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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参天大树

卯翁柳闻言心中一阵刺痛,暗叹一声,忖道:“阿草啊阿草,当年硬把你嫁来翁家,阿公知道你为此事,甚是恼怒阿公,可阿公当年也没法子啊,瞧着卯家寨四面受敌,若讨不得翁家相助,全族危矣,为了全族生存,只得出此下策,想不到这一步棋,如今想来,还是走错了,不但害你受累,阿公自身,何尝不是每日生活在痛苦之中,唉,想不到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这丫头还是怨气难消啊。”心中想着,当年一念之差,竟使得阿草怨恨至今,一切因果,皆为自己造孽所致,心下更是愧疚,良久做声不得。

阿草见他久久不做声,不知此人在想何意,不由轻叹一气,道:“卯家寨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我……。”停了一会,深吸一口气后方继续道:“我阿婆、阿爸阿妈、阿叶还有阿侬她们都还过得好吧?”

卯翁柳心中隐隐绞痛,心道:“这丫头果然恨我极深,她对我只字不提,想来是不认我这个阿公了。”嘴上却答道:“好,好,她们都还很好,只是思念你得紧,所以差我来瞧瞧你。”

阿草眼望天际,深思一番,又是轻吐了一口气,自顾轻声道:“我还在寨子中的那时候,我们家一大家子人,阿爸和阿妈两人整日为一家老小的生计奔忙着,阿婆则负责操劳家务,而我则带着阿叶和阿侬两人,虽然日子过得清淡困苦,但一家人整天有说有笑,也是其乐融融。阿叶这丫头,性格温和,年纪小小,却甚是懂事,受了委屈,也从不哭也不闹,整日就跟在我后头转,我则背着阿侬,带她们俩丫头上山摘野果吃。”说到这里停了一会,笑了笑,继续道:“我记得,有一年,我带她俩上山,背着阿侬,手牵着阿叶,走着走着,自顾采摘野果儿吃,却把阿叶弄丢了,这荒山野岭的,虎狼蛇虫甚多,她又只是个小丫头片子,万一出了事,我可怎么办,当时我那个急啊,呆在山上反反复复的找,一直寻到天色放晚,也寻不到她的踪迹,正急得不行时,阿婆阿爸阿妈带着全寨人都出来寻我们,最后是在一小山洞里寻到了迷了道的阿叶,这丫头乖巧懂事得很,她自己饿了整整一天了,还怕我被大人们责罚,硬说是和我捉迷藏,不是我把她弄丢的,她这小丫头啊,以为这种蹩脚理由就能骗过大人么?为了这事,我被阿婆狠狠责罚了一顿,罚我挨饿一天,想不到这丫头竟偷拿家里的食物出来给我吃,弄得阿婆也哭笑不得,最后只得不了了之。”说到这里,双眼微红,眼眶湿润,停了半响继续道:“也是我离开的时候,阿叶才有八岁,她当时拼力追着我,拖住我衣角不放,一路哭着喊着,不让我离开,也不知摔了多少跤,翻了多少个跟头,摔跌得是鼻青脸肿,满身尘土,可是谁也劝她不住,那一刻起,我才发觉,阿叶这看似柔弱的孩子脾性也甚是坚强。”言及至此,终于忍耐不住,两行清泪沿着面颊滑落下来。

卯翁柳心中极是难过,无言以对,她话里行间,还是只字不提他这个当爷爷的人。当年阿叶丢失那事,是他第一个寻到阿草姐妹的,他爱这几个孙女胜过世上一切,当时他出了趟远门才刚刚回返,来到家中身心犹自疲累不堪,可一闻知三姐妹在山上失了踪,就似得了失心疯似的,带着全寨人在山上拼了命找寻,当把三姐妹都找齐时,他开心得就似孩童一般,将阿叶背在肩上,是一路又蹦又跳,有唱又笑的奔回寨子中。虽看他平日里不苟言笑,整天阴沉着脸,但若说他不爱这几个孙女,可就大大冤枉与他了,只是当年迫于情势,使他违心答应了翁家人的无理要求,造成如今阿草对他怨恨已深,还能再说什么呢?

阿草双手抹了抹眼,拭去泪水,略停一会,又道:“阿侬当时还小,根本不懂事,还流着鼻涕在草垛上爬来爬去,如今屈指一算,也该长成大姑娘了,不知道我这个妹妹,模样该有多俊啊?”

卯翁柳叹了声气,道:“三姐妹里,就阿侬与你长得最像,你要是见着了她,保准一眼就能瞧出她来。”

阿草又擦拭了下双眼,道:“我是认着了她,可她还认不认得我这个姐姐就难说了。”语声幽怨,眼望着苍穹怔怔出神,也不知她又想着何心事。

卯翁柳静立无声,阿草又问道:“阿爸阿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吧?我走的那一天,他们有事外出,未曾赶得回来,想不到这一别,竟是十数年都见不着他们俩的面了。”

卯翁柳心猛地一抽,心中生痛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心里暗道:“当年怕你父母坏事,我特意找了借口将他俩支开,骗他们到镇上采买你的嫁妆,想不到他俩这一去,竟成了永别,一直到如今是音讯全无,十余年来,我差人多方反复找寻,可他们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这些事情怎么能和你说呢?唉,都是我这个老头子造的孽,就因为错着连连,一日里同时失去了儿子儿媳和孙女,最后还累得夫妻反目,有家却不能归,都是当年我糊涂所致啊,若是忍住不信那翁家之言,也不至于弄得现在这副光景。”想到这里,面色凄苦,欲哭无泪,遂转了话头道:“其实你还有个弟弟的,现在也和你儿子一般大小了,自你走后三五年间吧,你家阿婆嫌屋中冷清了许多,刚好隔壁的二叔家一家子前去汉人的镇子赶集,在返回的路上全家被歹人所杀,仅余下不足一岁的孩子,当时因为年幼,暂时由你家阿婆看管,留在寨子中没去,想不到因此逃过了一劫,阿婆索性就抱养了他,算来也是你家中之人了。”

阿草见他岔开话题,也不追问父母的情况,淡淡道:“阿婆历来就是个好心之人。”出了此言后兀自又想着心事,良久才道:“阿婆年纪也大了,很多事也是力不从心了,不知道阿叶和阿侬两人能替她老人家分担一些不?”

卯翁柳突道:“把孩子解开穴位了,封住太久可对他身子不好。”

阿草一直沉湎于往事之中,此时听他提起,才想起自家孩子穴位还被封着,忙忙赶至那少年身边,伸指欲解,又自停下,望向卯翁柳所在。卯翁柳知她意思,笑道:“无碍,就一般的点穴之法,轻易可解的。”

阿草这才一指下去,那少年幽幽醒转,阿草扶其起来,少年语气虚弱道:“阿妈,这些蚊子可厉害得紧,您,您没事吧?”

阿草笑着柔声道:“阿妈没事,你先坐着歇息下。”寻了张椅子给他坐下。

少年刚坐下,一眼瞧见卯翁柳,“啊”的一声又跳将起来,指着卯翁柳惊道:“阿妈,他是谁?”

阿草将他按下,笑道:“没事,是家里的客人。”

少年满脸疑惑,坐回椅子上似是自言自语轻声嘟嚷道:“哪有客人深更半夜上门的?”

阿草也不理他,神态归回冷静对卯翁柳道:“冲着你救了我儿子一命,这个情面我不得不卖,我也不和你计较什么了,如今,你也见着我了,卯家那边交托与你之事也算完成了,明日一早,你速速离去就是,我决不为难与你。”

卯翁柳淡道:“你就不让我捎带几句话回去,好让你家人放心?”

阿草将那少年搀起,缓缓朝后行去,边行边道:“回去告诉卯家人,就说当年那个卯家丫头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不过是翁家的媳妇罢了,与卯家再无半点瓜葛,好了,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们母子俩累了,你自己退下去吧。”

卯翁柳望着她们母子背影,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几乎要忍不住上前相认,但思虑再三,只得强行忍住,心中暗叹,一闪身,奔出了门外,也不下那梯子之处,直接就跃出廊道栏外,踩着树枝卸力,徐徐下落,跃到了地上。

那几人果然不敢离开,仍在树下等他,一见他竟然不过梯子,直接就从树上跳了下来,却是毫发无损,俱是吃了一惊,忙忙迎了上来,神色企盼。卯翁柳也不答话,拉过那为首之人,装模作样在他身上拍打一番,而后手一翻,那细小蛇儿已在手中,那人见蛇已取出,松了口气,正待翻脸呼人,树上传下阿草之音道:“送这位贵客回去,明日一早瞧着他离开,在天亮之前,都不可为难以他。”

那几人耳听阿草如此吩咐,自然不敢违令,为首之人手一伸,做了个请字,面色森冷,也不说话。卯翁柳抬步就走,那几人跟在身后,行了几步,卯翁柳突地回身,右手伸指连点,那几人顿时委顿在地,卯翁柳冷声道:“对不起各位小兄弟了,老夫尚有要事要办,只能暂且先委屈几位了,明日清晨,各位穴道自解,再寻老夫不迟。”言罢一展身形,朝林中深处掠去。

他才一走,不远处一株树上,一条身影落了下来,快步行到地上那几人身旁,瞧了半响,又望向卯翁柳身影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道:“这怪老头到底是何路数?看似手段狠辣,却又不伤人性命?他来我翁家到底藏有何意呢?”说着便循着卯翁柳所去的方向追寻下去。

卯翁柳心中记着方向,在林中拐来行去,去得正是那翁家族长所居之树。他本意并不想那么快就寻那翁家族长,只是今夜了见了阿草之后,想起当年之事,种种事由,皆是此人而起,想来思去,只觉得恨意难消,便突然改了主意,直接寻他而来。

身后那人见他在林中穿梭不止,初时也以为他是重返阿草所居,但见他路过阿草住居时也不停步,仍是往里直走,也是一脸疑惑,不明其意何为,待跟了一段,只见卯翁柳所行方向明确,正是翁家寨住所在,更是大感惊奇。

卯翁柳行了一阵,离翁家寨住所居尚有数丈距离时,突地停下脚步,也不转身冷然道:“朋友,你跟了我不少路了,总该显形了吧?”那人闻言大吃一惊,他自持脚步悄然,离卯翁柳又远,断无发觉的可能,想不到这老头鬼精得很,临到头还是让他察觉了。

那人当下硬着头皮一脸干笑的行到卯翁柳身侧,窘道:“见你久去不回,担心你的安危,便出来瞧瞧,却见你在林中独自一人行路,觉得奇怪,就跟着来了。”此人正是翁老五。

卯翁柳瞧了他一眼,淡淡道:“哦?是吗?那劳你费心了。”

翁老五腆着脸笑道:“敢情那丫头还是念及卯家亲情的,也没拿你怎么着嘛,那些话儿看来都是诈唬我们这两老儿的。”停了停又装着不知问道:“不知你老这深更半夜的,一人在林中赶路,是要去哪啊?”

卯翁柳道:“我要去见你们家族长,怎么?要不要一起跟去瞧瞧?”

翁老五本以为他定会拿个说辞哄骗一番,想不到却回答得如此干脆,反倒使自己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

卯翁柳见他不语,冷笑道:“怎么的?一说我要去找你们家寨主就害怕了?”

翁老五赶忙摇头摆手道:“那不妥,万万不妥,你一个外人家,这深更半夜的未经寨中长辈批准,擅自去见寨主,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啊。”

卯翁柳盯着翁老五半响,露出个意味深长笑意道:“你不就是寨中长老么?你都批准了,而且还由你引见,亲自带我前去,不就结了?”

翁老五正待答话,猛见卯翁柳眼一瞪,眼中透出一股冰寒杀意,心头顿时凉意升起,身子不由打了个寒颤,低下头去赶忙连连出声道:“行,行,就这么办吧,只是他老人家待不待见你,我可说不准。”

卯翁柳沉声道:“你只管与我去就是,剩下的事情无须多理。”其实他方才也是打算硬闯的,只是如今见翁老五跟着来了,便又改了主意,能省一分力气便省一分力气,何乐而不为之。

两人行到那高耸入云的大树之下,卯翁柳围着大树转了一圈,仔细环顾一番,瞧得暗暗心惊不止,此树干大得吓人,恐怕得用上数十人手手相扣方可抱得过来,地上根系盘根错节,扭曲延伸,如同一只只巨蟒在相互交缠一般,上边铺满残枝枯叶,霉气甚浓。

翁老五行到树下一处,举手在树干上重重敲了几下,不一会工夫,那树干竟嘎吱一声开了半面,卯翁柳一瞧,原来那处竟是道暗门,若不打开,嵌在树中与树干自成一体,根本分辨不出来。

门一打开,一人从里露出半张皱巴巴的老脸来,却是个老头,他打量了翁老五一番,笑道:“原来是五爷来了,这么夜了找寨主可有何事?”

翁老五轻咳几声,道:“麻烦翁老上去通报一声,就说翁老五有要紧事相报,还望他老人家亲自待见。”

那老头笑道:“能有什么要紧事非得夜里说的?而且寨主他老人家都不问寨事多年,你去找大媳妇说不是一样的么?”说着探回头去伸手就想关门。

翁老五右手一伸,拉住那门笑道:“翁老,你还是上去通报一声吧,这事天大的紧急,可耽搁不得的,非寨主本人才能拿了主意,若误了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老头摇头道:“这可难办了,寨主吩咐过,这个时辰什么人都不见,可若说真是急事的话?”抬头盯着翁老五沉吟半响,似有些惊疑继道:“真是天大的事?”

翁老五重重点头,一脸正色道:“真是天大的事!”

老头盯瞧了他半响,将信将疑道:“那好吧,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通报一声。”翁老五笑着称谢了,放开了手,那老头将门带上,听脚步声响,蹬蹬蹬往上去了。

这老头去了甚久不回,卯翁柳等得不耐,只道那老头戏耍他们两人,行到门边抬脚就想破门而入,翁老五大惊失色,忙忙上前拖住了他,拉到一旁嘴里低声急道:“硬闯寨主屋居,那可是要命的大事啊,万万使不得,咱们在等等,在等等啊。”

卯翁柳冷道:“怕甚,我又不是你们翁家人,自然不用守这些规矩,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谁人能够阻我?”说着又要上前去踢那门。

翁老五急得满头大汗,死死拉住他道:“你武功高强,自是有恃无恐,可俗话说,单拳还难敌四手呢,若是事情闹大了,惊动了全寨,那么多人,你能保证可以全身而退么?”卯翁柳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甚是有理,动作也缓了下来,不再那么强硬,翁老五往上瞧了一眼,道:“这树甚高,那老头年事已高,手脚都不麻利了,爬上爬下都得费些时辰,咱们还是耐心些等待就是。”

卯翁柳点点头,行到一旁盘膝坐下,闭目养气。翁老五则背着手在一旁行来溜去,时不时仰头往上瞧,等得也颇有些不耐,他是怕卯翁柳脾气一起,真的破门而入,自己可就跟着完蛋了,所以心里也暗暗企盼那老头快些下来回话。

等了约莫两柱香的时辰,那门又开了,老头行了出来,笑道:“让五爷久等了。”

翁老五忙忙迎上前去笑着回道:“无碍无碍,怎么样?老爷子怎么说?”

老头笑道:“老爷子让你上去见他。”

翁老五面色大喜,招呼卯翁柳就要往里走,老头一见还另有他人,忙忙拦在门边,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寨主只说叫五爷你一人上去,可没说叫你带着人上去。”

翁老五干咳几声,笑道:“翁老,这又不是外人,你瞧,能不能通融通融?再说了,此事与他有着大大的关联,我不带他上去,此事怎么能说得清楚?”

老头瞄了卯翁柳几眼,埋怨翁老五道:“你怎么不早说清楚,唉,这么着吧,我再去问问寨主他老人家的意思再说。”

卯翁柳心中估算时辰,已离天亮不远,再这么拖下去,等天一亮,翁家人全都起来了,事情可就不大好办多少了,若是再发现地上那三人,铁定要糟。

心中想着,哪还容那老头再行回去?伸指一弹,一缕指风便袭向那老头的肩井穴,他只道一糟老头,能有多大能耐,自然是一点便倒。

想不到那缕指风,袭到老头身上,竟是如同泥牛入海,完全无影无踪了,那老头看起来竟是啥事也没,而且也似乎感觉不到有人对他不利,仍是一步一点的朝树中行去。

卯翁柳心中一凛,知道这老头不简单,顿时收起轻视之心,脚步一错,闪至老头身前,低声喝道:“再吃我一掌试试?”

老头一脸惊愕,已见卯翁柳右掌向自己胸前印来,老头面色多变,似乎有些不解,脚步一个踉跄,似是脚下被什么物事绊了一下,就要跌倒,他踉踉跄跄往边上行了几步,才站住了身子,卯翁柳这一掌却也落空了。

老头一脸茫然道:“这位老哥,怎么突然对老汉动手啊?”

翁老五突见卯翁柳动手,面上大惊,忙想过来阻拦,卯翁柳冷笑一声,道:“你且给我老老实实的站住,这老头装疯卖傻,其实功夫好得很,老夫且先陪他玩玩。”翁老五本已奔至他身前,正要出手相拦,听他语气冷森,多有杀意,心头害怕,不由得又把伸出的手收了回去,老老实实呆在一旁不敢拦阻,脸上却是焦急无比,左顾右望,怕是被人瞧见了。

老头仍是一脸的不解,问翁老五道:“五爷,他是你的人么?怎么无缘无故就想和老汉我动手?瞧来不是什么善茬啊?”翁老五一脸窘色,支支吾吾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卯翁柳不再出声,向前跨一大步,便到了老头身前,双手一挥,劲风凌厉,直往老头面上扫去,这次他眼见那老头身手着实不凡,万万不可小觑,当下动了全力,务求在天亮之前解决了此人,直冲入树,寻那翁家寨主而去。

闻着劲风呼啸,眼见卯翁柳双掌变四掌,四掌又变八掌,层层叠叠,挥舞得眼花缭乱,四面八方全被他掌风所罩,老头不敢硬接,脚步一滑,又是闪过一旁。不料卯翁柳此招只是虚招,他算准了老头若不敢硬接的话,定会朝那方向闪避,因为他此招将老头周身命门全部罩住,只故意留了那处活路,老头果然上当。

老头尚未站稳脚跟,便见卯翁柳已是一脚踢来,所踢之处,正是自己的丹田所在,若被踢实,岂有幸理?可自己立足未稳,正是旧力已失新力未生之时,想要躲避,已是不能,心中暗叹一声,闭目待死。

卯翁柳就要踢及他身之时,突地又收回了脚,身子前倾,右手一指往老头身上点去,翁老五在旁瞧得分明,忙忙急叫道:“不可……”话没说完,卯翁柳已是一指点在那老头身上,将其制住。

指头触及老头之身时,有些酸麻感,卯翁柳心中才觉有异,方收回手来,指头处却已是又痛又辣起来,卯翁柳举起指头一瞧,却未见任何异常,但那痛辣感却慢慢蔓延至手腕处。

翁老五掠将过来,一脸惶急道:“此老自幼起就修习毒经,每日里都亲身试毒,是个不折不扣的毒人,全身上下俱是含满毒素,剧毒无比,你此时触及他身,已是着了道了,赶快打坐驱毒才行,否则就晚矣。”

卯翁柳沉着脸不做声,左手伸出,迅捷无比在右臂上连点不止,转瞬之间已将右臂上大小所有穴位全部封住,防止毒素继续向上蔓延。但他也知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若不及时驱毒,封穴太久,气血不通,不但到时无法克毒,反而右臂就有可能废了,只是驱毒太费时辰,眼瞧天色渐亮,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一个机会,若再耽搁,恐怕就永远也见不到这翁家寨主了。翁老五在旁不断急声催促,让他驱毒,卯翁柳却充耳不闻,心中权衡再三,猛一咬牙,一头钻入树门之内。

翁老五深知毒人之毒,天下无解,只能靠人力逼毒,功力若是深厚之人,也得休养三五个月,每日不停运力驱毒方可解毒,若是功力粗浅之人,只怕当场就得毒翻了,此时眼瞧卯翁柳竟然不顾自身安危,强行闯树,早就惊骇得面色煞白,心急如焚却又无了奈何,此时还没取出身上之虫,卯翁柳若有三长两短,他定也活不成了,跺了跺脚,也只得随后跟了进去。

卯翁柳边走边从怀中取出一枚蜡丸,捏碎外壳,将里边药丸放入口中,就着口水吞服了,接着又一挥手,数只金黑色的硕大蜈蚣从他怀中爬出,爬到右臂之上,张口就咬,他想使那以毒攻毒之计,就算不能解毒,能暂时缓一缓也是好的。随着蜈蚣口落,右臂传来阵阵剧痛,但酸辣感却稍有平复,那些蜈蚣一口咬下,便只只蜷缩着翻落下地来,可见毒人之毒着实厉害,蜈蚣一触即亡。

卯翁柳奔入树中,稍一打量,只见里边空间颇大,原来此树内芯竟然全被掏空了,一道木制梯子贴着树壁蜿蜒盘旋而上,梯子旁的树壁上每隔几米处便燃有油灯,光线明亮,梯子往上约五六丈处,便见有一隔层,留有一空口,便是那梯子的入处。他时间有限,不敢多有停留,一抬步,便上了梯子,往上奔去。

进了那隔层,却是一个大厅,里边全是木制家具,椅子茶几壁柜等等一应俱全,摆得也算整齐,树壁上留有两门,外边似乎尚搭建着房屋,他所站立处的对面树壁上又建有一梯子继续往上延伸,梯子尽头处又有隔层,卯翁柳在此层稍待片刻,打量那两处门外情况,确定无人之后便奔行至那木梯前跟着往上行去。

走不多时,便感觉有些疲累,头晕目眩,脚似千斤之重,呼吸急速,眼瞧着梯子似乎在摇晃不已,卯翁柳用力摇了摇头,使自己尽力保持些许的清醒,暗暗心惊道:“难不成毒气已经延至身上?”正想坐下歇息一番,耳听后边传来翁老五的脚步声,他怕翁老五瞧出自己有些不支的状况,会做出对己不利的事情来,当下一咬牙,拼力往上奔去。

到了那隔层入口处,却盖有一门板,卯翁柳试着用左手推了推,却是纹丝不动,想来后边已被锁住。卯翁柳此时身乏力轻,一口气呼不上来,而且尚有些反胃呕吐之感,哪有力气再去扳动那门,只得坐下地来,暗自运力调息一番。

翁老五奔上前来,面色青白,举鼻嗅了几下,低声道:“这些油灯里似乎有些古怪?”说着坐到卯翁柳身侧处,也跟着打坐调息起来。

卯翁柳闻言睁开眼,用力嗅了下四周的气息,却未闻到任何异样,但他知道翁老五乃使毒高手,这么说必有其深意,当下问道:“有何古怪?”

翁老五道:“你难道没觉得全身乏力,头晕恶心?”

卯翁柳点头道:“是有这么一丝感觉。”

翁老五沉声道:“这就对了,我怀疑油灯里放了什么物事了,随着火苗的燃烧,将其气味散发出来,让那些未经批准便擅自闯入者不知不觉间就着了道。”说着间勉力站起身子,行到最近的一处油灯前,将其盖子拧开,查看起里边的灯油来,边瞧边不住点头。

卯翁柳也不出声询问,他知道翁老五此时也不敢耍诈,知道的定会一五一十全告诉自己,便任由他自行查探。心中估摸着自身毒性发作情况,此时觉得右臂全无痛感,反而是又痒又麻。他左手取出腰间佩刀,在右腕上割开了一道口子,只见鲜血流将出来,却不是常见的鲜红色,而是又黑又青,整一碧绿色。

卯翁柳收起佩刀,手一翻,一只银丝小蛇现于掌上,他将小蛇凑近右腕伤口,那小蛇却似乎甚是惊慌,不住想往他袖里钻,转眼就没了身影,卯翁柳眉头紧皱,眼见蛇蛊竟然不听蛊主号令,这还是平生仅见,心中急转起来,思道:“这毒也不知是何毒,与寻常所见之毒大不相同,毒性如此之强,也不知金蚕能否克制得住?”心中想着,又极是犹豫,他眼见那些蜈蚣才一触到此毒,便纷纷坠地而亡,连银丝蛇都极为惧怕,若金蚕也不能克制,岂不是将自己辛辛苦苦炼制而成的金蚕虫蛊毁于一旦?

卯翁柳心头七转八转之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翁老五此时已是查探完毕,行了回来,喘了一口大气,道:“灯油里边果然有古怪。”说着间坐了下来,低声道:“灯油里边混合放置了松骨软筋散,此药无毒无味,只是迷香之类的事物,我们从下边上来,定是吸进了不少,所以此时才感到头晕目眩,浑身乏力。”

卯翁柳问道:“可有药解?”

翁老五摇摇头道:“若是寻常松骨软筋散,并不难解,我至少知道七八种解法,但此处的却甚是难解,因为它里边还参杂了五毒散,此招甚毒啊!”

卯翁柳笑道:“五毒散也没见有什么厉害啊,一并解了就是了。”

翁老五叹了声道:“若是那么简单就好了,这两种药物,若是单独施放,解法倒是很多,可混在一起,可就麻烦之极,因为松骨散的解药里边有一味药材,正是催发五毒散毒性的药引子,而五毒散无药可解,唯一解法就是以毒攻毒,再用自身功力将毒性逼出体外,这也恰恰是将松骨散药性发挥至极致的方法,中毒者功力越高,松骨散的效力就越大。”

听他如此一说,卯翁柳半响作声不得,良久方道:“好一招连环毒,两毒中单解其一都必将引发另一毒加剧发作,可要两毒同解,又无其法,你家寨主这手使得漂亮啊。”

翁老五道:“我得好好想想,该如何破法?”翁老五人虽奸猾无比,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毒痴,天下之毒,他都喜好研究,此时遇上此等解毒难事,正合他兴趣所在,当下闭目沉思起来。

卯翁柳若有所思,心道:“运力逼毒,才会使松骨散药力加剧,我就不使力,只以毒攻毒便可。”他体内本就中了那毒人之毒,又加上毒蜈蚣的虫毒,此时再中五毒散之药毒,三毒合身,无意中毒毒之间的毒性竟互相牵制起来,正合了那以毒攻毒之法,是以右臂痛感立减,只是方才他运力调息,倒使松骨散效力长了几分,是以现在更觉浑身软塌塌的无力之极。

两人各怀心事,默念解毒之法,却听得梯子声响,有人缓步上来,两人一惊,互相对望一眼,心中都同一心思,此时还有谁进到此处来?两人就想站起,才发觉这松骨散的确厉害之极,方才他们这么一打坐运力,早把松骨散药效发挥到极致,方才还能动弹,此时想动,已是不能。

随着脚步噔噔声响,那人在两人前显出身形来,两人一见到他,俱是瞪目结舌,啊的一声惊呼出来,此人不是别个,正是那已被卯翁柳制住的毒人。

卯翁柳一生纵横,对自身功力颇具自信,他自忖一指下去,若不是想伤人命,对方必到时辰方可自行解开,方才他与这老头交手,却也没见这老头功力有何精妙之处,可不过短短时辰间,便已自行解封,如何不令他惊诧万分。

那老头缓缓上了梯子,来到二人身前,笑眯眯道:“两位,滋味有些不好受吧?”

翁老五回过神来,诧异道:“翁老,我只知道你一身毒功独步天下,原来手上功夫也好得很啊?”

老头笑着摇头道:“哪里哪里,我这粗浅功夫,哪入得了两位法眼?要是真的好,怎么方才还被这老哥打得都没了还手之力?”

卯翁柳听在耳中,只道是他讽刺,冷冷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心中恨道:“也怪我大意,第一下击中他时,他都无事,我却把这一层给忘了,怨来怨去,还不是怪自己愚蠢。”

那老头瞧了那门板一眼,笑道:“怎么?两位还要上去?”

翁老五道:“反正事已至此,说给你也无妨,自然是要上去的。”

老头嘴中啧啧道:“就两位如此样子,还要上去?能上得去么?”言罢嬉皮笑脸盯着两人,似有幸灾乐祸之意。

翁老五仍自嘴硬道:“怎么不能上去,等我俩休息好了,别说这区区木板,就是铜板铁板也拦我们不住。”

老头笑脸一收,正色道:“五爷,听我一句劝,别上去了,就你两现在这个状态,还是回去好生休养吧,再拖下去,身子可就垮了。”言到此处身子一让,站在梯子旁,继道:“只要你们下了楼,出了门,老头保证此事全没发生过,寨主他老人家也半点都不知晓。”

翁老五听得有些心动,转脸望向卯翁柳,却见他兀自闭着目,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打些什么主意?见他不出声,翁老五也不敢自行拿主意,沉吟不决起来。

那老头瞧了半响,知道关键还在卯翁柳身上,当下笑道:“这位老哥面生得很啊,老儿自幼便在此长大,虽说现在很多年轻后辈都不认识了,但像老哥这种年纪的,老儿还是知道得清楚的,老哥应该不是本寨之人吧?”

卯翁柳缓缓睁眼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么样?”

老头笑道:“也没怎么样,既然是五爷带来的,必是些有身份的客人,老儿不过随口问问罢了,五爷,你说是么?”翁老五面色尴尬,轻咳了几声,干笑着点头称是。

老头呵呵笑了几声,道:“这位老哥,我劝你还是下去为好,莫要硬闯了,毕竟命是自己的,如今你体内满含剧毒,按你的功力,休养上三五月就没问题了,但若要一意孤行,可就难说得很了。”他停了停,往两人面上瞄了几眼后又道:“实话告诉你们吧,这树屋共分三层,每层两隔间,都有一位高人驻守,老儿不才,守得正是这第一层,三人中,老儿的本事也是最稀松平常的,所以老儿真心实意的奉劝两位一句,还是回去吧,莫逞能反丢了性命。”

翁老五惊道:“每层都有高人驻守?哪每次我来,怎么都没见着?而且也从没中过这什么劳什子的松骨软筋散?”

老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反问道:“每次五爷来,都是硬闯的么?”

翁老五恍然大悟,想了一会,道:“原来寨主所居,竟然防护如此严密,单这第一层,我就闯不过了。”突地想起什么似的,又问老头道:“翁老,那我问你,上边驻守那两人是不是聋哑二仆?”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轻声自言道:“那两残废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啊,竟然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老头笑了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也别问了,我只是再问你们一句,下还是上?”

卯翁柳忽地站起,往前跨了一大步,左手一伸,已是抓住那老头胸前衣襟,拇指按在他紫宫穴上,沉声道:“叫里边的人开门。”

那老头料不到这个时候卯翁柳还敢强行动手,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又被卯翁柳制住了。其实卯翁柳此时也是有苦难言,他暗运一口气,勉力动手,软骨散的药效又发了几分,他几乎把持不住就要软瘫下地来,只得用手借着老头之身撑着站住。

翁老五惊道:“你还敢触碰他身,不要命了?”言罢仔细一瞧,这才发现卯翁柳左手上何时戴着了一只亮晶晶薄如蚕丝的手套,想来必是防毒的器具,心中恍然道:“原来他竟有如此宝贝,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好奇心大起,不禁又往那手套多瞧了几眼。

老头轻叹一声道:“这位老哥何苦呢?我瞧你也是强弩之末了,就算让你上去又能如何,上边两位可没老汉我这么好说话了,听老儿一句劝,还是怎么来的就从原路怎么回去,对你我大家都好。”说着望向翁老五道:“五爷,你得劝劝你这位兄弟才成,莫要一味逞能了,再说了,寨主都十年余不闻不问寨中大小事宜了,你们就算要找,起码也得着正主去啊,找寨主能有什么用?”

翁老五脸色尴尬,干笑几声,低下头不敢出声,卯翁柳低声道:“少废话,我的性命自有我做主,还轮不到你操心,叫里边的人开门,否则立马就杀了你。”语声凌厉,眼神透出一股杀意,如今时间不待,若老头不从,他估摸着真敢痛下杀手。

老头笑道:“若我不从,你真要杀我?”我字方出,双手上扬,一股浓浓的腥臭之气顿时从他双掌中涌出,朝卯翁柳面上袭来,这老头竟不顾自身生死,使得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卯翁柳知道这老头周身是毒,是以一直就在暗暗提防,老头才有动作,这腥味一起,他立马就闭起了气,头往后一让,拇指发力,只听老头惨呼一声,软下地来。

卯翁柳左手不停,揪住那老头衣领用力一抡,将老头远远摔到下边厅子中,接着脚步一点,退回到梯子最尽头处,这才呼出了一口气。这几下子发生在星火电闪之间,翁老五还没完全瞧明白是是怎么回事,那老头已被卯翁柳甩了出去,躺在下边厅中一动不动。

翁老五愣了半响,苦笑道:“如今你把他杀了,更不能开得此道盖板了。”

卯翁柳道:“未必!”伸手就拍打起那门板来,咚咚拍板声在树洞之中响得尤为刺耳。

敲了多时,耳听里边咔嚓一声,门板往上打开了来,卯翁柳猛地一推,那门板往上直翻了上去,以此同时他一个箭步,已然窜了上去。

他才一上去,就与个老儿来了个眼对眼鼻对鼻,面对面的站到一起。那老头身材与他相仿,高矮胖瘦俱是一般,一脸冷森,双目内陷,一翻眼皮,眼球只白不黑,竟是个瞎子。

卯翁柳此时全身乏力,丹田空空,自然不能与他硬拼,才一瞧到这一老儿站在身前,脚步一错,已是往旁移开了数步,将距离与那老头拉开了几分,双目紧盯那老头,留神戒备。

翁老五从下边探出头来,一眼瞧到这老者,也是一脸愕然,似乎并不识得他,他见老头站立在入口旁,眼珠转了几转,又将头缩了回去,不敢行上来。

老头也没任何动作,声音冷冷道:“贵客驾临,不知怎么称呼?”

翁老五在下面急忙应道:“我,是我,翁家五老中的老五,翁老五。”

那瞎子哦了一声,缓步行到一旁,他似乎对屋内摆设已是一清二楚,拐来拐去,也不曾碰中任何事物,行到屋中茶几处,抓起摆放于上边的茶壶往两杯子中斟满茶水,道:“原来是五爷来访,没什么可招待的,来来,饮几口茶,润润嗓子。”

卯翁柳瞧他眼睛虽瞎,但茶壶倒水,落位极准,茶水刚好平过杯口,不多一滴不少一口,也没任何水滴飞溅到杯外,手法娴熟之极,暗暗赞道:“这瞎子也是位身怀绝技之人啊,想来下边那毒老者口中所言的镇守此处的两位高人之一,就是指他了”。

翁老五战战兢兢行了上来,一上来立马闪至卯翁柳身后,叫他独身过去取茶水喝,哪有这胆量?瞎子倒完茶水,语声平淡道:“二位自便!”也不再搭理二人,转身行到茶几左旁的椅子前,抓起放于椅子上的二胡,坐了下来,轻咳几声,便拉起了二胡,摇头晃脑跟着二胡节奏依依呀呀唱将起来。

卯翁柳趁着这一空当,快速打量起此处的房间格局来,与下边大厅布置都差不多,树壁东西方向处也各开一门,通往树外。那瞎子此时所处,正是此间大厅的正中,再过去几米处的地方,便是那往上的木梯。卯翁柳冷眼查看半响,暗自寻思道:“这瞎子看似随意之极,毫无作为,但却扼守住了通往木梯的要处,无论从哪个方向行走,要想过到木梯,都必先经过瞎子所在,要想过到梯子处,必得恶斗一番才行了。”想到这里,试着运了运力,丹田空空如也,哪有分毫力气可用?如今站着双脚腿肚子都直打哆嗦,更别提与人动手了。

二胡之音,悲戚无比,那瞎子唱得更是凄凉,唱得正是宋时名词《满江红》,此词调本应该是律属雄迈豪壮之曲,此时从他嘴里唱出,却听来凄凄惨惨,令人忍不住就想恻然泪下。

翁老五听了一阵,被曲调所惑,想起自身伤心处,眼眶湿润,低头试起泪来,不擦还好,越擦越觉伤心难忍,泪水是越流越多,终是忍不住,一屁股坐下地,哇哇嚎啕大哭起来。

卯翁柳本也是觉得极是伤心,眼中泛起丝丝泪花,但听翁老五哭声一起,心中咯噔一下,醒过神来,猛地想道:“这曲音有古怪。”

那瞎子拉着琴弦,一味唱着,琴音清寒,声调凄凉,屋中弥漫着浓浓的悲戚之味。翁老五是坐在地上,眼泪鼻涕齐齐横飞,也不知他到底有着多少伤心事,竟是哭个没完没了。

卯翁柳虽明知曲调古怪无比,但苦于身无半点劲力,不能运功相抗,听着听着,随着那阵曲声思绪慢慢飞回到十数年前,阿草远嫁翁家之时,心中顿感悲凉无奈,又转到夫妻反目,老死不相往来之事上,伤心处更是无法抑制,两行浊泪,沿脸颊缓缓落下。

翁老五哭了一阵,渐渐力竭,双手乱拉乱扒身上衣物,形似疯癫,转眼将自己身上衣物扯拉个精光,坐在地上,双手不停,撕扯着那些脱出来的衣物,一会哭一会笑,竟进入到了癫狂状态之中。

那瞎子再唱一阵,侧耳凝听,听得翁老五与卯翁柳已是毫无声息,想来已被音律所惑,昏迷过去了,遂停了音,站起行到二人身前,先是蹲在地上摸索一番,摸到翁老五,出气多进气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瞎子点点头,似是甚为满意,又立起身,行到卯翁柳所在,伸手摸来。

一触卯翁柳所在之处,瞎子心里一惊,不似人体,倒是粘粘黏黏的,不知是何事物,瞎子眼不能视物,眉头紧皱一下,双手上下摸探起来,触手之处,皆是又粘又黏,缠得双手既不舒服,而且此物摸起来又软又薄,似乎还是中空的,像是蛛丝一类的物事。瞎子心里急转几下,百思不得其解,大惑之下,想抽回手来,双手却已被那物事牢牢缠住,挣脱不开。

瞎子大急,使力回收,想不到那物事却是越缠越紧,他越使力,手上就越紧,根本挣脱不开,瞎子伸出一腿去蹬那物,想借力收回手来,想不到这一脚过去,也被粘住了。

就在瞎子死力挣扎之时,耳边突感有人轻轻吹了口气,已听身旁有人笑道:“你会以音伤人,我也不赖,会以网缠人,如今瞧来,我是比你更高明一些。”瞎子一闻此声,顿时面如死灰,已是知道伤人不成反而中了别人的道了。

那人正是卯翁柳,他眼见翁老五发狂,知道自身功力已是不足以抵抗这要命的音律,正心急间,却感觉衣内有物在动,取出一瞧,却是一只五彩毒蛛,瞧到此蛛,顿时心念一动,当下从腰间取下一只硕大的葫芦,盘腿坐下,拨开葫芦盖子,只见里边爬出密密麻麻小如芝麻的蜘蛛虫儿来,它们一爬出来,立刻沿着卯翁柳双手往他身上爬去,卯翁柳立马闭眼闭息,任由那些小蜘蛛密密麻麻爬满全身,这些蜘蛛边在其身游走边吐丝不断,转眼间将他缠得严严实实,蛛网一起,那些要命的音律声竟然也小了好多,待蛛网结完,已是听不到外边任何声息。

待丝网结完,那些小蜘蛛竟是通灵之主一般,又纷纷沿着他的双手爬回到那大葫芦之内,转眼间散得干净。卯翁柳将葫芦重又盖好,藏身于蛛茧里边,等待良久,便见蛛网被人拉扯不断,知道外边已是将人缠住,他左手戴着金蚕丝套,不惧天下任何奇毒丝网,那些丝网一碰到此套,立即化为乌有,他左手拉扯不停,将自身上下缠结着的丝网拉下划开,从蛛茧后边破开一个大洞钻了出来一瞧,正碰到那瞎子正被蛛网死死缠住,兀自在使力挣扎不休。

瞎子此时双手一脚被蛛网束缚,动弹不得,反而平静下来,问道:“擅长虫蛊防身,你不是我寨中人,到底是何人?”

卯翁柳笑道:“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定要见见你家寨主,所以,少不得你还要被此蛛网多缠一会了。”

瞎子叹了一声,道:“你能破了毒老之毒,又不被我音律所惑,想来必是高人,罢了罢了,我也拦你不住,你自个儿上去吧,不过实话相告,要见寨主,可还没那么容易的,希望天亮之时,莫让人来收你之尸。”

卯翁柳笑容一收,冷道:“呈你吉言,老夫命大得很,没见着你们寨主之前,我这老命,谁也取不走。”言罢也不再理他,拔腿就走,才走两步,觉得脚步一软,几乎跪下地来,忙一撑身旁椅子,堪堪站住。

瞎子耳力极好,就这么个细微声响,他已是听得明白,微微一笑,道:“你身中毒老之毒,终究还是解不了的,再被我曲音所惑,毒气又增了几分,就你现今这个状态,是见不到寨主的。”

卯翁柳知他说得是事实,自己现今一身功力,早去**,已和普通人无异,能闯过瞎子这关,纯属侥幸,上边尚有一层,能过了那层,方能抵达翁家寨主所在。可眼下,先不说能不能见到翁家族长,单说上边那层,必定极是凶险,不说什么使毒之事,单说一般粗浅的拳脚功夫,都能将自己毫不费力的打倒。

瞎子见他不应不答,脚步也不再往前行走,只道是他怕了,又道:“若是怕了,就快快退下,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估计寨主有好生之德,还能饶你不死。”

卯翁柳冷哼一声,也不接话,强忍一口气,稍加休息,便又抬步往前行去,到了那梯子之前,左手扶住栏杆,抬眼往上望去,这层建得好高,梯子绕着树壁盘旋而上,也不知绕了几圈几道,上边才隐隐见着个隔层,至少得有十数丈高。

卯翁柳心中暗思一会,便扶住栏杆一步步往上行去,为保持体力,他行得甚慢,一步也就一个台阶,落地甚轻,几乎无声。行了一会便休息一阵,再往上行一段,如此反复。下边传来瞎子嘶哑的笑声,听似鬼哭,边笑边道:“你见不到寨主的,见不到的……”树洞空旷,传来回声阵阵,听来就似四面八方都是那瞎子之声一般。

才往上行了一半,卯翁柳双脚就如同灌铅,几乎迈不开步子来,外边隐隐传来鸡鸣声,“应是寅时了,再过一会,天便大亮了。”卯翁柳暗暗心道,抬头望去,也就三五丈的距离了,可在他眼中,就似走了一世也走不完的感觉。

卯翁柳咬紧牙关,一步一捱的往上爬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夜必须见到翁家寨主,否则天一亮,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了,自己能不能活着行出翁家大寨,都是个未知数。

终于见到那隔层盖板了,很近,好似又很远,卯翁柳吃力甩甩头,心道:“怎么突然感觉好困?眼皮子几乎睁不开了?”本来就浑身乏力不堪,此时再困意上头,更觉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眼瞧着那盖板就近在咫尺,可愣就是没了力气再往前一步。

卯翁柳喘着粗气坐在梯板上,头里感觉昏昏沉沉的,双眼已是眯成一条缝,想要极力保持清醒,就越要是想睡了过去,更要命的是,右臂封穴已久,气血不通,此时已是毫无知觉,连酸麻感都感觉不到分毫了。

卯翁柳知道如今已是生死一搏的紧要关头,若是一时不慎昏睡了过去,也许就真的如那瞎子所言,再也见不到清晨的日出了,天一亮,往外抬出的将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谁能知道,夜闯翁家寨主的外来客,就是卯家寨的寨主呢?

卯翁柳勉力伸出左掌,掌心朝上,袖间缓缓爬出一只体态肥硕的蚕虫来,此虫通体金光闪闪,浑身透明,背部竟还长有一对极薄肉眼难于分辨的羽翼,微微扇动着,发出轻微的撇撇声响。

卯翁柳盯着它苦笑道:“蚕儿啊蚕儿,本不想让你出来的,只是如今已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若再不劳你大驾,恐怕难捱到清晨,是死是活,就瞧你的本事了。”

那蚕虫似乎像是听懂他的话意一般,微微抬起它那小头瞧了卯翁柳一眼,又低下头去缓缓转身爬回卯翁柳袖子之中,卯翁柳待它没了踪影,将腿收拢,盘膝坐着,将右手解了穴,双掌分放膝上,掌心向上,闭起双目来。

不一会工夫,只见卯翁柳面上忽青忽白,面上肌肉微微抽搐,眼角不停跳动,似在痛苦中煎熬一般,过了半柱香的时辰,他才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瞧他样子,倒是恢复了不少气力,想来是金蚕之功了。

他左掌抵在那盖板上,掌力微吐,啪的一声,已将那盖板推得往里翻飞上去,他脚步不停,已是窜了上去。上边情况不明,怕被人偷袭,他一上到上边便双掌护住前胸,身形往一侧闪了过去。

百忙中眼角余光一扫,不禁大吃一惊,停了脚步,只见这层屋阁里边空空如也,别说是人,就连家具物什也不见一件,一片空空荡荡。

卯翁柳小心翼翼闪出门外,在外屋来回搜寻一番,皆与厅内情况一样,无人无物,不禁心下大奇道:“奇怪,怎么无人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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