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肩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小辈教训,甚至大言不惭要取之性命,片刻冷静下来后,望着慕北陵摇摇晃晃的萧索背影,忽然感觉这个男人,甚至比面对武天秀时还要令人窒息,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延熹殿两侧宫道上,数百精甲禁军忽然鱼贯而出,执刀剑拦住慕北陵去路,都仲景推开众人,阴沉着脸走过来,郑简跟在侧,见慕北陵横抱起孙玉英玉体,眉头翛然蹙起。
慕北陵停下脚步,任由雨水拍在脸上。
都仲景道:“没想到你真来朝城了,擅闯禁宫,慕北陵,你可知该当何罪?”声落,左右禁军齐喝,踏前一步。
慕北陵面无波澜,低垂着脑袋,不去看他。
都仲景冷笑一声,呵斥将慕北陵拿下,百余禁军当即快步过来将其围在中间。
姑苏七子面无表情冷眼环视,玄武力嗡鸣翻腾。
慕北陵缓慢抬头,眸子暗闪,深邃漆黑的眼珠逐渐化为暗红,似妖似魔,清泪流干时,忽有两行血泪顺眼角露出,混着雨水淌下。一眨不眨死盯都仲景。
都仲景见那目色陡然怔住,一股浓浓的危险感袭上心头,他强压下心中异样,打定主意今日必要将慕北陵留下。
慕北陵唇齿微启,扯着嘶哑的嗓音说道:“玉英,就是被你害死的。”视线转向一旁的郑简,又道:“还有你。”
被他如此盯着,都仲景浑身都不自在,顿了片刻,喝道:“你们还在等什么?给我把他拿下。”
他话刚出口,慕北陵双眼已是血红一片,低吼道:“杀。”
数百禁军一拥而上,姑苏七子刹那间同时暴起,白芒盖体,冲杀进人群中。禁军人数虽多,奈何七人实力太强,几番冲杀下来非但没有伤及一人,反而自己一方折损不少将士。
姑苏坤七人以慕北陵为中心,呈合围之势将其护在中间,似一面铜墙铁壁般,那些禁军近不得分毫。几息过后已有数十禁军倒在地上,血煞玉阶。
慕北陵横抱着孙玉英,面无表情,血红双目紧紧锁定在都仲景身上。
于此时,更多的禁军从四面八方冲来,姑苏七子双拳难敌四手,被逼后退多步。
褚里黑肩哪知慕北陵如此大胆,竟敢在宫中大开杀戒,如此一来不久彻底将自己逼上死路么?骇然之下,二人晃身至都仲景身前,连连求道:“都大人,玉英已经走了,何苦再以此相逼。”
都仲景看也不看二人一眼,冷道:“慕北陵擅闯禁宫,本是死罪,现在又滥杀禁军,罪上加罪,老夫容他不得。”见禁军如此之久都没能拿下几人,幡然喝道:“徐武,詹陨,你们在干什么?还不速速将叛贼拿下。”
徐武乃禁军统领,此人也是靠都仲景的关系才坐上官职,其实力低下,实乃攀炎附势之辈,此刻见姑苏坤七人势猛,早就躲在人群后面不敢上前。却听都仲景喝声传来,只得硬着头皮冲上去,然而还未接近战斗中心,便被强大气浪掀翻在地。
詹陨实力胜徐武几筹,但在姑苏兄弟面前还是太弱,勉强冲进去与姑苏震对力几回合,也被逼退。
都仲景怒极,暗骂二人“废物”,一把拉来身旁阉奴,道:“九城将军何在?速去把他们叫来。”阉奴维诺得令,吓得屁滚尿流的爬跑出去。
褚里黑肩急不可耐,却无计可施,只能立在原地干着急。
不多时,九城将军具来,眼见殿前便也死士,鲜血染红百梯玉阶,大惊失色。不做怠慢,纷纷祭出玄武力加入战团。他们能当上一城将军,实力自是不俗,兵刃相见下,姑苏震几人再被逼退,眼见就要抵挡不住。
突然间,慕北陵仰天狂啸,啸声如雷,双目中血流如柱,碧绿生力嗡然破体而出,绿芒绕着他身体不停飞旋,呼吸间竟是泛出丝丝血色。
他右脚猛踏,生力旋转更急,“咻”的一声破开,化作七道碧绿血芒缠上姑苏七子。
此际,七人鏖战良久,体力已见不支,加上受伤不轻,眼看就要败下阵来。碧绿血芒突然绕身,与玄武力飞速融合。转眼间只见几人身上冒起白气,伤口飞速愈合,眼中各有红光闪现,拳脚翻动间大有愈战愈勇之势。
那边,郑简见此一幕大骇不已,失声叫道:“战气!”
都仲景闻言也是一凛,眼中闪过惊恐之色,暗道:“绝对不可能。”
战气之力,仅甚少古籍上有所记载,相传千年前东州有国名为夏周,其王姚氏偶得一神人,能以奇力相助将士,使其不死不伤,战场对垒犹若摧枯拉朽,纵横东州无人能匹,替夏周姚氏打下东州全图,成为第一位在东州称皇之人。因那神人奇力有助战之效,后世便称此力为战气。
然战气是否真实,后人不得佐证,至少这千百年来,还从未见过有身负战气之人。
都仲景银牙紧咬,暗道:“此子决不可留。”
却说姑苏坤几人被战气附体,越战越猛,刀戟之伤多能瞬间复合,伤之不得,百回合下来,禁军死伤人数更成倍增加,九城将军们也被战气搞得苦不堪言,这几人仿佛有用不完的气力。
都仲景突然吼道:“谁能斩杀慕北陵,老夫赏其万金,封王拜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将随即不再与姑苏七子缠斗,纷纷将矛头指向慕北陵,或飞身从顶而击,或俯地攻之下盘,总之无所不用其极。
如此一来,原本快要杀出一条血路的姑苏七子,不得已只能收拢防御,护得慕北陵周全。
都仲景见势大喜,深知再僵持一会必能将慕北陵拿下。然而他还没高兴多久,只见一灰袍阉官沿廊道急速走来,兴许是走的太急,累的满头大汗。
他人还没走近前,便摇起手臂高喊道:“住手,住手。”接连喊了几声,禁军闻声,逐渐减缓攻势。
都仲景暗皱眉头,回头视之,说道:“李公公此来何事?”
阉官再叫“住手”,那些将领禁军方才收手退后,但任然见慕北陵几人团团围住。
阉官大大吸上几口气,稍微舒缓后,再喊道:“大王有令,放他们走。”
都仲景瞳孔猛缩,急道:“不可,此子留不得,若今日放之,恐是纵虎归山啊。”
阉官道:“大王说孙将军已经香消玉殒,孤有愧于云浪老将军,不愿再见扶苏有人为此事丢了性命。”
都仲景道:“不行,绝对不行,老夫亲自去与大王说。”
阉官颔首,侧移一步将他拦下,拜道:“都大人,大王已被太后叫去呈祖殿,一时半会不会出来了,还请大人依大王之言,放他们回去。”
都仲景惊道:“什么?大王去呈祖殿了?”呈祖殿乃朝城供奉先王灵位之地,太后遣武天秀过去,应是知道孙玉英身死之事,孙云浪乃西夜三朝老臣,又有镇国之功,老来丧女,兹事体大,恐怕此事还真难善了。
阉官道“是”。
都仲景急的拂袖怒叹,回身看向慕北陵,斟酌几许,长吐口气道:“放他们走。”
禁军得令退开,慕北陵血目暗暗扫视一番,抱着孙玉英迈步下阶,姑苏坤几人紧随其侧将其护住。转出拱门,快步朝宫外行去。
待几人消失后,阉官施然退去复命。都仲景眼中噙着寒芒,招来严同,与其耳语几句。严同得令,又招呼起六位将军疾步出去。
暴雨倾盆,杀声扼制,延熹殿前的玉阶上遍淌血水。雷声隆隆,仅有那四方高台静静伫立。狂风起,吹皱满地血水,淅沥风雨不停冲刷,似要洗净这悲惨乱象。
却说慕北陵刚出宫门时,便体力不支仰面倒下,姑苏坤刚忙将他抱住,又让任磊抱住孙玉英的尸身。哪知慕北陵此时虽然晕厥过去,但两只手依然死死抱着孙玉英,无论他们如何使力也难将二人分开。不得已只能将二人同时抬起。
任磊命人找来块门板,一行数人抬着慕北陵孙玉英匆匆出了城门。
皇甫方士在树林边等了好久,也不见有人来报,心中不安愈发浓烈。此刻雨越下越大,乌云避空,将白昼遮成黑夜。
再等多时,忽见一队人马从城门方向快速过来,皇甫方士这才松了口气,叫人取来数件蓑衣快步迎上。
近几许,老远便见姑苏坤走在最前面,他摇手示之。再过片刻,猛见几人面色难看,中间还有人抬着什么东西。心尖陡颤,扔掉蓑衣快步跑去,只见慕北陵仰面躺在木板上,孙玉英被他紧紧搂在怀中,两人皆双目紧闭,仅有慕北陵鼻间可敢微弱气息。
皇甫方士失声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任磊闻声,才平复下来的心情瞬时泛滥,噗通跪倒在地,哭道:“孙将军,孙将军,走了……”
皇甫方士蹬蹬后退几步,瞪大双眼,满脸?不信。姑苏坤连忙上前将他扶住,道:“先生,回去再说。”随即让人将慕北陵孙玉英抬去树林边,安放进马车。然后才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知皇甫方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