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霄方在屋顶站稳脚跟,只听街对面的屋顶上传来风乐的声音道:“来了。”
凌云霄循声望去,只见风乐和罗矮子两人伏在屋顶之上凝神戒备着,与他们两人分守镇口两侧,只待尸兵一来便给予迎头痛击,只是能否拦住这些凶悍至极的妖物,只怕四人心中此时也完全无底。
嗬的一声阴啸,嘭的地面一震,一只尸兵已经当前在镇口出现,它嗅到附近有生灵气息,一踏入镇口街面便停了下来,口中低吼连声,从它鼻腔处发出哧哧的声响,似乎在寻找生灵气息的来源。计天岳见它只是一只,料来合四人之力应该斗得过它,时机不待,哪还做他想,口中怒吼一声,双手左右持刀右脚一使力,朝那尸兵就跳了下去。那尸兵闻到动静,跳转过身来,计天岳已跃至它面前,手中双刀对着它脖颈之处一左一右划砍了过去,只见火星四冒,竟是砍不进去。那尸对着他嗬了一声,一股臭不可闻的阴寒之气直冲面门,计天岳感到一阵晕眩,脚下踉跄。
风乐口中的萧音已然吹起,这次曲调却是雄迈激昂,如同万军冲锋陷阵一般。那尸本来正要对着神志有些模糊的计天岳就是一口咬下,听到萧音一起,怔了一怔,不由自主的停了动作。凌云霄趁着这稍纵即逝的空当,将肩上红绳展开,那绳头本就是个大结环,凌云霄瞅准那尸的脑袋当头抛下,不偏不倚正好套个正着,结环已牢牢扣在那尸脖子之中。一丝丝红光在绳上游离不停,股股青烟自它脖处冒起。那尸凄啸一声,竭力摇头摆首,想要摆脱那绳的控制,只是又不敢用手触绳,每动一下,颈上青烟又多了几分,样子甚是痛苦万分。
罗矮子飞身下屋,一把拖起计天岳就朝后跑,他身型奇小,计天岳体型庞大,这一小一大,小的拖着大的跑,甚是滑稽之至。只是如今危境当头,凌风二人已是无暇眼及,若是平时所见只怕都要笑出声来了。跑离了那尸约莫十丈之处,计天岳才醒过神来,用力摇了摇脑袋,余悸未消道:“好厉害的尸气,差点就入了道了。”正暗自庆幸中,只听镇东镇南两处也传来嗬嗬的尸啸声,嘭嘭嘭声彼起此复,夹杂着房屋倒塌声众人哭喊惨呼之声不绝于耳,计天岳对着凌风两人高声道:“不好!这些尸兵不是同一个方向进镇的,东面和南面危矣。”
凌云霄一手捉绳,一手快速脱下身上道袍,对着那尸当头罩下,一股糊味传出,只听那尸凄厉厉惨呼连连,身子抖索索的急跳个不停,只是苦于被那绳索所缚,只能是在原地蹦来蹦去。凌云霄对计天岳急道:“此尸暂时被缚,只是我道法修为尚浅,不知如何运用这些法宝,仗着法宝本身的法力还能勉强支撑一阵,你赶快把镇上的生人都叫喊到这边来,从北边出镇,越快越好。”计天岳和罗矮子两人闻言哪敢耽误,展开身形窜至十字街口处,运足内力喊了起来,指引方向叫镇上众人直往这边逃来。
他们都是功力精深之人,一起齐声大喊,自然威力十足,声音远远传了开去,震得群山回应,镇中诸人皆听得明明白清清楚楚。不一会功夫,大批人众哭天喊地前拥后挤的朝这边狂奔而来,跑到镇口,却见镇口处蹦蹦跳跳着的那尸,不由惊惧得停了脚步,谁也不敢上前。凌云霄见状又惊又急,连连催促道:“快走快走,还他娘的等什么?”
罗矮子见形势紧急,对计天岳道:“我去引路,你在这喊着。”不待计天岳点头,已是当先朝那尸妖奔去,绕过它的身侧奔出镇外,在镇外停了脚步不停打手势叫人众赶快逃过去。那些人初时还犹豫不决,渐渐也有两三人学着罗矮子的办法战战兢兢的跑了过去,出到镇外去了。剩下的众人见已有人跑了过去无碍无事,哪还顾及其他?呼啦啦的往前绕过那尸就朝外奔去,跑得极快,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转眼间都已往外逃散个干净。
凌云霄使力喊道:“莫要乱跑,瞎跑只会撞上那些妖物,前边十里处有个岔道,往右边直走尽头处是个义庄,那处被一得道高人布下了许多禁锢,料来尸兵还不敢往哪走,先往那跑再行计较。”声音远远传了开去,众人听得分明,按着他的话就寻路朝前急奔而去。
镇里四处虽还是不断听闻到哭爹喊娘乱成一团的惨呼声,但已再无人往此处奔来,只怕都难逃那些尸兵之手了,计天岳又喊了几声,前边街道仍是空空荡荡,不由暗叹一声,转身奔了回来。
凌云霄道:“你和那矮子先往义庄,我和风大哥随后就到。”
计天岳知道这些妖物非人力所能抗拒,自己对降妖镇尸的道法半点不知,留了下来也只有碍手碍脚,毫无作用,当下对凌云霄抱拳道:“保重了,小兄弟,咱们义庄见面。”
凌云霄点了点头,重重道:“义庄见面。”
计天岳快步出镇,与那罗矮子一道往前便走,身形闪了几闪间,已消失在茫茫夜雾之中。
凌云霄瞧着两人走远,对风乐摇了摇手,风乐会意,吹着萧当先跃下屋来,行到镇外等候。凌云霄俯身单手掀开几片瓦片,将绳索系于椽木之中,伸手拉了拉,见甚是牢固。站起身来忙忙跃下屋来赶至风乐身旁,两人朝前急奔而去。萧音渐行渐远,越来越弱,慢慢就听不到半点声息了。那尸失了萧音的禁锢,尸性恢复上来,嗬的尖啸一声,身子朝上高高跃起,落地后又是朝后一跃,已挣脱出了那件阴阳法袍,却把锁妖索拉得绷直,青烟阵阵,它耐着痛苦,又是往后一跃,哗啦啦声中,只将那屋半个屋面掀翻了下来。虽说绳索已失了固定之物,尸兵行动重获自由,只是锁妖索一头捆于脖子上,它却是没有半点办法解得下来的。颈上青烟不断,它痛楚难耐,拖着锁妖索竟是对着镇上房屋横冲直撞起来,轰隆隆的撞击声中,尘灰四处飞扬,镇北面的房屋已被它搅得面目全非,时不时还听到那些倒塌的屋中传来阵阵生人的惨呼声,定是那些以为躲在家中便可逃过一劫的人家。
数百人缩在义庄大堂之中,兀自惊魂未定,望着满堂棺材,虽知里边空空如也,并无一物,但刚刚经历了那些尸妖的威胁中死里逃生,此时再看着这些棺材,个个心底皆冒出阵阵寒意。计天岳和罗矮子站在义庄门口,翘首以盼,只见远处黑雾中疾奔而出两条人影,待奔得近了一瞧,正是凌云霄和风乐两人。计天岳心中一定,大笑迎了上去,与两人合在一处,有说有笑的返了回来。
几人回到大堂中,凌云霄望着犹自惊惧不安的人众,里边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神态疲倦,惊恐难定之极。转身对着计天岳几人使了个眼色,带他们行到一旁悄声道:“明日一早,你我几人得找上一些身强力壮之人一同返回镇子处,搬些粮草来才行,人数如此之多,吃饭可是个大问题。”
罗矮子大惊,道:“还要回去?”
凌云霄瞟了他一眼道:“这些妖物虽凶,但都畏惧白日之光,只能夜间行事,所以白日里我们倒是安全的,先搬些食物来填饱肚子再说,此处虽然暂时无忧,但恐不能持久,待镇上生人死绝,那些尸妖终究会觅味寻来的。”
罗矮子嘟嚷道:“你不是说此地已被高人下了禁锢,不惧那些妖物么?”
凌云霄皱眉道:“下是下了禁锢,可究竟能不能抵挡住那些妖物着实心下没底,万一不能抵挡呢?再说此处只能暂避一时,难道你要长久住下去么?还是得想法子逃离才是。”
风乐点头称是,道:“凌小哥说得在理,还是逃出去妥当些。只是出外只有一条道,必经那乱葬岗,脚力好的,一天一夜可达北岗镇。但我们这些人中,有老有小,要想到那北岗镇只怕不易,白日好说,一旦入夜,可就危险至极了。”
凌云霄面带忧色道:“乱葬岗位于南坡北岗之间,那些尸妖能寻着味到了南坡镇,它难道就去不得北岗镇么?我怕最迟一两日内,北岗必遭南坡一般境况,所以经北岗往外逃是万万行不通了的。”他此话一出,计天岳等人皆默然。
风乐把玩着手中长萧,深思半响道:“若只是尸兵作乱,尚且不惧,它们再凶,数量也是有限,这地域如此之广,四通八达,不行马道走野道,逃还是逃得出去的,我怕的是……”说到这里紧锁眉头,不言不语,仍在沉思中。
计天岳急道:“磨磨蹭蹭做甚?说出来就是,经今夜一闹,还有什么事更比这种事更离奇恐怖的?”
风乐眼神游离不定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据我家祖上相传,道但凡是被百年僵尸咬中之人,尸毒上身,三日之内必遭尸变,变成新的尸人。我担忧这个传闻一旦是真的,那这百里之地,就真的是遍地丧尸,满处妖物,而到了那时,我等真的是无路可逃了。”
计天岳闻言惊愣了半响,扰扰头道:“没那么邪门吧?”
凌云霄点头道:“我听我师父也说过类似的传说,若是真的,那可就麻烦之极,唉!我那师兄怎么还没回来,若有他在,多一人多一分力,逃生的希望也就增加了一分。”
一说到这,计天岳唉哟一声,右掌猛拍一下前额道:“不说我还真忘了,若是你师兄回来,不明不白误入尸兵禁地之中,岂不是大大的危险?”听他这么一说,凌云霄也不由心慌了起来。只是如今仍是黑夜之中,自身都还难保,如何又能觅得师兄告知一声?只能心中暗暗祈福师兄不要在这个时候回来就是。
当下几人各怀心事,凌云霄本想寻个地儿睡上一觉再说,可一念及师兄安危,如何能睡得着?只得和众人默默坐着好不容易捱到天明,瞧着东边渐亮,便叫起计天岳等人,又从那些逃出来的人群中挑了数十名年轻汉子。只是那群汉子一听要重返南坡镇,头摇得似拨浪鼓,哪里敢去?凌云霄无法,只得又把妖物特性重述了一遍,只听得那群人将信将疑,仍是不敢前去。最后还是罗矮子拔刀相逼,威胁道若是不去便一个个杀了,免得将来变为那行尸走肉又来害人。计天岳等人虽对他如此逼法甚是反感,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说动那些人众,也只得装着瞧不见。众人无奈,只得畏畏缩缩跟着四人身后出了义庄,朝那南坡镇行去。
一进入南坡镇,才过一夜,映入众人眼帘之处,皆是满目苍凉凄惨无比,到处残垣断壁,遍地血迹斑斑,尸首残肢四处可见,再也无半点生人气息,只把众人看得噤若寒蝉,浑身上下战栗不止。凌云霄四人连声催促,领着众人直往岑家米店行去,到了米店门前,计天岳一脚踹去,门板断裂,破出一个大洞来。四人也不言语,身一弯当先钻了进去,不一会便从那洞中抛出成袋成袋的粮谷豆米等物,候在外边的人伸手接了,扛上就走。花了一个多时辰,已将店中储存的食物搬得个干干净净。四人又在店中搜寻了一番,见确再无物可取,便钻了出来,急步便朝镇外行去。
四人正奔得急间,只听镇中传来马嘶之声,四蹄踩在街中青石板上,得得得甚是脆亮,四人停步朝马蹄声响起之处举目张望,不一会儿,只见一匹乌黑骏马从街角残垣处转了出来,朝他们所处奔来。
凌云霄道:“是驿站的传信马儿,想不到经过一夜它竟然没死。”
计天岳大喜,朝那马迎去,口中道:“它是我的了,正好每日骑着它出去打探消息。”话语声中已迎到那马前,双手死死揽住那马首缰绳。那马儿吃惊,想扬起前蹄高高立起,不料计天岳力气大得出奇,双足不动,双手使劲,那马竟是动弹不得,挣扎几次未果后终乖乖安静下来。计天岳牵着它哈哈笑着的行了过来。
凌云霄暗暗咂舌赞道:“计大哥果然神功盖世,连马儿如此大力之物都斗你不过。”
计天岳闻言哈哈大笑,手抚马首,道:“此次出来收获甚丰,以后我就骑着它出去找你师兄去,哈哈,走,回去!”手牵缰绳当先朝原路行去。
凌云霄望着他的背影也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那就麻烦计大哥你了。”
众人回到义庄之中,自昨夜起皆是又惊又惧又累,此时看到诸多粮食,肚中自然而然也感到饥肠辘辘,饥饿难耐。不待凌云霄他们几人下令,已是有人开始生火造饭。附近俱是荒山野岭,生火的木材随处可拾不成问题,而老刘头先前在庄内也多备有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物事,做起饭来自然不愁。待大伙都吃饱了肚子,凌云霄心中细细盘算,这些粮食虽然不多,但也足够撑上一段日子,只是一旦入夜,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当下和计天岳几人商量了下,将庄中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分成四拨,分由他们四人各带一拨人,一旦入夜,便分别由每拨人看守庄院前后,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立马示警。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凌云霄见时辰尚早,离黑夜仍有一段距离,便找到老刘头所睡的那口棺材,开馆一瞧,只见里边被褥枕头一应俱全,棺头处竟然还藏有三坛老酒,心头大喜,面上却不露声色,跨步移到棺内,倒头就睡。这一觉直睡到夕阳西沉,残月东升方醒将过来,手提着一坛酒就出了棺,寻那计天岳等人去。不料庄前庄后都寻了个遍,却不见他们三人,心中惊疑,遇人就问,也是没人可知,正疑惑间,却听一耳熟之音唤他道:“凌小哥。”他转脸循声望去,不由大喜,正是那岑掌柜,却不见岑竟乾。当下招呼岑掌柜过来,席地而坐,向他问起昨夜失散后的情形来。
原来岑竟乾主仆出了镇后,直往西郊山上跑去,到了山上,躲在一山凹处里探头探脑偷瞧着镇里的情况,倒是隐隐听到阵阵惨呼之声,只是相隔甚远,夜色深沉,自然是瞧不到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道是那些强人又杀上门来了。两人缩在山上抖抖索索不敢妄动,一直待到天色渐白,镇中人声也早就平息安静良久了,两人才敢行下山来,却不敢进镇,沿着山脚寻路而行。有些去处甚至无路,只能自行踩出道来,两人养尊处优惯了,再加之腹中饥渴,如何行得了此等山路,行不多时已是气喘吁吁,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就在此时,却见前边山坳中闪出一行人来,领头为一瘦两胖三人,往他们这边赶来。初时两人还高兴不止,只道有人来了还能结伴而行,等那群人来得近了,岑掌柜却见东家面色大变,那干人众人看到他们两人,其中那个瘦子也是一愣。岑掌柜只觉得那人的眼神曾似相识,只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又说不上来。
只听那瘦子嘿嘿嘿连声阴笑道:“真是冤家路窄啊,岑老板,是不是啊?”
岑掌柜一听此音,顿时气血上头,这不是那位屠杀岑家满门的主凶么?岑掌柜怒火攻心,大喊一声就朝安然扑去。安然摇头啧啧声中,一伸手,已将岑掌柜胖硕的身体举了起来,直往田间荒野中摔去,岑掌柜只觉天旋地转,一阵剧痛传来,已是人事不省。
等他醒来时,那干人和自己东家早不知去向,也不知道去哪了,只能漫无目的的到处瞎转悠起来,只盼能再碰上他们,虽明知自己万万不是那人的对手,但顾及东家性命,心道就算死也得和东家死在一块。走着走着见到远处山坳中升起袅袅炊烟,便循着烟火寻到义庄之处,只见庄中人数甚多,却不是自己要寻之人,只是自己也走得累了,便也待在庄中休息,想不到竟然遇上了凌云霄。
凌云霄听他说完,沉思半刻,安慰他道:“无妨,只要你还没见着岑老板的尸首,就说明他暂时还是安全,若要杀他,只怕你一醒来早就见着尸首了,那恶人还带着他走作甚?”心中却道:“想必那几人就是安然张佐宇费胖子,只是不杀岑老板,难道他还有什么可用之处?”岑掌柜听他如此一说,也觉得甚是有理,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凌云霄一掌拍散坛顶封泥,将酒坛子递给岑掌柜道:“来两口,压压惊。”
岑掌柜苦笑道:“凌小哥,这当口哪还喝得下酒?”
凌云霄哎的一声,劝道:“酒能压惊,也能忘事,喝他个一醉方休,世上诸多烦恼统统就没了。”
话音才落,只听计天岳哈哈笑道:“说得甚好,我们也来凑一份子。”
凌云霄转头一瞧,只见他们三人从院门外大步行了进来,当下大喜站了起来,问道:“你们去哪了?让我好找?”
三人行到他跟前,坐了下来,计天岳呵呵笑道:“今日偶见安然那几人站于远处鬼鬼祟祟朝此处张望,遂追了出去,不料那几人狡猾得紧,一见我等出去,早跑得没影了,这不,追了整整一个白日,瞧着天色已暗,只得返了回来。”
凌云霄抱怨道:“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怎地不叫上我?”
风乐笑道:“瞧你睡得正香,不忍打扰与你,再说区区安然几人,我等几人足以对付,你嘛,还是留下守家便是。”
凌云霄接道:“若是叫上我,十个安然他一个也跑不了。”
风乐笑了笑,也不语言。计天岳伸手取过酒坛子,仰头就是一口,大笑道:“舒服!好酒!”
那罗矮子刚一坐下眼瞧见岑掌柜,不禁有些惊疑,但见岑掌柜眼神始终盯着地下,不再言语,竟还没认出他来。他转眼瞧往凌云霄,却见凌云霄面上笑容甚欢,但双目冷凛,时不时似无意又有意朝他瞟来,心道如此非常时刻,还要靠他们几人助他逃离这是非之地,不愿多惹事端,趁着岑掌柜还没注意到自己之际悄悄起身混到人群中去了。
几人边喝边谈一阵,估摸着子时将至,顿时紧张起来,各自持刃跃上义庄墙头,凝目注视起前方马道来。凌云霄视力不行,除了庄前灯火所照之处瞧不得远,蹲在墙上闭起双目,用耳倾听动静。堂中诸人见他们这般摸样,知道危险将至,也不由静声屏气,互相紧靠在一起,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大堂,转眼就安静下来,只听得远处山风呼啸和近处树枝草丛哗啦啦的摇曳之音。
众人等了良久,正自不耐之际,远远传来极其细微的嘭一声,此声一起,墙上几人神经立时绷紧起来,凌云霄不由伸舌舔了舔嘴唇,额上生汗。紧接着又响起数声,声音渐大,朝这边移来。待声音清晰可闻之际,风乐眼尖,只见十数丈外隐约有两只身影在蹦蹦跳跳着,应是尸妖无疑,出声示警道:“来了,这次是两只。”几人一听,这还得了,一只尚且难斗,此次却来了两只,个个都觉脊背发凉,心中发寒,未斗先已怯阵了。
说来也怪,风乐见那两尸蹦蹦跳跳移至庄前十丈处却停了下来,静立片刻,竟是分开左右来回蹦跳起来,却不再往前一步。跳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慢慢朝后跃去,身影渐去渐远,隐没在无边的黑色之中,嘭嘭嘭声越来越小,由小到无,再也听不到半丝声响。
风乐嘘的吐了声气,道:“它们走了。”几人一听,顿觉浑身放松,感觉身上有些凉飕飕的,原来身上衣物俱被冷汗浸湿了。
计天岳惊疑不定道:“真是奇怪了,它们怎地放了我们一马?如此凶物,竟有到口的食物弃而不食的道理?”
风乐举目四望,仔细揣摩半响,道:“此处地形奇特,隐含天地奇数,三头崇山峻岭,无路可通,唯有前方一处留有活口,影射着有进无出的道理,义庄所在,正是个死门,极为凶煞啊。”
计天岳不明,道:“何解?”
风乐答道:“我猜那位高人一定合着这凶煞之地,在前方路道中布下什么极其厉害的玄门奇阵,是以连尸妖这些厉害至极的凶物都不敢擅越雷池一步。”
凌云霄笑道:“那老刘头整日醉醺醺的,平日里瞧他行事颠三倒四的,想不到他这一手倒救了我等众人一命。”
风乐奇道:“你认识那位高人?”
凌云霄大笑道:“何止认识,简直熟得不能再熟。”笑声一停,面色有些不安道:“只怕这位老先生和我师兄此时应该在返回的路上了。”
计天岳听他如此一说,恍然大悟道:“原来那夜和你师兄一块走的糟老头就是在此地布下奇阵的那位高人啊,我还看走了眼了,等他回来,当敬他几大碗。”
凌云霄笑道:“这还真合他意了,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酒鬼。”话声一落几人同声大笑,知那些妖物暂时是不会再来了,众人心态也放宽了许多。
如此一连几日,一到白日,罗矮子便带人出去寻找食物,计天岳骑马到北岗镇等候阳有仪,凌云霄和风乐则沿着四周的群山寻找那可以出外的道路,只是山高林密,又多有悬崖峭壁,想要寻得出外之路,谈何容易?一到夜里,那些尸妖照例会前来骚扰一番,众人知道它们只在外围行事,不敢入来,倒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困于此地,无法逃生,心头又觉惶然。
到了第四日夜里,众人只觉得外边有些反常,不在是静寂如斯,而是沙沙声不断,多而纷杂,就似有无数人在慢悠悠的散步一般。风乐当先上了大堂房顶,开天眼朝远处相望,看了甚久,跳了下来,脸色煞白。众人见他如此摸样,只道受了惊吓,他不说话自是不敢开口相询。
他缓缓坐下地来,沉默良久,方缓缓道:“尸人,不计其数,多不胜数,那些新亡之人都演变而成丧尸了,在附近徘徊着,我瞧得心惊,不敢再看。”此话一出,众人啊的一声惊呼出口,皆是面如土色手足冰凉。
凌云霄双手在头上发中乱抠,望着众人想说话安慰一番,可又不知想说什么,嘴唇欲动了半响,吐出口来却只是一声叹息。计天岳行到义庄大堂正门处,背着双手瞧着远处的天际兀自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惶急的话语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边传了进来,只见罗矮子冲入堂内,手指着外边面色青白,好半响才开口道:“那些妖物闯进来了。”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那些妇孺老人缩成一团,面无人色惧得是簌簌发抖。计天岳本站在门前,回过头喝道:“慌什么?青壮力的,拿起手中的武器,跟我出去守住院门。”话声刚停人已经冲了出去,一直奔到义庄院门外,向来路望去,这一望之下是头皮发麻,冷汗阵阵。
只见通往义庄的马道上,熙熙攘攘人头涌动,也不知挤着多少只尸人,个个满身血污,断肢残臂,正一步一摇的慢慢前行,瞧他们的样子,似是要冲破玄阵禁锢而来。计天岳瞧得心慌,站在他后边的人何尝不是如此,也不知道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玄阵到底能不能阻住这群无穷无尽的邋遢污物。
最先行来的那只尸人终于踏入了十丈距离之内,众人的心也随着它迈进的步伐犹得揪了起来,却见它身子突然没来由的抽动起来,越来越激烈,就似有只无形的手在拉扯着它一般,抽动到了极限,只见血肉纷飞,身子四散开来,已爆成一团肉浆。后边的尸人无动于衷,继续前行,只是一踏入玄阵禁地,便如同先前那尸人一般,肉身消散得无影无踪,唯留地上滩滩污血烂肉。
闯入的尸人愈来愈多,到处血雾飞扬,腐肉成堆,看得众人是触目惊心不止,“哇”的一声,计天岳身后有人忍受不住,终于吐将出来,一人如此,传染极快,很快便有多人奔回到院中,大呕特呕起来,直把隔夜饭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计天岳饶是久经阵仗之人,此时也是越看越慌,虽说明知前边之物并非生人,但却还是人身,满地残肢断臂,肝脏大肠等等龌龊之物比比皆是,如此血腥惨烈之像映入眼帘,平生仅见,叫他如何不手足发汗,脊背发凉?
就在众人看得心惊胆战,冷汗淋淋之时,只听凌云霄轻轻道:“它们已入到八丈之内了。”
凌云霄话语一出,计天岳不由一惊,凝目定神一瞧,果真如此,只见尸人已经步入到离义庄不足八丈之处。虽还是不断血肉横飞,瞧在眼中,好似不能前进一分,但不知不觉间,距离已不断被拉近,众人耳边已经听到那群尸人嘴中发出的声声低嚎,山风袭来,鼻中所闻俱是满天的臭气。
众人不由有些骚动不安起来,按此速度,不出一个时辰,那群尸人必将冲入义庄之内,若到那时,人人自危,恐无完卵。有些人已悄悄打量起周边的地势,一旦情势紧急,就想要往山上逃去,只是上了山又如何?玄门奇阵尚且封不住,跑到山上还不是一样等死?只是诸人心中只想逃命,如何能想到这一层道理,一丝怯阵逃命的想法渐渐在众人心头中蔓延开来。
一曲悠扬的箫音自义庄屋顶响起,曲声欢快,就似热恋中的男女在江边漫步,低声笑语。正是那风乐站在顶上,眼见下边人群惊恐不安,骚乱不止,唯恐迟则生变,若是有人带头先逃,可就麻烦之极。便吹起了可以安抚心神的静心怡神曲,下边听的众人不禁感到一阵心旷神怡,紧张恐惧的情绪也没那么强烈了,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计天岳眼瞧着那些尸人又近了几分,心知不能在如此眼睁睁的呆立着无所作为,当即返身跑回大堂之内,双手托住一棺底部,喝了一声,额上青筋凸现,竟硬生生的将那棺材举了起来,扛于肩上行到院外。
凌云霄惊道:“你扛棺材来作甚?”
计天岳不应,脚步不停,向外行去,走到三丈开外,大吼一声,双手使力将棺材倒转过来,大头在上小头往下朝地上用力凿去,嘭的一声中棺头入土两尺有余,竟是将一口大棺材倒插在马道之上。他又转身奔了回来,回到堂内又举了口棺材出来。凌云霄瞧得分明,心中已然了解,原来计天岳想要把堂中棺材搬出立于马道之上,配合那玄门奇阵组成一道木棺屏障,以最大限度阻挠那些尸人的前进速度,让它们在玄阵之中被灭得个灰飞烟灭。
凌云霄不敢有误,赶忙招呼众人一起进屋抬起棺材来,众人七手八脚,片刻功夫便已将全部棺材抬到马道中,只见计天岳双手不停,喝声不断,把棺材一具具倒插到马道地土中去,那些棺木本是沉重之极,此时在他手中却如同纸絮一般,轻忽忽的似是没半点重量。
马道不过两丈来宽,两旁尚余些荒地,便全是崇山峭壁,十几口棺材插立于地上一字排开堪堪将全部可以进来的地域堵得个严严实实的,使义庄和外边完全阻隔开来。计天岳一身大汗,胸脯起伏不停,嘴中大口喘着气,全身气力已用得精光。凌云霄命人将他扶起,抬回庄中休息,自己和罗矮子还有一群精壮汉子则留在棺材之后,以防不测之时还能顶上一阵。
凌云霄正待叫人爬上棺木顶上查看尸人目前的方位,耳边就传来嘭嘭声不断,那些尸人已冲到棺材之前,正在撞击着这些阻隔它们前行的障碍物,在尸人的大力撞击之下,竖立着的棺材摇动不止已是摇摇欲坠,危险之至。凌云霄瞧在眼里惊在心中道:“来得好快,难道玄阵之力在此处已然减弱了?”不及细想,连忙大步奔到棺前,用肩头死顶着近前的一具棺木,嘴里急喊道:“快,快,用人力顶住,不能给它们冲垮了。”生死关头,众人哪敢耽搁,个个大吼着冲上前来,死力顶住那些被尸人撞得摇晃不止的棺木。
罗矮子却跃到棺木之上,手中持着把六尺长枪,他身材奇小,随着棺木摇晃的方向左右摆动,却是不掉下来,对着那些已经近前的尸人当头就戳,出手稳健,枪枪要命,每拔起一枪,都带着一串脑浆飞溅。只是尸人并非活物,脑门中枪却浑然不觉,仍是麻木不仁的用身躯重复撞击着那些阻挡着它们前行步伐的棺材。
凌云霄等人听到棺木一侧传来咔嚓咔嚓的木头裂痕声,心中不由叫苦连天,只怕再过一伙,那些尸人就要撞破棺木冲闯过来。罗矮子站在棺木之上瞧得分明,心知情势紧急,当下将手中长枪改戳为打,手中不停,没头没脑朝那些尸人脑袋乱打一气,只把近前的几只尸人脑袋打了个稀巴烂。那几只尸人没了脑袋,终扑地而到,却又被玄阵之力扯了个粉碎,血肉爆散,到处飞洒。
罗矮子只瞧着眼前密密麻麻尸人无数,虽不断被玄阵扯入地中,但仍有不少尸人避过玄阵之力,口中嗬嗬凄厉连声奔涌而来,仅靠手中一把长枪,终是无能为力。心头不由想着该逃命而去还是继续在此抵抗,心中矛盾,手头也不禁慢了下来,忽觉旁边人影一闪,已有一人站在他右侧,百忙中转头一瞧,却是那风乐。
凌云霄在底处瞧见风乐赶来,赶忙腾出一只手来在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一叠纸符仰头对风乐喊道:“你会用么?”
风乐俯身蹲下从他手中接过纸符,点点头道:“虽然不精,但勉强还知用法。”话语声中将纸符放于棺木之中,将长箫插于身后腰间,双手十指交叉紧握成剑诀状,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右脚微跺。忽地双眼一睁,口中喝道:“走。”只见那叠纸符就似有了生命一般,自行飞散到半空,飘飘洒洒落将下来,犹如下雨一般悉数没入到下边尸人之中。
那些纸符一接触到尸人身上,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多时,那些尸人全身激烈抽搐抖动起来,眼鼻耳口处冒出股股青烟,转眼间便被一团绿色火苗由里到外烧个干净。罗矮子瞧着棺前本还是密密麻麻前拥后挤的尸人,眨眼功夫就变成了一堆堆灰烬,不由惊得啧啧连声,奇道:“风大人,你使的是什么邪法?竟是如此厉害?”
风乐皱着眉头盯着仍然不断涌来的尸人,从身后掏出长箫,举到嘴中正要吹奏之时,似是话与他听又似自言自语道:“焚尸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