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若泉水不断的从集华殿中漫出,琉璃看了看这依然熠熠生辉的龙绡宫,至多再有五天,这里就会跟以前一样被海若之水包裹了。此时应该是到深夜了,琉璃看着处于龙绡宫腰间的三间厢房,最后走向了越千泷的房间。
“越姑娘,你可已经醒了?”
又是鲛人之主?正无睡意的越千泷从床上坐起,简单整理后就打开了房门。
“女,女王,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听着她这尴尬的称呼,女子说:“我叫琉璃,你可以叫我名字。”
“那琉璃,那个灵种……”
“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女子走进房中,坐下缓言说:“灵种我马上会给你,但同时我也想求一件事。”
“不会又是要找什么宝贝权杖吧。”
“我看你跟黯辰剑似乎有些渊源,所以才找你帮忙的。”
“渊源谈不上,只是我认识其中的剑灵夏罄书,他才被我师父第二次附灵在剑中,再过些时日应该就可以化形了,我就是担心,到时他真能化形了怎么把他带出龙绡宫去。”
“你不用担心,夏罄书已经不在黯辰剑中。”
“怎么?难道他这就可以凝出人形了?”
“万物死后都有万物的归处,他虽然是剑灵也是一样。”
越千泷手中的茶杯一滑,“你是说,他死了?”
“我用海神权杖唤醒了龙绡宫的枯泉,那权杖既然再次苏醒就必然跟泉水化为一体,既然黯辰剑不在了,它里面的剑灵自然就不在了。”
越千泷心下一落,那人还没见过苏琰呢,他还没见到这一世的蔺珩呢,他等了千年时光,竟然就这么消失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是她跟苏玦将黯辰剑送来龙绡宫的,就是说,是他们杀害了夏罄书?
“他离开之时安心得很,既祥和又宁静。”
“他有没有提到什么?”
“他说到了他的王上,说到了天炽国,还有赵殊衡。最后他提到天炽国主灵魄合一的事,看来这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心愿吧,那国主蔺珩能够不再受灵魂撕裂的苦楚,他只说自己已经再没遗憾了。”
还好他已经知道了此事,如非这样,越千泷怕是要日夜难安了。
“你不用为夏罄书愧疚,他如果不亡我整个鲛人族就无法存活,你们不过是将海神权杖物归原主而已,他虽守了千年时光但最终心愿得成,实在是比我要幸运得多了。”
“难道你的心愿不是挽救整个鲛人族吗?”
“说来可笑,我此生所愿不过一人一心,不过是想跟你们人族的女人一样同自己的夫君孩子在一起而已。”
夫君?孩子?越千泷不禁猜道:“你的夫君,不会是赵殊衡吧。”
“没错,我们是在龙绡宫成了亲,面我听说他回人间后也并没有再娶。”
这个赵殊衡,她一直疑惑一个凡人是怎么拿到鲛人的海神权杖的,原来是用了情爱,这样的做法手段实在为越千泷所不耻。
“他骗了你?也骗走了海神杖?”
“这些都是我甘愿的,明明知道他有所图谋可还是与他成了婚,也与他共享了整个龙绡宫,我本以为,留住一个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给他最好最珍贵的,但他的心太大了,我这小小的龙绡宫根本装不下。”
可笑又可叹,时至今日她竟然还在为赵殊衡辩解。撇开这些,越千泷问道:“那,你要我帮的是什么忙?”
“失去灵种之后我马上就会枯竭化为尘土,请你把我带到他当日自尽的地方,再把骨粉撒到河流中就可以了。”
“没了灵种你就会死?”越千泷顿时摇了摇头,果然是要一命换一命的,这样得来的灵种她不敢拿、更加不想拿,“不,不行……我本来是要救人,不是来取你性命的。”
“就算你们不要这灵种,在龙绡宫里的族人醒来之前我也会自尽谢罪。”
“为什么?”
女子苦笑一声,眼中似有泪光,“我是这龙绡宫之主,既然生来我是王族就对族人们有庇护的责任,可为了一时情爱,我将海神权杖的秘密说了出来,仅仅只为博取一凡间男子对我的些许留恋、感激,我犯了这样的大错难道不该以死谢罪吗?”
“难道,是你把海神权杖给赵殊衡的?”
琉璃沉重的点了点头,“是。”
当年赵殊亨说只是相借,一月后便可归还,而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就算没有海若泉水也是不会对龙绡宫有多大损伤的。琉璃当时信了,而且是深信不疑,她满心以为在一个月之后那人就会回来,会从此跟她一起守在这龙绡宫,再也不管世间的纷争。可是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龙绡宫中的族人死去大半时,她才明白,赵殊衡已经把承诺给忘了。
“夏罄书跟我说,他不是不想回来,他只是不能回来。”
这女子双眸含情,仿佛又看到了昔日的甜蜜之景,看她这失神的样子越千泷也不忍再苛责。在来时的路上洛吟桓曾说鲛人乃是天地的精灵,她们虽然有着人形但又心有神性,对于人类的七窃心思他们不会明白。在鲛人的眼中,若喜欢一人一物就是单单的喜欢钟爱,不管那人如何那物如何,他们的初心也都是不变的。越千泷原本不信,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至情至纯的物种呢?而现在看到琉璃,她便信了,跟这人相比,自己对苏玦的心思竟然还配不上简单的‘真心’二字。
“如果我还能让你再见到赵殊衡呢?”
女子一抬头,困惑说:“难道越姑娘能带我回到过去。”
“赵殊衡,你的夫君,他此时就在龙绡宫。”
琉璃无奈的笑了笑,“越姑娘,你不用安慰我更加不用惋惜,我罪有应得而已,如果不是因为尚有责任在肩,在听闻他死讯的那一日我就会自尽了。”
“是真的,苏玦他就是赵殊衡的转世,之前我们一起去过丰都,阿玦在三途川中走过的时候看到了自己前世的情形,但阿玦后来受过重伤,现在已经记不得之前的事,也不记得自己跟赵殊衡的关联了,我这样说并不是要安慰于你。我想,我们之所以被牵引到龙绡宫也是冥冥中注定的吧,既然赵殊衡前世有了这些孽债,或许苏玦这次就是替他来还债的。”
前世?今生?难道真有这么巧吗?这件事她稍加探查就知道了。
“我去验一验,如果真是他,琉璃一定再许报答。”这女子重重拜过以后便往旁边厢房而去。
屋外又响起琴声了,听起来像是竖琴,越千泷倒不明白了,难道琉璃还有法子看清人的前世今生吗?
“唔,唔唔……”
苏玦不安分的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这屋子里有股海水的味道,苏玦本是闻不惯的,方才朦胧之际他好像听到了琴声,而这琴声响起没多久他就睡熟了。一双葱白的柔荑忽而在床榻边出现了,琉璃半附在这人身上,正用手轻点着他的眉心。这人的眉毛倒和赵殊衡有些相似,即便是在睡梦中也皱得紧紧的,让人看着不免心疼,可除了双眉,他便是跟赵殊衡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是谁?”琉璃低头贴上了这人的眉心,一时间这房间里灵光涌现,她本是半跪的双腿也变为了一条浅金色的鱼尾,这尾巴微微扬起,有种别样的美丽。
“谁?是谁带我在这里的?”苏玦很清楚刚才的曲子有古怪,也深知现在是身处梦中。
“夫君。”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而且这声音还有些眼熟,“夫君,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近千年了。”
周边的烟雾散去后,苏玦立刻认出来,这是龙绡宫外的珊瑚丛!
“是什么人?”
“夫君,是我啊。”
苏玦再回头时身边已经多了位身着黄衫的女子,这个人,好像就是龙绡宫之主。可与她对视之际苏玦的意识竟然变得模糊,数秒过后青年的眼神也完全变了,那是一种迷醉,而且是苏玦有生之年来从未表现过的一种忘我之迷醉。
“琉璃?”
女子难掩惊颤,她可从未告诉过苏玦自己的名字。
“你还认得我?”
“你是我赵殊衡之妻,我为何不认得?”
“夫君……”
眼前这青年的相貌开始变化,眨眼间已成了琉璃记忆中的那般。她刚刚所用的并不是蛊惑人心的琴曲,这曲子名为《黄泉》,可在入梦后引出当事人前世的些许记忆。这么说,苏玦……他真是赵殊衡的转世?
青年看着眼前女子,仿佛是看着海中最为难得的珍宝般,温言道:“况且你我昨日才成婚,我如何会将你忘了?你当我是寻常的负心之人吗?”
“夫君,真的是你?”
“琉璃,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的夫君除我赵殊衡之外还有第二人?”
“不,我……我只是太高兴了,我以为这是在梦中呢。”
这人生得面如冠玉,偏偏眉眼之间又藏有寰宇星辰,便是主副模样琉璃也明白,他是不会甘心一辈子委身在龙绡宫的。
“夫君,我知道你终有一日会离开这里,但你要记得,琉璃会永远在这里等你回来的,只要你还记得琉璃,还偶尔能牵挂琉璃就好。”
“我记得。”
“夫君,”而今他终于依照承诺,把海神权杖和自己都带回来了,女子踮起脚来一下就吻住了青年的双唇,“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好,只有这一刻也是好的。”
苦等千年,却只为一刻,想来虽然有些可笑,但又是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