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山,长州五大名山之一,素有仙山之称。
千年以前,香火鼎盛,到了启朝,因种种原由逐渐没落,现在虽然不复当年盛况,但在长州仍旧有着相当的影响。
青丘山南部深处,一峰突兀雄起,好似破天之剑,凌峰绝壁,气势非凡,山腰云雾缭绕,山顶白雪皑皑,这处山峰正是剑指峰,紫府宫便位于此处。在剑指峰两侧,另有两座山峰,一座名为栖霞峰,一座名为名为落月峰。
那句“青丘紫府三山岳,鸣镝警世剑指峰。”所指的便是这里。
此时此刻,陆凡便站在这座仙山脚下,仰着头静静看着矗立在他眼前高耸入云的山峰,心中浮过赤霞子对他说的一段话:但凡入我紫府者,无一不是从登天梯走上去,予以告诫弟子,修真之路艰险,稍有不济便会跌落悬崖粉身碎骨,故而想要走完这登天梯,须得有大坚持、大毅力,以及一颗不畏艰险的无畏之心。剑指峰下,雪顶之上,即是紫府宫,留下还是离开,抉择在你,予你留下一瓶雪魄丹,服之可解饥渴,我在峰顶等你十日,十日之后过时不候,若你选择离开,这瓶丹药可保你此生身体强健,百病不生。
说罢,背上长剑出鞘,赤霞子跃上剑脊化作一道赤芒飞向峰顶。
朝阳初生,晕染出一片红霞。
山风徐拂,拂去了黎明最后一丝黑暗。
仰头想着,陆凡面容上竟然笑了出来,笑得似乎带着一丝血腥味。
“我本就一无所有烂命一条,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回去?不过是重新做一个人人厌弃的小乞丐,指不定哪一天就死在了街头上。向上爬,好歹还有个念想,爬上去了,就不一样了!要是倒在山中,早死晚死,有什么大不了。”
想着想着,他竟似疯魔了一般,自言自语:
你们都是神通广大的仙人,哪会懂得我这样人的心思,我自小就被父母抛弃,被一个老瘸子救下性命的,每天所思所想无非是吃上一顿热乎的饱饭,可便连这个想法有时候都不能实现。八岁时,老瘸子死了,我却没钱给他买一副最便宜的薄皮棺材,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最后还是两个乞丐找了两张破席卷了老瘸子,在城外随意挖个坑埋了。按理说,我是不是该感谢那两个乞丐?我起先也是这般想的,可之后就笑自己犯傻,那两个乞丐不过是看上那处落脚地,将老瘸子埋了之后,也将我给赶了出来。之后我就做了乞丐,为了一口吃的,骗人、偷东西,打架,从别的乞丐口中抢食物,我都做过,可我做错了吗?要是我不去骗,不去偷,不去抢,就要挨饿,我饿怕了,真的怕了……
陆凡双眼空洞,像是陷入过往的回忆,瘦小的身子渐渐颤抖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又有些无所谓的笑了笑,而后接着自语道:“我去争去抢,只不过是为了活着!”他稚嫩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嘶哑,疲惫之中透着一股压抑。
颤抖渐渐平息,路凡重归平静,仰首高峰,迈开步子坚定地朝剑指峰下那一条自下而上由刀刻斧凿出来的天梯。
这是一条渐没的路,登天梯笔直而上,初始可见,及至稍远开始隐没在丛生草木间。登天梯宽窄不足三寸,刚好容纳下半只脚掌。登梯而上需完全将腿抬起提至胸口高度,方能够得到下一级天梯。天梯两侧却无扶手栏杆,对于陆凡来说每登一级天梯都很是费力。
陆凡手脚并用,从朝阳初生到落日西下,只不过登了数百梯,却已经累得手脚酸软,吃不住力,便在刚才,他差一点失足跌下天梯。
那一瞬间的空白与无所着落,混合着心中阵阵后怕,齐齐涌向心头。
可是这道天梯,却没有给他留有任何可以喘息片刻的时间,悬崖绝壁,峭壁凌寒,山石中生凿出一道梯,此时此刻才露出残酷的面目,除非登上山顶,否则连歇脚的地方也没有。
陆凡一只手搭着天梯,一只手从怀中摸出那瓶雪魄丹,咬下盖子,朝口中倒入一粒雪魄丹,丹一入口,口齿生津。
丹药中的灵力瞬间散入四肢百骸,如同久旱逢甘霖般,那一刹那陆凡只觉身上所有的疲累与痛楚消失不见,全身上下暖意洋洋,心中油然而生满足与幸福。
这便是神仙的手段吗?陆凡回味着,心中对于这神奇的世界更加渴望,鼓足干劲奋力向上登去。
日升日落,月落月升……
时间如同曲水流觞,晃眼而过,已是十天。
当登上峰顶之时,已是傍晚,陆凡翻身倒在地上,咧开嘴巴露出笑脸,眸子里面皆是得意,长久压抑的声音再也控制不住,自胸膛,自喉咙,自口中,勃发而出,独属少年的笑声带着些许沙哑回荡在这片空地之上。
远处,一幢门坊下,赤霞子在那里,不声不响,静静地看着那个在地上肆意的少年。
陆凡大笑着,眼中却开始湿润,止也止不住,也不想擦干净,便这么任由泪珠划过脸颊,一颗一颗坠到地上。
“陆凡。”
“嗯?仙长?”他闻声而望,看见赤霞子正站在门坊之下,身着蓝衫,笔挺英拔。
赤霞子朝着路凡点点头,示意他过来。
陆凡从地上爬起来,胡乱地扑打着身上的浮土,可他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烂不堪,而且还一条一条开了口子,浑身脏乱的路凡难得的觉得自己有些难为情,一步一步迟疑着走向赤霞子。
好在赤霞子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平静地他说道:“随我来。”
跟在赤霞子的身后,陆凡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象,这山顶所有的事物都模模糊糊,影影重重看不真切,就好像虚幻的一般。
“仙长。”陆凡忽然发声。
“什么事?”
“仙长,我想问之前那幢门坊上写的两个字是什么?”陆凡问道。
“求真。”赤霞子回道。
求真?求真。陆凡口中喃喃,眉毛一挑,再看看周围,心中似有所悟。
直到二人走到一处断崖,赤霞子出声打断路凡的思索。
“跟着我。”赤霞子一步踏出断崖,踩在云间。
脚下云卷云舒,凭立云中,负手而望,衣袂飘动,这种翩翩欲仙直欲飞凌的样子完全符陆凡对仙人的少年幻想,心中很是兴奋。
“看脚下。”赤霞子的声音一下子打断少年的臆想,却见在丛云间隐隐有着一条铁索栈道,这条铁索的另一头完全隐没在丛云中,不知通向哪里。
跟在赤霞子身后,看着眼前那条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铁索,陆凡小心地探出一只脚踩在上面。硬邦邦,很结实,而且并不湿滑,当他完全站在铁索上时,发现脚下并非锁链,而是一条风砌云筑的宽广大路。
行在云中,陆凡分辨不出方向,只好紧紧跟在赤霞子身后,亦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眼前金光一闪,发现他自己已经站在一处白玉铺就的广场上。
在广场上已经等候两名弟子,二人皆着浅蓝色道袍。一个方脸,一个圆脸,方脸的叫言岩,圆脸的叫何壁,二人是今日的守职弟子,专门负责接引。
二人在接引台上看见赤霞子,立时躬身拜道:“弟子言岩(何壁)拜见太师叔。”
赤霞子点了点头,对陆凡道:“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你先休息一晚,明日自有人引你去同尘殿。”又对二人道:“你二人为他安排一处住处,明日一早领他去拜见掌门。”
二人恭声道:“是,太师叔。”
待赤霞子走后,何壁笑道:“这位小师弟,你能劳动太师叔他老人家亲自接引,定当有过人之处,我呢,叫何壁,这边这位叫言岩,你唤我二人一声何师兄和言师兄,大家以后同属青丘紫府,而且日后说不得还会同在一殿呢。”
陆凡虽然同这自来熟的何壁初次见面,却也不会看不出人家的主动示好,学着戏里的样子,抱拳说道:“何师兄好,言师兄好!”
言岩口拙,见陆凡行礼的样子极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何壁不由出声笑道:“小师兄想必是初出茅庐,不明了这抱拳之礼含义,刚才你行礼时右手搭左手之上抱住四指,虽说也是行礼,可却行的是殡礼,是为已故之人祭拜时才用的;对平辈或长辈行礼时,是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拇指相合,左手四指搭扣在右手上面的。”
陆凡听罢,立时闹得红了脸颊,口中连连陪着不是。
何壁不在意地笑道:“正所谓不知者不罪,小师弟不懂得这些,我和你言师兄又怎会迁怒于你。”接着又说道:“这天色也不早了,想必小师弟也已经疲累,我们这便带你去休息的地方。”
跟着何壁言岩二人穿过广场走出很远,陆凡眼前出现一片屋舍。
走近其中一处,何壁推开房门笑着说道:“小师弟,今晚就先委屈你在此歇息,明日一早,我和你言师兄便来接你去同尘殿。”而后又解释道:“这里本是接待外派弟子住宿休息的地方,因青丘紫府封山百年,所以这里就少了人气,平时也就用作给拜山学艺的凡俗弟子居住,小师弟你现在还未正式拜入青丘,故而只能先委屈一下了,待你正式入了仙门,自然会被安排进入真正的剑指峰。”
“真正的剑指峰?何师兄,难道这里不是剑指峰吗?”陆凡不由问道。
何壁轻笑道:“这里?是也不是。”说罢,并不继续说下去,任由陆凡去猜想。
待言岩何壁二人离开后,陆凡打量起屋舍:一桌,一椅,一床,很是简单。
他从未敢想一个穷要饭臭叫花有朝一日能有机会拜入仙门修习仙道,正因不敢,陆凡才生怕这是一个梦,而如果是梦的话,那就永永远远地不要让他醒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