往上抬了抬头,不出意外,应该是那东西害怕松手了,这个想法也就在我脑海中存在了一秒,紧跟着手上的探尸锥突然一沉,我就看到锥尖部分冒出了一小缕黑烟。
“四哥,还有。”
黑子的头明显轻快了不少,起码能抬高一点儿了,但是脸还是憋得发青,就像是要断气儿一样。说起话来就跟讲遗言似的,嘴皮子都抬不起来。
我长呼了一口气,对着他的面门就是一锥子,要是没东西,他这一下肯定就挨实了,但是我还是毫不犹豫的这么办了,因为它们蹬鼻子上脸了。
果然,被我猜中,锥子没能扎下去,到他脸上十来公分的位置就停住了,大蓬的黑烟从锥子上弥漫开来。
黑子瞬间解放,身子往边儿上一翻,大口吸气。
“四,四哥,有鬼,鬼。”
我没有否定这种说法,因为我比他猜得还要细,甚至一直定位到种类。桥底下是河床,就算已经干透了,从两岸的蚀痕也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有过汛期。加上先前我感觉到的那股子阴冷,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水鬼。
坊间有说,水鬼都是溺死在河里的可怜人,会被一直囚禁在河水中不能轮回,直至找到替身。
这条暗河在这墓里少说也有千年了,这些鬼也在这里等了千年,它们应该早就等急了,以至于我先前已经伤了它们,也不甘心就此放手。
“别贴扶手太近,走桥中间。”
那些东西应该是不能上桥的,我心里这般想着,吩咐黑子跟在我身后,尽可能的走桥中心过。试探了两三步,并无异常,我渐渐大胆起来,飞快的往桥的那头跑。
“扑通扑通”
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摇晃,光影错乱间,我不知道自己撞上了什么,顿时一个后仰,还好被黑子给及时托住,这才没有摔倒。
可是身前那两声倒地的动静儿我听得真切,把手电端正,往前一照,地面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是水鬼了,因为我这七八个大跨步,已经下了桥,回头到河边儿都有四五米的距离。
“看清是什么没有?”
......
“黑子?”我回了回头,看到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正在费力的扒拉着脚下的烂泥。
把手电往下放放,正对他沾满黑泥的手,应该是在挖掘的时候碰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右手破了个口儿,流了不少血。
“什么东西?”我拍拍他的肩膀。他回了口气儿,抬头看我。
大白牙格外的夺目。他什么品性我不知道?乐成这样,一准儿是宝贝!搞不好,还就是我撞的那玩意儿。
桥这边儿的泥地要比原先的稀,稍微给上点儿水就能兑成泥浆子,捞上来又淌下去,掏起来很是麻烦。
我犹豫了一下,“不然别忙活了,这地方不怎么对劲,先得找个踏实地儿 ,好等大爷他们过来。”
黑子闻声而停了一停,但没考虑两秒,又动作起来。
我吞了口唾沫:“不是我说你还真是要钱不要命了是吧?头前儿才让小鬼收拾过,走了两步就忘干净了?大爷他们在后边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能不能长点儿心?”
黑子一抬头,依旧呲着大白牙,一脸的贱相儿。我把才收起来的探尸锥往外一抽,锥尖正对他的眉心。
“出来。”
就算黑子再贪财,也不会容我教育第三次,更何况现在情况紧急,我挑明了他都没反应。这,肯定不是黑子。
面前的那张黑脸渐渐僵硬,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那两个大眼眶子里的神采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更加熟悉的眼神,凶厉。
当这种眼神出现的时候,我就有点儿架不住场面了,因为,他好像不怕我,不怕探尸锥。
那只大手带着一股子的泥腥子气直接朝我的面门乎了过来,黑子是什么力道?这一下给他拍着那还得了?我直接一个侧身翻滚闪避过去,匆忙间也能没调整好身形儿,头都杵进了泥里。
他这一下绝对是用足了劲儿的,以至于一击落空使得自己的身子都有些晃悠,这时候也顾不得太多了,借机起身,肩膀直接冲他两腿之间顶了上去。我这一股子力刚好破去了他的平衡,当时就给我表演了一个狗啃泥。
在泥地里,我们两个人的行动都不算灵活,我不敢跟他正面硬来,所以一直躲闪周旋,我现在倒是有些庆幸,那玩意儿选择了上黑子的身,要是一直在暗地里藏着,关键时候给你来那么一下,真的受不了。
然而这样对它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起码算是有了个实体,探尸锥对它来说威胁就不是很大了。我猫腰从他裆下钻了过去,躲过冲门的一脚,憋屈是真特娘的憋屈,可我能怎么样?用来用去我也只有探尸锥这么一个家伙事儿,能拖到现在就很......
不对啊,发丘印还在我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