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榻暖眠混不觉,醒来已是几日时。
慕北陵浑浑噩噩爬起来,摇了摇有些昏沉的脑袋,睁眼时见几道模糊人影坐于帐中,只道是姑苏坤他们已经睡醒,便问道:“姑苏大哥,有水没有?”
无人回应,片刻后脚步声走近,水碗递至面前,慕北陵接过碗,一鼓作气喝下腹中,叫道:“爽。”忽觉不对,鼻尖有淡淡香气飘过,不似肉味,倒像是女子家的脂粉气息,他刚想调笑姑苏坤什么时候擦上胭脂了,抬头时,瞬间呆滞。
火甲火袍,黝黑凝肤,巾帼红颜之容,正微笑看来。
视线移开,二人入眼,一为虎背熊腰,铁塔伫立,二为圆圆滚滚,笑时肥肉乱颤。
再看其侧,一人布衣缕带,黑发高束,左眼顺下一缕白丝。
慕北陵张大嘴巴,半晌发不出丁点声音。
孙玉英见其模样,笑道:“怎么?看见我们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慕北陵死命揉了揉眼睛,心想:“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于是伸手掐了下自己,钻心的疼,登时反应过来,大喜道:“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双臂展开,想去抱孙玉英,猛见后者赧色,尴尬一笑,连忙跪地拜道:“属下慕北陵,参见将军。”
孙玉英“扑哧”笑出声,说道:“你现在可是郎将之职,用不着给我下跪。”
慕北陵傻笑几声,一步闪至武蛮林钩身前,与二人熊抱良久。放开二人后又走近皇甫方士面前,恭谨躬身道:“先生,你怎么也来了。”
皇甫方士道:“郎将在的地方,我自然也应该在。”笑望着他,慕北陵咬了咬嘴唇,再躬身拜下。皇甫方士忙扶起他,道:“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慕北陵拉几人坐下,亲手取来瓷碗,替几人参水,举碗道:“咱们终于又在一起了,来,干了这碗。”说时仰头喝下。孙玉英武蛮林钩皇甫方士纷纷笑而饮下。
林钩抹去嘴角边水渍,说道:“老大你不厚道啊,明明是跑到徽城来受委屈了,还骗我们说是来巡视边防,也怪老子太相信你了,唉,不行,以后说啥老子都要跟着你,绝对不在分开了。”
慕北陵耸肩,笑而不语。
武蛮也忽然开口道:“你骗俺。”
慕北陵拍拍他的手背,武蛮赌气似得缩回手,慕北陵忙道:“我不是不愿意你们卷进来嘛,而且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想那么多,都是我的不是,就别气了行不?”
武蛮长吐口气,破涕为笑。
慕北陵视线再依次扫过几人,心中忽然升起暖意,问道:“听高将军说你们还有两日才到,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孙玉英道:“你还好意思说,看把自己都累成什么样子了,你都睡了三天啦。”话出口时,顿觉口气有点像小女人对自己丈夫的抱怨,旋即脸色微红,干咳几声掩饰尴尬。
慕北陵闻言大惊,叫道:“什么?我都睡了三天了,怎么可能。”复而回首看去,没见姑苏七子身影,朝孙玉英问道:“你看见姑苏大哥了吗?”
孙玉英道:“见过了,他就在外面啊。”
慕北陵忙叫姑苏坤进来,问曰:“我已经睡了三日?现在战况如何?”
姑苏坤道:“我本来想叫醒你,是高将军说让你再多休息些时间,现在五城援军皆道,夏凉大军已经退出徽城。”
慕北陵于是长舒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猛然想到戚乐,又觉不对,戚乐领兵有方,既知援军到来绝对不会做困兽之斗,遂抬头问道:“戚乐人呢?夏凉人是被败退的?”
姑苏坤摇头道:“夏凉军队是昨夜退出徽城的,并非被我军败退。”
慕北陵起身惊道道:“这么说,他们自己弃城的?如此说来,夏凉大军现在可是去了襄砚?”
姑苏坤抿嘴点头。
慕北陵颓然坐下,道:“戚乐当真率军去了襄砚的话,这一仗就不好打了啊。”
孙玉英道:“你才醒过来,想那么多干什么,能收服徽城已是万幸,至于襄砚,从长计议便好。”
慕北陵苦笑摇头,转而看向皇甫方士,见他眉头紧锁,不由说道:“先生以为如何?”
皇甫方士沉吟片刻,说道:“这个戚乐我也曾听说过,是个不出世的奇才,年纪轻轻就独掌夏凉帅权,用兵如神,此次又率十几万大军进驻襄砚,襄砚地势缓而高,攻为仰攻,不利军队铺开,实乃易守难攻之地,而且这次驰援徽城襄砚的军队均轻装简行,没有攻城器械,想要从十几万的精兵手中攻下襄砚,难上加难。”
慕北陵点头,姑苏坤听皇甫方士如此说来,眼中忽现异色,其言字字玑珠,每一句都说到点子上,能如此运筹帷幄之人,实属罕见。
皇甫方士又道:“而且襄砚立于艮水侧,粮黍丰盈,靠齐一年粮食便可撑十万大军三年之用,徽城贫瘠,时下失去襄砚支援,虽说收复徽城,实则是吞下一个累赘。”
慕北陵道:“先生可有破城之策。”
皇甫方士闭口不言。
忽闻姑苏震在帐外喊道:“司郎,中军帐来人请司郎和孙将军过去。”
慕北陵应声,倒是皇甫方士听见“司郎”二字时,须眉微微一挑。
慕北陵让几人稍等,随后与孙玉英一道出帐。
姑苏坤立于皇甫方士身后,不断打量。皇甫方士侧头看去,笑而问道:“清尘老二近来棋艺可有长进啊?”
姑苏坤闻言大骇,再仔细审视,脱口呼道:“您,您,您是……”
皇甫方士笑起,竖指于唇前示意其噤声。
姑苏坤赶忙掩嘴,随即抱拳躬身,揖道:“小子眼拙,不识大才于眼前,还望前辈赎罪。”
林钩皱眉,疑惑问道:“你认识他?”
皇甫方士道:“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林钩瘪瘪嘴,兀自嘀咕道:“这里都有你认识的人,你啥时候在这里也养过马。”声音虽轻,却被武蛮尽收耳中,武蛮扬手欲打,林钩慌忙跳开,连道:“得,得,我不说还不行嘛。”
武蛮冷道:“闭上你的猪嘴。”
林钩悻悻比划几下,坐到另一旁。
于此时,慕北陵与孙玉英进到中军帐,见高传岳威皆在,座上还有三位生面孔,心知三人应该就是尚城壁赤临水三城的援将,躬身拜道:“属下慕北陵,参将几位将军。”
岳威眯眼笑看他。
高传说道:“郎将请坐,我来给你介绍下。”手指三人道:“这是尚城的魏易将军,这是壁赤的秦扬将军,这是临水的田锦飞田将军。”
慕北陵一一躬身施礼。
介绍完后,高传对众人道:“此次徽城襄砚战事,慕郎将最为清楚,就请慕郎将为我们详细说说。”
慕北陵点头,稍稍整理下思绪,说道:“十日前,我潜入徐邺打探齐国公的消息,结果偶然遇到戚乐,然后……”他重头道来,将夏凉大军如何飞渡艮水,戚乐又于何时进攻徽城,自己如何抢夺徐邺,其中隐去了与齐国公擦肩而过,以及王陵的事。
众人听完,纷纷赞其天生将才。岳威听他说到抢夺徐邺时,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叫好,于后赞道:“你小子没给咱扶苏将士丢脸。”
他说完后,高传让其坐下,转面其余诸人道:“眼下形势大家都清楚了,接下来该如何做,还请各位各抒己见。”
尚城魏易想了想,道:“戚乐引兵进驻襄砚,我近三十万大军已在徽城集结完毕,干脆命人把襄砚围起来,我就不信他戚乐能撑到几时。”
壁赤秦扬摇头道:“此法不妥,围住襄砚虽好,但那戚乐也非寻常之人,我对此人早有耳闻,用兵如神,恐怕我们兵分几路的话,会被他分而破之。”
魏易道:“怕什么,我就不信他戚乐的兵能以一敌万。”
临水田锦飞道:“二位稍安勿躁,魏将军的围城之法也不是不可行,但秦将军所说我们也要防备,方才听了慕郎将的话,我大概算了下,襄砚里的夏凉军队大概在二十万左右,这还不算城中的原驻军,如果那些人碍于大势被策反的话,城中军队人数就会直逼三十万,比我们不少啊。”
魏易冷哼道:“谁敢反?老子第一个砍了他。”
田锦飞连连道是。
高传插口道:“三位将军说的都有道理,咱们现在是在商量对敌之策,莫要先乱了阵脚。”
岳威道:“高将军说的是,魏将军生性直爽,这个我们大家都知道,只希望各位顾全大局,免得伤了和气。”
魏易抓起桌上土碗大饮一口,将碗“啪”的甩于桌上,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怎么办,我听着就是。”
高传摇头苦笑,急忙安抚魏易,魏易火爆的性格早已传遍军中,不过此人作战勇猛,又曾有护驾大功,所以才坐上大将军一职。
高传看向岳威,问道:“岳将军可有何良策?”